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从外边照射了进来,地上一片明亮,浮金在锦盒上跳跃着,恰似点点粉末均匀的洒在上面。
崔二夫人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手脚麻利的给她梳着头发,周妈妈候在一旁,等着崔二夫人吩咐。
夫人心中有气,自己最好少说为妙。
周妈妈非常识趣的闭着嘴,不敢多说什么。
“真是让人生气啊。”
崔二夫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这让周妈妈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夫人开口说话了便好,就怕她什么都憋在心里头。
昨日大房那边生了,是个小小姐。
夫人赶紧准备了庆贺的礼物过去道喜,孰料却被大夫人冷嘲热讽的说了一通,只说她看不上自家的大孙女,怎么便拎着这样的东西过来了。
周妈妈心中暗自思付,也不知道大夫人到底为何会这般口气,自家夫人送过去的礼物也不是拿不出手,一块纯净羊脂玉佩,一块多宝平安锁,配上两对脚环手镯,赤金镯子上嵌碧玺,怎么看怎么好看,这么一套下来,也足足能全面子。
“夫人,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大夫人说话素来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却将气撒到这边来了。”周妈妈只能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崔二夫人。
“唉,我倒也不是气她,只是想着景行媳妇以后要当生的时候,我这个做婆婆的还不能第一时间便知道生男生女,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虽说顾得欢恭敬有礼,可是崔二夫人一想着要去公主府,便总是不得劲。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最后居然是尚了公主,一个月才回宁德侯府打一转露个脸,其余时间都没见着踪影,崔二夫人感觉自己是丢了一个儿子——即便这个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可是在崔二夫人心中,崔景行便是她的亲生儿子一般。
“夫人,不用您管还不好?轻松自在。”周妈妈安慰着崔二夫人:“要是连枝公主在咱们府里养着,少不得您可要多费一百倍的心思呐,万一有个什么不对付,太后娘娘总会疑心到夫人身上。”
崔二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对。”
梳妆完毕,崔二夫人迈步走出了内室,却见崔二老爷的长随匆匆忙忙从外边跑了进来:“夫人,老爷着我回来说一声,今日中午要安排提刑按察使司的同僚们一块儿用膳,还请夫人在花厅这边安排妥当。”
“回府用膳?”崔二夫人愣了愣:“可是有什么事儿?”
“夫人,大喜事呢,今日早朝皇上口谕,着老爷升调为吏部尚书,提刑按察使司这边便起哄让老爷请客。”长随脸上有止不住的笑:“老爷三日以后便要去吏部务公,办理交接手续了。”
崔二夫人听到这话,眉头瞬间便舒展开来:“当真?”
“夫人,小的哪敢欺骗夫人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您便快些让厨房那边安排起来,大约会过来二十多人,安排三桌也差不多了。”
崔二夫人点点头:“我已知晓,你且去跟着老爷罢。”
得了这个消息,崔二夫人心情总算好了些,脚步轻快的走到大堂向老侯夫人报喜。
顺带着,还存了在崔大夫人面前炫耀的意思。
闻得崔二老爷升了官,老侯夫人也喜不自胜,只是表面上却保持着镇静:“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景行都是正一品的太傅了,他这个当爹的,到这时候才做到正二品,也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一边说,一边嘴角泛着笑,心情舒畅。
两个儿子,老大袭了爵,老二官运亨通,她作为家里的老太君,只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老侯夫人转脸看着崔大夫人:“老大媳妇,你赶紧让厨房管事的人过来一趟,好好将午膳安排出三桌来,备最好最新鲜的菜,可别让人家乘心而来,失望而归。”
崔二老爷与同僚们一起回到宁德侯府时,这边已经准备妥当。
老侯夫人与崔二夫人作为主人一路相陪,崔大夫人借口媳妇那边需要人照顾没有露面,崔二夫人心中明白她这是不愿意见着自己春风得意的模样,托词回避了。
崔二老爷带着同僚们鱼贯而入,大家很自觉的论资排辈的坐座位,都不需要谦让,很默契的坐在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当最后一个走到靠门边上的那张桌子时,老侯夫人眯了眯眼睛。
这个年轻人瞧着似乎有几分眼熟呢。
崔二夫人顺着老侯夫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是怔了怔,那个年轻人……她又见着了。
上回是在崔景行成亲的婚宴上,他托着酒盏跟在崔景行身边,眉目俊朗。
“那个……”老侯夫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崔二老爷,这种熟悉感就来自身边的儿子,那个年轻人与老二年轻时长得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崔二老爷凑了过来:“母亲,何事吩咐?”
