仓促间由不得夏油杰多想,他咬牙,干脆用手臂替代锁链,边自后方束缚住田所佑介的行动,边对着另外几人低呼,“先把他塞进鹈鹕嘴里,我带上田所前辈,去医院!”
紧要关头,所有人俱是无条件地服从了他的指挥。左右,砌和独眼儿分别拖住休克了的剑士的肩膀,匆匆冲向夏油杰的方向。
惊变只在须臾。
唰。
噗通。
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霎那,黑发少年只觉得面颊热、眼鼻口都被湿漉漉的存在物糊得满满当当,好似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可怖的红红白白。在这个极限压抑的0.5秒里,比那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残秽更先步刺痛他的网膜的、比禅院砌尖叫更快步刺痛他耳膜的,是那骤然三除二余的头颅、是那无头躯干轻轻的倒地的闷声!
这次,独眼儿阿茂真的只剩下“独眼儿”了。直到头颅滚得远远、他那只独眼还不瞑目地怒睁到浑圆,正如他的主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何自己贯信赖的伙伴会骤然发难、将自己击毙于此。
惊悚攻击的同时,伴随着无意义的呓语,呢喃着“右、右”的蓝发咒术师依旧被夏油杰死死锁在臂弯里:却原来,刚刚这首落之举、也不过是他利用术式将附近的气流凝缩成线、才能利用惯性和肉眼不可见的‘钢丝’,用简单到不行的把戏举把两位咒术师斩首示众!
这当真是高效到惊艳的杀人技……也绝不可能是丧失理智者做得出的恶行!
“夏、夏油……被咒灵依凭的术师……怎、怎么还能用自己的术?!”幸存者的质问也满是不敢置信。
侥幸捡回条命、腿软到摔进不知名的液体里,禅院砌几乎要被吓破胆,他牙齿喀喀喀打颤,无助地看向唯的定海神针,却更加惊恐地发现,黑发少年瞳孔缩成点,气势上副子诡异的恍悟。
没错,夏油杰终于明白了。他环顾着满是狼藉的凶案现场、死死盯着尸体上显眼到不行的田所佑介的咒力残秽,恍然大悟地知晓,这便是【田所佑介堕落为诅咒师】的那场任务!瞬间,虽然困扰他大半年的噩梦照应到现实,但这也意味着另外只靴子的落地;在这场疯狂与荒诞的狂宴中,他终是晓悟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快逃,砌。”他如梦初醒,冲着呆滞的血泊中的年轻版老师咆哮,“我来牵制田所前辈,快去找能解决问题的咒术师,他是被依凭了!”
“好、好的!”理智掉线的后勤型新人狼狈地想要从地面爬起来,挣扎着摔倒三五次,才勉强起身,吃力的样子滑稽到让人难以分辨其咒术师的身份。在莫大的恐怖里,他强自扭头,匆匆丢下“等我”两字,便踉跄着奔逃了。
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夏油杰才缓缓舒了口气:
对的,砌必须活下去——只要他和他都活下去,板上钉钉的人证才能说明这次的惨案不过是场阴谋!少年坚信,任何亲眼见证过田所佑介如今反应的人都能理解他的申诉,傻子都能看得出蓝发男人不是出于自我意志而实施暴行的!
于是,望向越凑越近咒灵群,他深吸口气,猛地松开牵制田所佑介的手,脚下个用力,身体利落后跃几步。
“接下来就让我帮你物理清醒吧,田所前辈。”
身手矫健的黑发少年举拳预备、做好了大战番的准备。
在满是狼藉的血泊泥沼中,在虎视眈眈的咒灵浪潮的包围里,堵上性命的共舞在两位同样以【操纵】为核心的咒术师之间缓缓拉开帷幕。
无暇顾及更多,夏油杰毫不犹豫唤出了复数只咒灵助阵……
逆转三观、碎裂贯认知的巨大反转,令小惠情不自禁想要矢口否认。她瞪着廊下郁郁的幼驯染,反射性摇头道:“不可能!你被骗了!杰!那家伙根本是极恶的化身,是必须被根除的危险罪犯!”
“惠,够了。这切都是我的亲眼所见,事实上,砌老师也是我的人证。”栖身在黑暗里,夏油杰轻声道,“如果说我的选择还有哪怕丁点意义,那也只能算为田所前辈正名这件了……至少让他免受不白之冤。”
“比起这个,我很好奇蝴蝶小姐你居然没发现啊,这位【杰君】话里尚未提及的核心部分,”赶在小惠继续反驳前,幼小的五条悟捏着下巴,歪头瞧向身侧的少女,“考虑到那个唯,他大概算得上你的杀父仇人?你居然还在关注那位田所当家究竟是不是无辜?真是奇怪的反应!”这大概是五条悟辈子里最接近常识人的那刻,不过很可惜,对在场其他人来说,他戳穿的这种常识,无疑意味着加倍的心理折磨。
说不出口的真相被人语道破。夏油杰沉默了两秒,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挖掘墓穴泥土的触感,好似仍旧残留着。
暴雨在肆虐,雨水洗涤万物,却带不走人类心头的自罪感。
“……悟说的没错,惠。最后的确是我杀了他,成了他的处刑人,”噼里啪啦的雨水声里,黑发少年低垂眼睑,声音轻柔却坚定,“所以,恨我吧,惠。是我破坏了唯次能挽回错误的机会。”
此刻,恶劣的气候已是倾盆之势。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用动哪怕步:其中,五条悟是因为无下限术式隔绝了恼人的雨水,令他没必要让出最佳的观戏位置;夏油杰则是因为回廊而隔绝了大部分的潮湿,且他此刻也顾不得纠结淋雨与否……大抵唯有小惠人在放纵自己暴露到雨幕里,硬生生将自己变得湿漉漉、惨兮兮。
因为雨水是最好的□□。
你瞧,现在只要她勾起嘴角、弯下眼眸,还有谁看得出半分的绞痛呢?
