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婉茹接到电话,早早地煲了汤,又叫阿姨做了几样他爱吃的菜,等他回来一块儿吃晚饭。
饭桌上,她先是报怨儿子,学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竟然冒着危险去了樟州。然后,又是旧话重提,催他早点订婚,继承家业。
沈莫过世早,这些年章婉茹独撑大局,着实不易,多亏了,还有韩家扶持。
沈莫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沈韩两家,能结成儿女亲家,他希望唯一的儿子沈奕白,能娶韩家的女儿。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刚刚见过韩倾,说到韩家的女儿,沈奕白首先想到了她。
然而,章婉茹接下来提到的名字,却是韩梓欣。沈奕白这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
当晚,沈奕白就接到了韩梓欣的电话,她本是听说沈奕白回家了,特意打电话问候一声,结果,就听见对方在短叹长吁。
“老同学,是遇上啥倒血霉的事了,让你愁成这样?”
“晚饭的时候,我妈又在说叫我娶你。”
“啊呸,你看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本小姐虽然时尚貌美,温柔大方,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然而,你不是我的菜,你这个人太闷了!”
“韩大小姐,你的优点非常突出,也谢谢你看不上我,”沈奕白挑了下俊眉,“只是,我妈和你爸那边,该怎么办?”
弄得不好,会影响两家多年来亲密无间的关系,沈奕白要么不回国,只要回国了,这事总要面对的。
韩梓欣沉默了半晌,话题一转:“听说你刚从樟州回来,有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
“你妹。”
“……”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见到你妹韩倾了。”
韩梓欣揉了揉自己的波浪卷发,其实她就是要说到韩倾,只是乍一听,有点别扭。
韩倾向姐姐提起过樟州的一些经历,说到沈奕白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和星光。
“韩倾跟我说她想学射箭,我想起,你和顾云都是这方面的高手,要不然,约个时间一起去,见面再聊?”
沈奕白说:“好。”
挂了电话,韩梓欣看见韩倾刚刚进房间,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
“姐,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学射箭?”
韩梓欣笑着走过去,捏她的脸:“他是书呆子,你是……笨!”
这是一家非常顶尖的射箭俱乐部,在国外也有连锁店。
沈奕白和顾云都是钻石卡会员,这次回来,他俩还是头回见面。这个世界很小,顾云也正好是韩倾的队长。
顾云看见姐妹俩一起来了,很是意外,他跟韩梓欣打过招呼,便转向韩倾。
韩倾叫了声:“队长好!”
“以前总叫你来这里玩儿,你都不肯,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硬着头皮答:“我突然……就想学射箭。”
“你实弹射击成绩那么好,其实,射箭也大同小异。”
顾云刚想说,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却见韩梓欣冲着门口挥手:“沈奕白,你怎么才来?我带徒弟拜师来了!”
韩倾转过身去,再次看见沈奕白的那一刻,她做贼心虚地红了脸。
来的时候,姐姐教过她:“他那样的书呆子,特别容易搞定。学射箭的时候,你俩离得近,你勇敢点,亲他一口,他也许就会芳心大乱,以身相许。”
她怎么觉得,这都是说女生的词?但是,姐姐说的话,听着还蛮有道理的。
然而,理论说着容易,到了实践的时候却难。
当沈奕白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搭弓引箭的两只手,她整个人都沦陷在他在怀抱中。
韩倾觉得,芳心大乱的人应该是自己,这还没怎么着呢,心跳直逼一百八。万一跳出什么毛病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治心脏病。
他低低地在耳边说:“专心。”
韩倾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哦”了一声,连忙集中精神。
就像顾云说的,她做为一个特警,扎实的基础摆在那里,再有沈奕白稍加点拨,她想不到自己的第一箭,就射出了九环。
她惊喜地“哇”了一声,得意忘形地猛然转头,俩人顿时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他眸色沉沉,深邃无边,一眼陷进去,让人无法自拔。韩倾顿时胀红了脸,像个煮熟的螃蟹,就连没经验的沈奕白,此时也看出了她的慌张。
她连忙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再练练。”
旁边,韩梓欣在偷笑,而顾云,在漠然地看着正前方的靶子发呆。
他这样的高手,今天接连几箭的成绩,却惨不忍睹。
樟州救援行动,他因为有别的任务没有参加,就这一次,他不在韩倾身边,沈奕白就出现了。这是命运的安排。
几个月后的一天,沈奕白正准备下班,他又接到韩梓欣的电话。
“韩倾对我说,你在樟州的时候,表现很优秀,而且,这段时间,你还教会了她射箭……”
“所以,这次你要怂恿她请我吃饭吗?”
