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房间之后,我在休息室联通着的阳台找到了琳达。她的个子比我要矮上一点儿,细瘦的手臂从无袖连衣裙的肩部舒展出来,轻轻地依靠在围栏上。我遥遥地望着她的背影,等到那支香烟抽到一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了当年的问题。

我说:“这样真的就没关系了吗?”

隔着飘渺的烟雾,琳达转过头来。我望着已经二十七岁了的她被朦胧的白色模糊了的五官,在眼角处找到了来自时光的印迹。

“当然。”她的嘴角在今天之内第一次扬了起来,不知道和我们初见时是否无差。我试图在她的微笑中寻找到当年的影子,但两年的时间太长了,记忆一遍又一遍被时间的浪冲出平滑而又模糊的模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说:“这两年来我很快乐。是时候去完成第十六项任务了。”

我注视着她蓝色的眼睛,许久,然后转身离开这里,回到房间收拾东西。我的行李并没有很多,只装满了一只箱子。收好行李之后,我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让它重新回归留下属于我的痕迹之前的样子。再然后,我提起那只不重也不轻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新的中转站定在了布鲁克林。拿到这个月的工资之后,我马上就开始寻找下一站目的地。我想去旅行,从纽约开始出发,向哪边走好呢?或许往北方去,我还从没到过加拿大;又或许沿着海岸线向南,我一直都想去迈阿密过一个冬天;一路向西走走停停似乎也不错,我还没尝试过背包旅行,不知道亚利桑那州的星星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多。

待到我结束思考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用餐高峰时期结束后的路上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我一个人带着行李箱在川流的人群中穿插而过,感觉自己像是一根跌入麦田的针。这时候人群开始轰动起来,我抬起头,发现了难得出现在工作日中午的蜘蛛侠从头顶呼啸而过。

红蓝相间的身影荡着他标志性的蛛丝,挥挥手和人群问好,一眨眼就不见了。

哦。他离开了皇后区。可能是来布鲁克林区串门的。我从三个举着手机打开摄像头大呼小叫的青年人身边走过,差点被撞到的时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劳驾”。

“啊,真是抱歉。”站在中间的那个男孩儿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我道歉,开口的时候声音还青涩的很,像苏打水中冒出的一串泡泡。眼尾和鼻尖都是圆圆的,看上去超不过十六岁,

“没关系。”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重新低下头,把自己埋没进人群当中。

长途巴士的售票站比想象中好找,我跟着谷歌地图绕了三个弯儿,再跨过几个街口,在找到目的地以前只走错了一次方向——不怪地图,这次是我的错。售票站里斜斜的坐着一个人,些微浮肿发白的眼皮半耷拉着,看上去快要睡着了。棕褐色的头发中短发贴在脑门儿上,一缕一缕的,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还没捱到痊愈。我忍住皱眉头的冲动,走上前去敲了敲售票口的玻璃窗,他没反应,我加大了一点力气再次敲了一遍,他终于把不大的眼睛多睁开了一点儿。

“下午好,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似乎前一秒还在梦中似的。或许我打扰了他的午睡时间。

“从纽约向西走的车票都有哪些?”我问他,余光瞥到屋内的挂钟,时针刚好卡在两点钟。

“今天的票吗?”他撩起眼皮瞅了我一眼,打开电脑系统。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有目的地?”他多问了一句,狐疑地抬起头看了看我,似乎在考虑我是否在和他开玩笑。

“没有目的地。”我僵硬的重复道。

“好吧,这不常见。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的。”他手上的动作没停,敲键盘的速度很快,见我没答话,终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耳朵尖泛起一片红,心里止不住替他感到尴尬起来。

他说的对。大多数下定决心出远门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而我并不在其中。我就像是一个飘渺的影子,没有遗憾也没有期待,想要忘记从哪里来,从不在乎到哪里去。

“找到了。”一分钟的安静之后,他再度开口,“纽约到匹兹堡,一个半小时后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