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山有三四米高,就在学校后门的废工厂。从锈迹斑驳的半耷拉铁门进去,有三条踩出来的小路,通往不同区域。几十年过去,降解的赶不上新增的,现如今分类边界模糊不清。
垃圾山的年纪比李佥大几轮,他记事起,山便在这里。小时候家徒四壁,六岁开始烧炉子生火做饭,自己做就有得吃,否则只能挨饿。买不起吃的,更别说玩具。李佥记忆中就没有新玩具这个概念,他那会儿最喜欢背着空书包去垃圾山。
捡垃圾能赚钱,一般卖个五角钱,好的时候一两块。长年累月地捡,书包里装过废弃的玩偶,小马达,半个模型玩具,只剩半边的羽毛球,彻底干瘪的足球,还有一两根葡萄牌香烟,最便宜的那种。有点钱,就买江帆、琥珀香。最带劲的要属林海林芝,直到多年后无数网红茶品店出什么芝芝芒芒,他脑子里想到的,总是二块五的林海林芝。
烟是从五年级开始抽的,无师自通,不为耍帅也不为装坏,就那么抽上了。爸妈也懒得管。
升上初中,李佥不怎么捡垃圾了。觉得有点丢人,来钱也慢,他盯上了更赚钱的路子——卖废铁。从小李佥身边跟着群兄弟,典型孩子王,一呼百应。他指哪打哪,原因是没人干过他,而他又是个极耿直的大哥,捞着钱有好处了,人人有份。
他们混铁北区,还有另一伙人混迹铁西区。西北两区是暴力的象征,东边驭龙寨则名为“下流”。三区各有各的无法无天,说起对方就是不共戴天,其中要以西北双方的流血冲突事件最为著名。李佥很少上西区,去捡铁也要带着人。他仇家太多,为了一亩三分地的,总干仗。
但对于没钱的小混子来说,地盘划分特重要,北区不能到西区“偷铁”,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断人财路等于谋财害命,李佥不信这个邪,三闯西区一战成名后,他就成了铁北的神话。
据说,铁西区也有个神话人物。
只是这人李佥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看清楚,这可是我哥的亲笔签名照!”薛云戬指着手中那张相片说。
王平海一脸你他妈逗我,到底你觉得我是傻逼,还是我也觉得自己是傻逼的表情。“薛云旗从来不给照片签名,我是铁粉诶兄弟!再说这也不是签名照!薛云戬,你大爷的,这是签名,加,照片!你这个签名是贴上去的!”
“贴上去怎么了?贴上去就不是我哥的亲笔签名了?”薛云戬说,“这他妈可是我忍痛割爱,从我哥签名的考卷上剪下来的!你知不知道我那张卷子拿出去卖,能值多少个数?”
“就你那考25分的高中数学卷?”
“操了,王平海你骂我!”
“妈的,我实话实说!诶是你先忽悠我的!什么几把签名照!”
“你就冲着我哥这张脸,是不是也该给个面子?”薛云戬狠拍桌子,再紧紧追问,“说好要做我哥的榜首铁粉,少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1]”
“意思是,您说我这铁粉怎么整,都难逃这一拍不是?[2]”王平海捏住照片一角,眼泪汪汪地问。
薛云戬察觉不对,说你松手。王平海轻轻扯动,你给我看看,就一眼。薛云戬冷笑,你不是不要么。王平海嘴硬,我又没说要,我就看看!给我看一眼。薛云戬说松手,看个屁,滚回家自己上网看图片去!王平海说那能一样吗?我想看活的你哥!薛云戬顺手一巴掌,逼玩意说什么呢!你哥才不活的!王平海撇嘴,人家就是不行嘛!我看到李佥真的害怕!
“什么行不行的,恶心,你这哪学的语气,”薛云戬把照片塞给他,听王平海那话,八九不离十答应了,“我特好奇,平儿,你跟李佥之间到底咋回事?什么仇什么恨呐,就这么过不去。”
将“签名照”小心翼翼地收在包里,王平海不接话,只回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郑江雾再找上李佥时,前后不过两天。这程子酒吧还没上座,清洁员正拖地。李佥让郑江雾自己研究会儿消磨时间,等空了招呼他。郑江雾也不急,围着吧台绕起来。
装潢呈轻哥特剧院风,窗玻璃是拼花样,大水晶灯,没开启dj劲舞之前,倒是个极有氛围的地方。通顶的大酒柜,从左往右按啤的白的红的洋的依次分类。灯光柔和,照得酒柜剔透,紫蓝色飞尘悬在其间。中间架子镂空,透过缝隙能瞧见对面的人。郑江雾盯了会儿,看李佥在那边擦杯子。
明明是酒吧统一的劣质制服,穿李佥那身板儿上,高定似的。黑西装,白衬衣,纽子没好好扣上,露出一片胸肌。看不太清,胸口像有纹身。他头发用蜡向后梳,抿得细致,干净,整齐,只额前垂了几根。郑江雾一直不喜这种发型,可在李佥身上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他像民国那会儿的财阀公子,放浪形骸却依然贵气。
绕到吧台那边,李佥刚整理完一打酒杯。郑江雾靠着台沿,问:“你到底哪来的精力干这么多工作。”
李佥侧身摸烟,叼着,用舌尖舔了下烟嘴,“王平海搞定了?”
不回答也无所谓,郑江雾顺着话聊,“我要加塞个人。”
诶!薛云戬到位!李佥心里跳跃几下子,嘴上却说:“谁啊?好相处么?业务能力咋样?太墨迹的最好别进组,我没那耐心陪人耗。”
“配乐的,薛云戬,”郑江雾说,“我的人你都可以放心。”
李佥摇头晃脑,看着郑江雾笑了笑,犹豫老久才说:“放不放心,要见见才知道。万一不合适,就不用这个人了吧?”
“他最近要跟乐团去表演,等他回来马上见面,”郑江雾完全没意识到李佥的心思,反问:“你那边呢,制片找了?”
李佥吐个烟圈说:“找了,我们泷姐,省钱小能手。”
“我不是要能省的,我要会花钱的。”郑江雾皱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