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小箱子、小匣子来东宫,因为她到了古代才知道,铜镜也有好坏之分,东宫的镜子最亮,照得最清楚。
她不朗读,太子也不在意。
他拿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几页,看她一眼,又翻几页。
小匣子装着明容的首饰,小箱子装着一盒盒品相各异的胭脂。
明小容十分兴奋,对着这些死物摩拳擦掌,不消片刻,又陷入选择困难症。
她歪着头,为难的问:“……我该宠幸哪位爱妃呢?”
赵秀凉薄道:“你叫一声爱妃,哪只胭脂盒子应声,你就宠幸它。”
明容想,阴阳怪气,不理他。
她捣鼓一会儿,抬起头,郑重宣布:“我在练习化妆。”
赵秀道:“你的丫鬟有手。”
“我自己来。”明容说,“女孩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有成就感。”
赵秀面无表情。
他看着明小容折腾她的小圆脸,折腾好半天,没有变漂亮,只变得可笑。
小神女一定也发现了。她照着镜子,脸垮下来,抿起艳红的嘴唇,不吭声。
赵秀慢慢道:“明小容,你的脸怎么——”
他本想说,怎么那么像寿桃。
明容蓦地回头,板起红彤彤的脸,说:“不像猴子屁股,你胡说八道!”
赵秀沉默。
他可没说,她自己作的比较。
明容有些灰心,闷声道:“我画的是今年京中盛行的桃花妆。”
赵秀淡淡道:“桃花都谢了。”
明容:“这两者之间根本没关系好吗。”
赵秀扫她一眼,微微扬声:“秋月,打一盆水来。”
秋月打来一盆清水。
赵秀让侍女下去,接着向明容走来。他拿起浸过水的毛巾,缓缓地绞干,擦拭明容的寿桃脸。
动作分外轻柔。
明容想,他使不上力气。她说:“我来吧。”
赵秀置若罔闻。
他擦完,扔下毛巾,提起描眉的笔。
明容怔了怔,“你会化妆吗?”
赵秀道:“画山,画水,画桃花,不都一样,何难之有?”
明容便想,她的同学说过,太子精通琴棋书画。
她抬眸,见少年气定神闲,一双细长的眼眸漆黑如夜,沉静如水,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和自信。
她充满了信心。
她用手指点住眼角,建议:“这里画桃花的花瓣。”少年颔首,她又道,“把我眼睛画得长一点,大一点。”
赵秀瞥她,低笑。
明容皱眉,“不准笑!”
赵秀画她,她便乖乖地坐着,过一会儿,开口:“前两天,我在长宁宫外头遇见一名大臣的夫人,她看我一会儿就走了,话也不说,真奇怪。”
“那是我的五舅母。”赵秀道。
“她——”明容微惊,“她看我干什么呀?”
“没什么,不用在意。”
“……”
明容又坐一小会儿,手伸长,拈一块红豆糕,送进嘴里。
赵秀不悦,“别乱动。”
明容只能放弃剩下的半块红豆糕。她随口找话题:“你有五个舅舅?”
“两个。”
“两个舅舅,哪来的五舅母?”
少年神色不动,“外祖父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叶初,老二叫叶二,母亲排行第三,原来叫叶三妹。”
明容的脑袋打结,“可她叫叶初啊。”
“母亲为人极霸道,自小如此。”赵秀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她带兵出征,嫌弃战旗上的‘叄’字难看,又觉得她大哥的战旗好看,名字也好听,便在大营中设比武擂台,她赢了大哥,将大哥的名字抢到手,自己的名字丢给他。”
“……这也行?”
“胜者为王。”
“那你的两个舅舅,他们现在叫叶二和叶三?”
“叶三和叶五。”
“排行这么随便的吗。”
“叶三得了母亲的名字,叶五不敢排在哥哥前面,也不想叫叶四,四字与死字发音相似,他嫌不吉利。”
明容的眼神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打转,“可你排第四——”
赵秀平淡道:“我没的选。”
他放下笔,转身就走。
明容兴冲冲地望向镜子,满怀期待。只一眼,神情冻住。
半天无声。
好丑。
怎么那么丑?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长那么丑?
她的眼睛没变大,没变长,怎么还变小了?
难怪赵秀跑那么快……
这个盲目自信的大骗子。
“赵小秀,你画的比我还差劲!”
周氏一回房,见到常年在外的丈夫,吃了一惊:“五爷,你何时回京的?”
她替男子斟茶。
“刚到。”叶五爷在榻上坐下,接过妻子的茶,不喝,只拿在手中,“你信里说,几日前进宫。”
周氏颔首,“是。”
叶五爷看着碧绿的茶叶,嗤了声:“太子给你的画像是个孩子?”
“……是。”周氏颇为无奈,“他画的分明是明容姑娘小时候,脸蛋一模一样。你说他也真是的,喜欢人家,直说又有何妨?咱们总会成全他。”
叶五爷瞥她一眼,“太子告诉你,人选定下了,就是南康侯府那姑娘,但成亲之事为时尚早,不急在朝夕。”
周氏无言。
一张奶娃娃的画像,他怎么看出来这许多意思?
“他故意让你头疼呢。”叶五爷道。
“……”
周氏当真头疼,不止因为太子,也因为她丈夫,她夫家。
叶家人从不齐心,每个人各有主张,说话总留半句,揣度家人心思靠猜的。
老爷子想分家,老夫人不让分家,三爷菩萨面修罗心,杀的人比念过的经文的字数还多,五爷待她不错,但心里话从不坦白,成亲多年,生分依旧。
一大家子人如一盘散沙,凑合过日子。
周氏在丈夫身旁坐下,见他长久不开口,只能主动问:“太子不着急成亲,老爷子那事……怎么办?”
叶五爷道:“他成不成亲,老爷子都会请陛下准他上朝旁听。”
周氏愣了愣,拧紧眉,“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
“咱们这位太子啊……”叶五爷扯起唇角,“他太厉害,翅膀硬了,自然不行,他只能依靠叶家。他也不能太没用,毕竟——”
他顿住。良久,眼神黯淡,“毕竟,他是三妹的孩子。”
周氏不明所以。
叶五爷无意为她解惑。他端着茶,面无表情。
太子是三妹的独子,真养废了,无论对老爷子,对大哥,还是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遗憾。
所以,就让他那样吧。
为他请的先生都是当世大才,给他的药吊着他的一条命。
天人之才智,废人之躯体。
足矣。
玉英提着一只盒子,走进来,“殿下。”
赵秀在榻上下棋,没有对手,只有他自己,“查出什么?”
玉英道:“那少年叫阿缘,没有姓,侯府的人都说他是水仙的亲生儿子,可据我所知,不该。五年前,水仙还在梦香楼,有一天晚上出门,回来便带着这名瘦弱的男孩。若是亲生,何以抛弃多年?”
赵秀盯着棋盘,“从哪里领走的?”
“不知。”玉英回答,“水仙嘴紧,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侯府和梦香楼竟然无一人知晓,梦香楼伺候水仙的丫头都不知道孩子的来历。”
赵秀不再多问。
玉英将盒子放下,忽然想起一事,“阿缘初到侯府,没有人和他说话,谁见了他都当他隐形人,是明姑娘把他带到听月闲居,让他偶尔跑个腿,办一些差事,渐渐的,才有人接纳他。明姑娘对他十分信任。”
赵秀道:“出去。”
玉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