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桃花妆

明容再来东宫的时候,脸上带笑。

昨天,太子把她的脸画坏了,自知理亏,便避而不见,直到她走,他也不露面。

明容早已经消气,这会儿只是好笑。

太子殿下啊,成天就觉得天上地下属他最聪明,最厉害,别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是草包,是蠢货。

嚣张得无法无天。

这下可好。

太子也不是事事都行的,画画再好,化妆却糟糕透了。

太子怕她嘲笑,不肯见她。

这叫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寝殿一片死寂。

明容早就习惯。

太子一人独处,通常就是这样,四周安静得可怕,偶尔有一点声响,不是他在喝茶,就是他在下棋。

殿内没有宫女和太监,太子一定又把人赶跑了。

卧房的门打开。

明容看见少年的侧影。

他侧坐在窗下,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墨黑的长发披在背上,背脊挺直,侧影孤傲。

明容在门口驻足。

这一幕,恬静而美好。

夏日的午后,少年跪坐在榻上,素衣雪白,侧脸的线条秀丽如画。

他执笔,正在为人描眉,那只手也是清瘦而秀美的,指节修长,肌肤苍白,几近透明,远观如白雪覆冷竹。

看不清他的眉眼,便看不见他眼底冷冷的,危险的妖气。

他只是一名美丽的少年。

然而——

明容神色骤变。

……假的吧?

他在给什么东西描眉?

她起初只当那是服装店、理发店常见的假人模特。

一颗安静的,毫无生气的头颅,头发垂落,有些凌乱,皮肤灰败如死,眼睛闭着,一动不动。

乍看,没什么不对。

可她突然想起来,这鬼地方哪儿来的假头?!

这、这是……

明容目光发颤。

矮几上放了一颗脑袋,一些涂脸的粉,还有胭脂。

太子在给死人描眉。

“赵秀!”

少年侧目,斜睨她一眼,“你来了。”

他的语气太正常。

明容指着头颅,死人的脸毫无血色,她的脸也血色尽失,不仅目光颤动,声音也止不住的颤抖:“你、你在干什么?”

“练习。”赵秀淡淡道,“在平坦的纸上作画,和在人皮上作画,到底有所不同,我练一会儿。”

“为……为什么会有人头?!”

“宝华殿的太监早起打瞌睡,碰倒了供奉在殿内的母后灵位。”赵秀落笔,细细雕琢死人的眉毛,耐心的为那张惨白的脸上妆,“父皇下令将他处死。他的尸体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头还完好,我叫人洗干净带给我。”

“……”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明容看得更加真切。

死人惨白的脸,少年苍白的手,他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他淡漠的眉眼。

赵秀看着被杀的太监,看着死人的头颅,如同挑剔一件冰冷的艺术品。

他为头颅描眉,如同雕琢自己的作品。

明容大脑死机,好不容易回神,尖叫一声,就想逃离。

赵秀从榻上下来,在她转身之前,握住她的手腕。

明容浑身一震,汗毛一根根竖起。

她拼命甩手,就像手上有一只蜘蛛,一条毒蛇,“放开放开放开!”

赵秀蛮横的道:“不放。”

明容大叫:“你的手碰过死人头,你快放开我!”

赵秀道:“死人比活人干净,活人你都不嫌弃,死人怕什么?”

明容惊恐又恶心,一想起他碰过死人的手,正握住自己,便觉得少年微凉的肌肤也如死人的体温。

像鬼。

他活着,却像厉鬼。

“你你你——”她心惊胆战,眼角瞥见惨白的头颅,更是崩溃,“赵秀,你到底在干嘛!”

“练习。”少年平静的道,“画完死人,画你。”

“……”

明容吓得连哭都忘记。

她拍打赵秀的手,“你画你的死人,别来碰我,你你……那人都死了,你还折腾他的遗体!”

赵秀冷冷道:“他死的太丑,我画桃花妆,他该谢我。”

明容彻底放弃理论。

她打他的手,才拍打一下,手背就泛红,好似苍白的雪上落满桃花。

她惊呆。

这是哪儿来的豌豆小王子?

她再也不敢打他,想掐他,咬他,更不敢,只是一味的扭动手腕,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

她挣不开,忍了又忍,用另一只手盖住眼睛。

“你叫何竺来,把头带走,你叫他找个地方安葬。”

赵秀冷哼。

他放开她,猛地推开窗,揪住死人的头发,往窗外一丢。

明容:“……”

少年坐在榻上,一声声地咳嗽,咳了一会儿,抬起头。他的前额蒙着薄薄一层冷汗,脸颊浮起病态的红。

“明小容。”他举起手,手上是她留下的罪证,“……很疼啊。”

他的语气极淡。

仿佛在说,天很热啊。

明容觉得自己在作梦,梦里有一颗死人的头,还有从地狱爬上来的鬼少年。

赵秀又咳嗽,目光冷漠,嗓音沙哑:“我画的不好,自然找东西练手。等我练完,你喜欢桃花妆,我便天天给你画。你为何发怒,为何嫌弃?”

明容愕然,“那是一颗死人头!”

“活人我见了厌烦!”赵秀冷硬道。他望着她,冰冷的神色松动,露出些许柔软,声音放轻,“……只有你不讨厌。”

明容想,赵秀和她之间,定有一个神经病,不久后的将来,也许有两个。

她在门口站立一会儿,怦怦直跳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的节奏,不再像要冲破血肉,跳出胸膛。

赵秀还在咳嗽。

他刚才为了阻止她逃出去,赤脚下地,怕是受凉。

赵秀边咳边叫她:“……明容。”

她不应。

“明容!”他接着叫。

明容走过去,低下头,他的手背还是红的。

赵秀伸手来拉她,她下意识的躲过,他不死心,又抓她的手,再次被她避开。

他一次次的尝试,又一次次的失败,就是不放弃。

明容无奈,“很疼吗?我先找点药,给你擦擦。”

赵秀仰起脸。

他的眉眼如带刺的毒花,艳丽,张扬,锋利至极。那双暗无天日的黑眸之中,笑意薄如烟雾。

“不疼。”他又向她伸出手,“给你打,给你咬,也给你掐。”

“你不做奇怪的事情,我才不会打你。”明容小声说。

“作为交换——”

赵秀盯着少女的手,深深凝视。

他想说,作为交换,你抱抱我,就算你亲近的人没死,也抱抱我吧,我见不得你对我的厌恶。

抱抱我吧。

我不会像上次那样,按下你的脑袋,害你撞到鼻子,哭得停不下来。

少年垂着眼睑,不语。

半晌,他又去够她的小手,将那软软的,温暖的手握住。

“作为交换,你的手让我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