“那位是几品官呀,瞧着还挺年轻的。”老侯夫人伸手指了指那边的陆迥:“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吧?”
能混到宁德侯府来做客的,少说也得五品六品,那些七品以下的,自然不会这般不识趣,巴巴儿跟着跑过来的。
“那是与景行同榜探花郎呢,两人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实在是赶巧。”崔二老爷兴致勃勃的介绍着:“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同知了,大有前途啊。”
老侯夫人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和咱们景行同榜的探花郎啊?还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般凑巧么?快叫过来给我瞧瞧!”
崔二老爷点点头,走到陆迥身边,笑着对他道:“陆同知,我母亲想见见你。”
陆迥骤然觉得有些激动,全身都热了起来。
自从上次顾得欢向他透露了身世之谜,每次见到崔二老爷,他便有一种孺慕之思,只是不敢表露出来。他好几次内心挣扎着,想要去问问祖母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从宁德侯府带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既然宁德侯府这边没有表示,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靠着自己的努力,他也过得很好,何必赶着去弄清楚这个迷,好像他一定要附庸权贵一般?
然而当崔二老爷走到他身边时,那颗心还是不争气的砰砰乱跳。
他极力收拾好心情,跟着崔二老爷来到老侯夫人身边,冲着她深施一礼:“老夫人安好。”
之后又转向崔二夫人道:“夫人安好。”
两个女人的目光都盯住了陆迥,深深凝望。
虽说岁月流逝,一把杀猪刀将昔日那个翩翩美少年变成了中年大叔,然而当崔二老爷与陆迥站在一处时,眉目间那几分相似依旧让人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得到。
特别是对于老侯夫人与崔二夫人来说,她们是伴着崔二老爷一块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当初他的容貌自然记忆深刻,一看到陆迥,仿佛便看到了那个二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崔家二少爷。
“陆同知真是年少有为啊。”老侯夫人赞叹了一句:“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便已经做到了从四品,前途光明呢。”
陆迥连忙谦让:“陆迥哪里比得上崔太傅,那真是年轻有为,陆迥只能抬头仰望崔太傅光芒万丈,尽力追赶而已。”
老侯夫人笑着道:“陆同知谦逊了,景行不过是运气好,他又恰巧与皇上一块儿长大,故此皇上比较信任他,觉得他亲近而已。”
陆迥不敢接话,只是微笑。
这笑容,瞧着便更熟悉了些,老侯夫人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陆同知,敢问宝乡何处?”
“我就是京畿人氏,家住南郊陆家村。”
“那还是住得挺近的。”老侯夫人点了点头:“既然你与景行是同榜,有时间就来宁德侯府串串门罢。”
陆迥赶紧应了一声:“谨遵老夫人吩咐。”
宁德侯府的午膳色香味俱全,又配上了美酒,宾主尽欢。
席间众人不断向崔二老爷敬酒,陆迥也跟着过来,一双眼睛只盯着崔二老爷不放。
以前在一个衙门务公,每日得见,他心中踏实很多,有一种靠近亲人的感觉,而现在他升官去了吏部,以后想见也难了。
酒席散后,众人跟着崔二老爷去了花园,崔二夫人送老侯夫人回主院。
婆媳两人走出去的时候,那一群人还在前边不远处,陆迥一袭青色常服穿在身上,三月的春阳照着,那青绿色的衣裳竟然闪着金光一般。
从背后看过去,陆迥与身边的那群人颇有些差别,他生得长身玉立,姿容挺拔,站在那里恰似青松一般。
老侯夫人静静的看着那个愈走愈远的身影,心中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崔二夫人眼睛盯住了陆迥,眼眶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