望向咒灵群深处藏着的脸色苍白的幼驯染,小惠在笑,既不勉强也不卑微,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微笑,固定在脸上,面具似的定型。
“不必在意,杰。”注视着夏油杰身后墙壁上的木纹,她假装自己能看得清材料工艺设计之类的随便什么,“你该记得的,正常状态,我,才是他的处刑人。”
“所以没关系,切都没关系,你只是出于好心才想帮助我、却又在关键时刻缺少那么点点运气罢了。”
“不必在意太多的。”
可那怎么样?怎么可能样?!
夏油杰定定看着雨幕里面目模糊的蓝发少女,无声无息地想,她的悲剧循环本该被斩断、这是老天爷给予的有且仅有次的巧合!是宿命、是必然、是阿南刻的指引!
于是,他愧疚:“惠,可田所前辈他是无辜的、怪我搞砸、”
有时候,人的理智断线,真的只需瞬间——
“那你想我说什么!”前所未有的尖锐怒吼从蓝发少女嘴里控制不住地奔涌,以她本人都胆战心惊的速度,刻薄地射向了本就无辜的夏油杰,“我要去感谢你让我知道田所佑介是个悲情英雄吗?在我恨了他足足十六年、在我亲手杀死他的第二年、在我已然接受切都尘埃落定的现在,重复第二次葬礼、跪在坟墓前悔恨切的阴差阳错?!”雨滴从她面颊疯了似的滚落,她歇斯底里、自暴自弃地挥舞着手臂,投足间飞溅的泥水将整齐的和服污上难看而难堪的褐色。
“……是我的错,错在不够强……”他颓丧。
“别再说了!你就当他是欺骗你、蒙蔽你、无恶不作的下三滥吧!是最最最差劲的诅咒师!不要再说下去了!”她怒吼。
“……如果能够更早步察觉到田所前辈的意识尚存,就不必在最后关头枭首……”他悔恨。
“你听不懂吗?!求求你、是我杀了他,不是你杰,是我、是我啊!”她哀求。
“……我——”
“到此为止吧,蝴蝶小姐。”
看够了双方自说自话的认罪剧目,白鹤样的孩童冷淡地劝阻。
“你们的挣扎都没有意义。”
闻言,夏油杰只觉得浑身血液倏地倒流,四肢冰冷。大概是无意识的代偿,才会令他本能地信赖名为‘五条悟’这个体的判断?总之,这个黑发少年不但没将幼童的话当作耳边风,反而慎之又慎地哆嗦着问:
“你究竟想说什么,悟?”
“啊,还没想你解释,我是为了捕捉【猎犬】,才会带蝴蝶小姐找过来的。”白发的小鬼翁动鹤羽般的长睫,碎星般璀璨的眼眸,越过重重叠叠的咒灵,几乎射穿了黑发少年的自我防御。
“【猎犬】?”
“嗯,是种好玩儿的咒灵般的生物,会追着你们这种时间旅行者跑,算是线性时间的护卫者哦。”
这种时候还在扯别的?
如果放在往常,夏油杰也许会为幼小的挚友的天马行空而失笑。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后背发凉,莫名嗅到不详的气息。
“简单来说,你们回到过去后,所遭遇的切都是注定的。”五条悟轻轻松松拍手,带着股置身事外的纯澈意味,“换言之,是你的到来导致了那切。”
“——不,悟,我不认为是杰……”小惠慌乱伸手,想要捂住口没遮拦的小孩子的嘴巴,却被无下限隔在了阈限之外。
下秒,足以摧垮夏油杰精神阈限的宣判,从无所不知的神子口中轻轻飘落:
“所以是你啊,【杰】。”
“你的选择,才是切的意义。”
【已替换昨天误发的部分】
盛夏的雨,多是猛烈而急促的。如今虽不是盛夏,雨却莫名不遑多让。
这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水汽,狂乱地将庭院搅得团遭,徒留满地狼藉,以及……个比庭院更惨的倒霉蛋。
是夏油杰。
幼驯染二人组虽都被五条悟的新情报打得措手不及,可虚假的受害者远比真实的侩子手更早释然;折磨自己十六年的伤口愈合后被再次挑开,疼是疼,却远不及随后浮现出的担忧更猛烈。
没错,比起纠结于田所佑介这个在她心里早就翻页的姓名,小惠更畏惧的,反而是夏油杰的反应。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天真烂漫的白发神子看看左、看看右,理解不了这种速冻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