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台阶

“打断他的狗腿。”

“……那如果有人跟你动手呢?还是不认识的人。”

“杀了他。”

明容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你这样不行。”

赵巽认同:“对,是不行,不能轻饶了他,敢对皇子动手,反了他了,必须祸及全家,诛他九族。”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赵巽似笑非笑。

他心想,小丫头又要开始讲大道理了,她可真喜欢教训人,上辈子没准是个迂腐的老夫子。

可这辈子,她是特别可爱的小姑娘。

白玉小脸儿,双眸墨黑,闪耀星辰的光彩,天下第一的可爱。

就连生气的样子都讨人喜欢。

明容头疼,“你为何总是那么暴力?有人骂你,你骂回去,骂得他狗血淋头。有人动手,你打回去,这是对等反击。可你不能听见人家骂你,就把人打得狂吐血,这叫作防卫过度。即使你是皇子,别人在背后也会说你暴力。”

“尽管说啊。”赵巽散漫道,“我们玉家被人骂了十年的残虐无度,有谁少一根头发了吗?”

他抬眸,望着明容笑,“倒是那些嘴碎的文人,话说得太多,外祖父一生气,便找借口送他们去阵前当肉靶子。平日里,一个个能说会道,大义凛然,一上战场,却都吓得心胆俱裂,寸步难行。一帮废物。”

他如此轻蔑。

明容道:“你的外祖父为什么送文人上战场?武将打仗,文官协助圣上治国,本来就有明确的分工。”

赵巽淡淡道:“武将浴血奋战打下来的疆土,凭什么交给只会动笔的老头子来治理?敌军来袭,让他们用寸不烂之舌击退么?我最厌烦满口仁义道德的货色。”他顿住,目光落在少女脸上,声音软了下来,“可是明容,我不讨厌你。”

明容一怔。

赵巽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明容打断:“我不跟你讨论文官武将的事情,只说你的个人行为。你力气大,你自己知道。普通人一不顺心打架,至多打断他人的两根骨头。你打架,几下子能把人捶死。”

“死了就拖出去,挖坑埋了,多大点事。”

明容发现,和他真的讲不通道理。

这个少年与法治社会,相差一千年的距离。

她挫败地叹气:“那你要怎样才答应不随便乱打人嘛!”

赵巽原本慵懒地靠在红漆圆柱上,闻言,一下子坐正,双手搭住膝盖,身体向前倾,望着她郁闷的小脸。

他忽然笑一声。

明容瞪他,“有什么好笑!”

赵巽道:“叫一声七哥来听听。”

明容蹙眉,“不叫,你看不出来我很烦恼吗!”

赵巽自然看见了,她气嘟嘟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他实在对她生不出脾气。他清清嗓子,正色道:“你快叫,保证不吃亏。”

明容不耐烦,“七哥七哥七哥——烦死啦。”

赵巽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他看着娇弱的小姑娘,柔声道:“听你的,下了战场,除非必要,我不动手。”

明容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当真?”

赵巽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明容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假,心里又意外,又高兴。

她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激动的道:“很好,你现在可以荣升为大曜的进步少年!”

赵巽也笑,“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

明容想了想,“你刚才说,你昨天夜里喝醉了?”

赵巽颔首,“昨晚回玉家吃酒,多喝了两杯。”

“你年纪太小,不应该喝酒。”明容道,“你得成年了再碰酒精,至少十……十六岁。”

她原本想说十八岁,记起这是古代,便降低了年龄限制。

赵巽调侃:“你还真会趁火打劫啊。”

明容:“那就十五岁。”

他摇头。

明容:“十四岁,不能再低了。”

赵巽道:“好,今年不喝,明年再说。”

明容自以为对他的教育起到正面作用,双眸笑成两弯月牙,璀璨如星光。

赵巽瞧得有些出神。

半晌,他压低声音,慢慢的道:“都听你的,让你管我,管一辈子。”

“不可以。”明容却说,“你不能全指望我,我又不和你天天待在一起。更何况,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久,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得锻炼自制力。”

语毕,她又觉得自己太飘了。

赵巽是皇亲国戚,又是早早封了亲王的皇子。

他要是不高兴,随时能变脸。

那天,他拉她去见被杖毙的宫女,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她忐忑地抬眸。

赵巽剑眉舒展,一向桀骜的脸,如许温和。

不曾想,这少年坚硬如铠甲的外表之下,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柔软。

他道:“听你的。”

【系统提示:赵巽好感值+5】

明容:“……”

怎么有人挨骂还挺高兴?

真是怪人。

皇后旋身离去。

走出几步,她听见采桃满怀内疚的对冬书说,对不起姐姐,我没能拦住娘娘。

她摇头。

回到寝殿,问竹扶她坐下,笑道:“娘娘,您瞧冬书吓的。隔着一条过道,两扇木门,燕王一个大活人成天上蹿下跳的,她们以为咱们一无所知呢。”

皇后低语:“就是知道了,才吃惊。”

问竹不解,“娘娘?”

