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居装饰上,利维喜好线条简洁、色彩平实素淡的当代艺术品。厨房隔壁的小餐厅里摆着一张简单优雅的桌子与配套椅子,旁边靠墙有个画风突兀的斗柜——很高的那种双开门式,下面有一对抽屉。多米尼克问过利维为什么把它放在这儿,后者只送了耸肩,含糊地说是因为太大了,小卧室放不下。

那倒也没错,不过这个斗柜同样也不适合这里,尤其是还有多米尼克这样体型的人要像眼下这样小心绕过桌椅,把利维的工作杂物清到一侧,好留出地儿吃饭。

这本来是小事一桩,可是他刚做过爱,脑子里一团迷雾,笨手笨脚的。就在他挪动一些文件时,手肘碰到了另一堆文件,文件被推到桌子边缘摇摇欲坠。多米尼克猛扑过去抓住了快要坠地的文件,但惯性使得他重心不稳偏向一侧,“哐”地一声撞上了斗柜。

听到那声巨响以及柜子里好几堆文件哗啦啦倒下,多米尼克皱起了脸。斗柜的一扇门先是弹了一下,然后“嘎吱”一声开了,文件和文件夹不断倾泻而出。多米尼克将手中这一抱文件放回桌上,赶忙去拯救斗柜的那堆,他将两扇门都打开,好处理一些。他怎么会没料到呢?正常人拿这种柜子来放衣服,而利维则用来存文件——

多米尼克抬起头,惊得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张大了嘴。

斗柜的内壁与门的内侧贴满了犯罪现场图像、地图、剪报,全与“黑桃七”相关。有发表在《拉斯维加斯评论报》上的报道该案的首篇文章,标题耸人听闻:拉斯维加斯有连环杀手逍遥法外;也有这之后发表的每篇相关文章,其中有篇宣告该案凶手是基思·查普曼。拉斯维加斯谷地地图上被些五颜六色的图钉标记了地点,记录凶手每步已知活动——此人的五次犯罪现场、多米尼克在此人的插手之下从德鲁·巴敦手中护下利维的那家酒店、他俩发现查普曼情绪崩溃的那个社区棒球场。目及之处,皆是利维用笔锋锐利的字迹做下的记号与笔记。

斗柜底部还堆满了很多纸张,有些塞在文件夹里,有些则散在外头。也难怪多米尼克那一狠撞,纸堆就失去了平衡;利维把纸堆得歪歪斜斜、杂乱无章,有的纸堆比别的高出好多,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利维在这些纸上做的笔记甚至更密了。他竟然还做了表格与图表,见鬼了。

多米尼克本就知道利维打算自己追查这案子,哪怕他的警长下了命令让他别去搞。但这可不是寻常的调查程序,这是执迷者给血案造了个神龛啊。

多米尼克没怎么听到动静,但感觉到利维站在自己身后——利维赤脚时就像猫一样静悄悄的。他缓缓转过身。

利维穿着裤子与干净的短袖衬衫,站在几步外。他用力抱住胸,一滴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淌下,又淌过一侧脸颊。他瞪着多米尼克,像是想凭强大的意念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多米尼克说。利维将隐私看得极重,这会儿要是不完全坦诚,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小心把柜子里的纸撞倒了。我本想让它们别掉出来,然后救的时候看到了……这个。”

利维僵住的身体没有松懈分毫。“我不应该把它放这儿的,但我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放。”也不知道这个“它”到底是在说斗柜,还是里面那些个疯狂的东西。也许二者皆是。

多米尼克扭头扫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利维,无言以对。

“我以为你是信我的,相信‘黑桃七’还逍遥法外。”利维抬高了音调,冷飕飕地说。

天,多米尼克真不想看见利维这个样子。他俩早在“黑桃七血案”发生之前好几年就认识,但对彼此都只有基于职业交集的模糊印象,是这桩案子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对方。利维对外人——那些他不信任的人——都这样一副冷眼相看的带刺神情,多米尼克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被他这样看过了。他有点受不了。

“我完全相信你,”他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但利维……你多少得知道这样做有点病态了。你在这上头花了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