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城

与犬谋牙 七声号角 2761 字 2024-01-03

“提劲!”李佥一拍大腿,“有钱就他妈不一样!”

“听你这话怎么怪怪的。”

李佥只笑笑,不说话。郑江雾懒得跟他打哑谜,就继续说:“剧本看了么?”

“看了,很有记忆点。真按写的拍出来,不得了。杨浅的剧本挑不出毛病,只怕导演拍不出想要的东西。前期筹备,个人风格,现场因素,拍摄的阻力,还有最后剪辑,一道道关卡就像刷副本,如果你不能保证每个副本都拿a,至少也要及格才行。”李佥顿了顿,“还有一个,就是别太苛刻了,很多事儿是要交给观众的。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观众不一定买账。”

李佥想说关于剧本收尾,他看郑江雾在a4纸上改了快小两页。劲道的笔记写得密密麻麻,似是对结局不太满意。可李佥看了,没一个是能过审的。全他妈踩红线。

“创作是我们的事,买不买账是观众的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郑江雾给李佥点燃烟,“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一趟禾冈。”

李佥本想反驳几句,听着禾冈两字,思路就断了,“行啊,回老家呗。快一年没回了。”他想起了一点别的事。

“你也禾冈的?”郑江雾挑眉道。

思维还在别处,李佥一愣,意料之外的问题只能敷衍回答:“咱们禾冈牛逼啊!别看那么小个破地方,还真他妈人才辈出。”

他一点都不想回去。

送走郑江雾,李佥久违的想起了那个远在北方,以“匪城”而闻名的地方。

几十年前,禾冈治安极乱,大量聚集着三无户和亡命徒,黑市枪支泛滥,抢劫事件频发。三无户和歹徒都倾向于下矿井工作,一不需要户口,二是薪酬还行。如果听闻警察追来,就游过禾江去到俄罗斯,从此自由。

禾冈有三金,黑金乌金黄金,矿场兴盛那些年,禾冈人民不太愁吃穿。随着资源枯竭,国家不准过度开采,工人下岗,矿场停产,下岗潮来势汹汹,李佥的父亲也这般被迫失业。记忆中,大概比小学还要再早一点,李佥曾随父亲去淘过金,在一条河边,用筛子过滤泥沙,运气好会淘出一点点细碎的黄金。

父亲高兴得要命,李佥看了没什么感觉,只说很闪,像星星。长大后他逐渐明白了父亲的心情,那种见到金子,见到钱的快乐。

真真是好。

再后来,禾冈就穷了。也说不上穷,只是很多年都没有像煤矿、石墨、黄金这样的资源,经济带不动。中年人失业,年轻人没啥好工作,社会像一张浮沉的沙床,到处都是迷茫,彷徨又躁动的人。很多人离开了禾冈,他们说在这里看不见希望。李佥的父亲也是在那时离开的,走之前,拿走了李佥他妈仅有的两千六百块存款。

那是给小佥上学用的。

他妈在家里哭了一夜,用破旧的小灵通反复给他爸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之后永远也无人接听了。他妈并不想问男人为什么要走。只想要回两千块钱,她哭着说那是给小佥上学用的啊。我们小佥要好好上学的啊。

李佥躲在隔壁屋子里,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晚他罕见的没有出去捡废铁。他靠墙闷声坐着,也坐了一夜。

好像是从那天起,他就长大了。

李佥跟着郑江雾踏上了回禾冈的路。坐飞机,倒火车,然后郑江雾的母亲何萍开车来接。天是一块蓝玻璃罩子,道路宽且平,眼前的景都没怎么变。只是新楼房多了,人也少了。

何萍唠了一整路,说我们小雾第一次带朋友回来,甭客气,当自己家人儿,啊。你想吃啥姐给你整,地三鲜?锅包肉?还是铁锅炖啊。诶小雾,你爸朋友送了几斤狍子肉过来,你们想吃不?今晚就给弄!老有劲儿了!

郑江雾默着不说话,实在听烦了才吱声。他这几年跟家里关系愈发不好,郑闫以前觉得亏欠他,给拿钱,时间长了觉得这小子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何萍性子也辣,但毕竟自己亲儿子,还能断了关系不成。郑江雾说要回来一趟,何萍得啵得啵就来接了。她是想父子关系能缓和点,搞成仇人了快。

当年高考填志愿,郑江雾硬要去读导演系,郑闫的意思是学个金融管理,以后回家打理公司。

郑江雾不乐意,“太庸俗。”

郑闫吹胡子瞪眼,“我赚这么多钱是干嘛的?!你不花老子的钱,我辛苦这半辈子吃屎啊?!”

郑江雾说:“我看你吃得挺乐意。”

郑闫怒:“妈的!还反了你!我看就是这几年让你过得太消停,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搁这儿跟谁俩呢?”郑江雾轻飘飘地还回去。

郑闫咬住后牙槽,嘴唇动了老半天,像要说逆子,又像说你他妈。最后掷地四字,“家门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