皇后想起方才看见的画面,若非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敢相信——

容容绷着一张小脸训话,而燕王和一条白色的小狗并排坐在一处。狗儿歪着脑袋接受教训,燕王也在乖乖地聆听。

那可是宫里横着走的混世小霸王啊。

问竹道:“娘娘,这可怎么办?燕王和容容姑娘走得近,绝非好事,玉贵妃如何容忍的了?咱们还盼着容容姑娘能得太子赏识——”

“你盼着,本宫可没有。”皇后道。

“娘娘……”问竹一顿,“咱们得想法子阻止燕王过来。”

“燕王当年只是路都走不稳的孩子,玉贵妃也没能阻止他和太子来往。如今他长大了,翅膀硬了,飞檐走壁,无所不通,你能怎么阻止?”

问竹哑口无言。

皇后道:“出去吧。”

过一会儿,若梅进来了。

她听说西偏殿的事,关上门,道:“娘娘,燕王这年纪也不算小,别的不怕,只怕他真对容容姑娘有那份心意,那可不妙。”

皇后道:“容容若愿意,玉家不失为一个好的安身之所。”

若梅皱眉道:“玉家跋扈,专横,残虐成性,天下谁人不知?这些年,他们没少干听了叫人毛骨悚然的恶事,玉贵妃就是玉家惯出来的好女儿!”

皇后平淡道:“跋扈专横,残虐成性,确实如此,可都是对着外人。”

若梅发愣。

皇后起身,走到窗前,“他们对自家人最是护短。容容只要能嫁进玉家,往后就有人护着。玉太师极爱惜燕王这个外孙,玉家人又是刀斧砍不断的一条心,他们爱屋及乌,必定善待容容。况且,玉家男儿不纳妾,燕王若能随了母族的这一点,容容的日子更好过。”

她安静一会儿,又道:“叶家就复杂太多了。”

若梅道:“燕王就算当真有情,玉贵妃也不会准。”

皇后:“贵妃未必拦得住。”

若梅琢磨,“听您这么说,容容姑娘若能和燕王有个结果,倒是好事。”

“祸福相依。”皇后静静的道,“太子和燕王自幼.交好,两家日后化干戈为玉帛,当然再好不过。若是一直水火不容,难免一战。玉家输了,别说容容,我也免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若梅神色骤变,惊惧交集。

皇后轻笑。

若梅失声:“您还笑的出来!”

皇后轻轻道:“那天,我收到哥哥的来信,搂着容容看月亮,看了很久,想了很久,颇有感触。”

“娘娘感悟了什么?”

“朝堂政事,风云诡谲,瞬息万变,我无力左右。”皇后仰起头,望向浩渺的天空,“既然改变不了,由它去罢。没心没肺也是活着,担惊受怕也是活着,不如放过自己。”

东宫。

赵巽吃了晚饭过来,路上遇见秋月,听她说,太子不在寝殿。

于是,他轻车熟路地转去书房。

太子正在练字。

赵巽瞟了眼,纸上是四个大字:生命之环。

他拧眉,“什么玩意儿?”

赵秀看着自己的杰作,淡声道:“狮王吃羊,羊吃草,草自泥土而生。狮王老去,战败,死亡,尸体化为尘土,土滋养草木,又被羊食用。如此,循环往复,是为轮回。这就是生命之环。”

赵巽不太感兴趣,“哦。”

赵秀沉默。

今日,一整天,他都在想那部叫作狮子王的电影,越想越觉得,其中蕴含不一般的深意,并非他起初所以为的儿戏。

这故事其实讲的不是草原王国,而是以狮喻人,讲述帝王之道,以及废太子的造反,不,废太子的崛起与复仇之路。

他只希望结局美满,而不是一场悲剧。

可惜,明容和她的同窗学子不明白。

赵巽也不懂。

这个愚蠢的弟弟,最近越发没皮没脸。

长宁宫的眼线刚刚传回消息,说是燕王又去找明姑娘,被人训狗似的骂了一顿。这就罢了,他被人骂了,还挺乐呵。

——皇子之耻,赵家之耻。

赵秀问:“明日文华殿讲课吗?”

赵巽答道:“讲啊,我不去。”

赵秀又问:“女子书院几时放学?”

赵巽奇怪,“比我们早,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秀不回答。

做什么?

为了最好的战马和粮草,为了他的飞天大梦,他决定对明容采取主动出击的新战术。

小神女在异界的日子过的太好,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被人仰望,以至于来到大曜,她的小脑袋瓜仍转不过弯。

明容永远不会因为渴慕权势而对他心生向往。

她从不是弱者,也就不知道弱者依附强者的生存之道,她也没落到必须找一座靠山自保的地步。

而他,他们曾经交恶。

明容至今耿耿于怀,他也不能像老七似的不要脸,轻易服软。

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下不了台,就只能自己找台阶,制造一个机遇。

赵秀心生一计。

他想好了该怎么办,便安定下来,又有闲情思考其它事情。

“狮虎相斗——老七,你猜谁会赢?”

赵巽好笑,“你整天跟狮子较什么劲?这么喜欢狮子,明早我搬两只石狮子来,放你屋里。”

“问你就回答,少扯别的。”

“老虎。”赵巽笃定道,“那肯定是我的王霸最厉害。谁知道真狮子长什么样,有多大的本事?又没人见过。说不定,狮子软弱无用,不堪一击。”

“不可能。”

“怎就不可能?难道你见过活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