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乔山神也来了,也未能把王子镇压。最后,又来了远远近近的三个山神,五座大山的重量才把玉拉王子镇压得无法动弹了。辛巴麦汝泽说声惭愧,用手臂那么粗、羊肠那么长的绳子,左缠右绕把他捆扎结实了,说:“好个少年英雄,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去见格萨尔大王。你放心,像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他也不会加害于你。”
王子仰天喊道:“盘旋的雄鹰啊,请你飞到南方,告诉我父王,儿子玉拉没有为姜国子民夺得盐海,就要死在岭国人手上了!”
一路上辛巴麦汝泽都带着愧疚在安慰王子:“不会的,我们英明的国王不会杀掉你的。”
果然,格萨尔一见到玉拉托琚,知道这是一个正直的人,就心生喜欢。但他还要试一试,看他是不是足够勇敢。他说:“你贵为王子,不待在自己的国家,却跑来抢夺我盐海,我要拿你告祭天神!”
“正因为我身为王子,这身体性命就非我所有,为了姜国百姓,我死而无憾!”
格萨尔一听这话,当即眉开眼笑:“有如此英勇的王子,是姜国人的福气。我格萨尔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勇敢正直之人!我可以预言,有你这样的王子,姜国百姓将得到更多的福祉!”
说完,下座来亲手解开绑缚在王子身上的绳索。
王子问道:“你真的会给姜国百姓盐?”
“你率军北上开辟的道路就是将来的盐之路。”格萨尔说,“不止如此,我还要让英勇正直的王子做他们的统领。”
王子说:“那我的父亲呢?”
“他要退位以谢天下。”
[说唱人:盐之路]
在盐湖边的最后一夜,说唱人晋美讲述了姜国北犯盐海的故事。故事还没有讲完,夜已经很深了。刚才还在半空中的一些星座,已经往天际线上下沉,靠近波光粼粼的湖面了。
年轻人还不想睡,他们说:“那个萨丹国王投降了吗?”
晋美躺在了火堆旁,把毯子一直拉到下颌底下,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讲什么的表示了。老者说:“睡吧,明天就要上路了。”
年轻人都睡下了,还是发出了疑问:“他们抢夺的就是这个盐海吗?”
篝火熄灭了,压在火堆上的伏地柏枝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一些星座沉没在地平线下,一些新的星座又从大地的另一边升起来,到了天顶之上。
天亮时,采盐人上路了。
这条路,这些采盐人已经走了很多年。年轻人跟着老年人走。老年人年轻的时候,跟着已经故去的老年人走。但今天走在路上有些不同,大家都有些新鲜的感觉,因为晋美演唱的故事而感到新鲜。哪一个黑头藏人没有听过格萨尔王的故事呢?但他们很少有人在盐湖边听一个真正的“仲肯”演唱,而且演唱的就是盐湖的故事。说来奇怪,连想都没想,这个“仲肯”就出现了。他一个人穿越了那么广阔的无人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湖岸之上,带着孩子一样天真的表情从水里捧起了盐。他欣喜地看着咸水漏过指缝,把正在结晶的盐留在了手掌心上。说唱人自己也感到新鲜。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故事里所讲的东西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呈现在眼前。在他的故乡,人们已经不到盐湖里采盐了,他们也不再去远处运盐。国家把盐运来,国家不让别人染指盐的生意。
国家的盐真好,没有湖盐的苦涩味。国家的盐是从地底下取出来的,白的像雪,不像湖盐,不只是味道,就那灰暗的颜色,都让人气短。
采盐人和“仲肯”重新上路了。他们都带着新奇的感觉,这是那条故事里的盐之路吗?在广阔的荒原上,这路真是漫长,长得简直可以穿过不同的天气。穿过大片的阳光,接着是一阵雷霆挟持着的暴烈的雨脚,然后,炽烈的阳光再次出现,再然后,是旋风裹挟着雹子从高空降落下来。这些不同的天气,从大路的一端都可以看见。当他们走到被霹雳轰击过的地方时,那里已经云开雾散,又有疾风吹着雨意浓重的云团在新的地方聚集。驮着盐的羊群在蔓延着浅草的原野上拉长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线,两只装满盐的口袋挂在身子两边。口袋虽然不大,但这些羊还是显出不胜重负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晋美说:“这些羊太可怜了。”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三天后,一个四出朝拜神山圣湖的喇嘛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晋美又说:“你看,这些羊太可怜了。”
“哦,你把它们的重负都放在心上了。”喇嘛说,“你也只能把这些重负都放在心上,你不能把这些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喇嘛们总是能说出这种说了等于没说,听起来还有些高深道理的话。他想喇嘛的意思是让他不再感到心痛,但他看着那些蹒跚而行的背驮着湖盐的羊,仍然心痛不已。
喇嘛看出了这一点,就跟他说话,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开来。
“他们说你是一个仲肯。”
“以前不是,后来就是了。”
喇嘛笑了:“我以前也不是喇嘛。”
“是不是有活佛给你开示过后,你就是了?”这个身体瘦长的喇嘛又笑了:“看来是有活佛给你开示了。”
晋美也笑了:“我发烧发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活佛叫了个女人在我面前把一团羊毛抻成了线团。”
喇嘛说:“如今,这样有意思的活佛不多。”
晋美也想说有意思的喇嘛不多,但怕冒犯了他。晋美知道自己是一个谨慎的人,谨慎到有些胆怯的人。他转换了话题向喇嘛请教:“你是有学问的人,这条路从来就是一条运盐的路吗?”
喇嘛把这个问题让给这队人都很尊敬的老者来回答。
老者叹了口气:“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么,这是从岭国到姜国的运盐之路吗?”
老者说,他们是南边地势稍低的草原上的牧人。他们祖祖辈辈,每年来取一些盐,贩运到更南的农耕区。在那里,用盐换回来牧区缺少的粮食和陶器。
但是,在那些地方,国家用飞机,用汽车从更远的地方运来了更好的盐,白的像雪,细的像面粉的盐。他们越来越不需要牧人们用羊驮去的湖盐了。老者说:“故事里的姜国应该在我们到过的农区更南的地方。那些农耕之区的尽头,是一列列高耸入云的雪山,姜国该是在那些雪山的后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