沈奕白自以为对她的套路了然于心,却还是低估了她。
“错!我怂恿她,跟你表白。”
“……”他苦笑,“韩大小姐,你是担心我离了你找不到老婆,还是担心你妹妹会嫁不出去?”
“沈奕白我提醒你,你可是要娶韩家的女儿,我和我妹,你选一个。我警告你啊,你可千万别选我……”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菜。”沈奕白接口道,“摸着良心说,如果非要在你俩之间选一个,你妹比你强多了……”
“喂,你什么意思?!”
他叹气:“行了,别开玩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
又是同学,又是发小,韩梓欣一看见他俩相处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撮合绝对是有理有据的。只是他这性子太磨叽,让人看着着急。
韩梓欣跟他分析:“过几天就是我爸生日,我家会办一场酒会。到时候,如果韩倾约你在天台见面,你一定要去。等到她跟你表白成功,我马上告诉爸爸,爸爸很疼妹妹的,他一定会赞成你们的事。这事儿一闹大,你妈爱面子,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沈奕白问:“为什么是天台?”
“因为天台能看见星星,她从小到大都相信,她死去的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韩士来先后有过两位妻子,但都过世了。第一任妻子生下了韩梓欣和韩梓明,第二任妻子身体不好,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韩倾。
韩倾想让天上的妈妈见证她最重要、最幸福的时刻,说明她对这场表白是非常认真、非常重视的,绝不是小女生一时冲动下的胡闹。
很快,到了韩士来生日的那天。
韩家的酒会办得很热闹,高朋满座,当然,来宾中少不了沈家和顾家。
韩倾在远处悄悄地看着宾客中,卓而不群的那道身影,在这样的场合,她总是有点自卑的。
她问韩梓欣:“姐,我不穿裙子,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够优雅,不够正式?”
她的腿上有太多的伤疤,当她选择了那样一份危险的职业,她便从此告别了华美的礼服裙。
“不会的,沈奕白不是那么肤浅的人。”韩梓欣为她心疼,“我的妹妹,哪怕穿牛仔裤白t恤,也比外面那些人好看。”
韩倾鼓起勇气,给沈奕白发了条微信:“九点,你能来天台吗?”
沈奕白有了韩梓欣的提前知会,照说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那条微信跳出来的时候,心跳还是情不自禁地快了几分。
他想了一会儿,默默地回了一个字:“好。”
从他明白韩倾的心意那一刻开始,这便不再是一场暗恋。
他虽然觉得,进展似乎太快了点,但是,这一个字的回复,他遵从了自己的心。
手机微信很快又跳出一句:那就一言为定哦!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他弯了下唇角,仿佛能看见屏幕的另一边,韩倾那双爱笑的眼睛,还有紧张、小心翼翼、满怀期盼的表情。那么可爱,让人心疼。
沈奕白刚收起手机,章婉茹把他叫到了人少的角落里。她的脸上,是沈奕白从小最怕看到的神情,严肃、偏执、神经质。
她说:“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和韩倾走得太近了点?你可别弄错了,你应该娶的人是韩梓欣,绝不可能是韩倾。”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地问,“她们都是韩家的女儿。”
“她们不一样!”
(3)
那晚,韩倾在天台傻傻地等,却到底没有等来沈奕白。
明明说好的,可他失约了。
章婉茹说,韩倾其实是沈奕白的妹妹。
当年,沈莫和韩士来是一起认识了韩倾的妈妈,两个人都喜欢上她。
韩家到了这一代,是从“梓”字辈,可是,韩倾的名字却刻意地回避了这个字。
韩倾从小,脖子上就挂着一块玉,那块玉,其实是沈莫的。沈莫有妻儿,但他却在临终的时候,把这块玉给了韩士来,后来,它就出现在韩倾的脖子上。
章婉茹咬牙切齿地说:“你爸爸背着我,和她做下苟且之事,她后来之所以嫁给你韩伯伯,不过是因为那时韩士来的妻子已经过世。你爸爸心里在盼着我死,因为如果我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沈奕白后来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酒会的,整个人、整颗心,风中凌乱。
他没办法去面对韩士来,更没办法去面对韩倾。
韩梓欣把爸爸拉到天台的时候,他们只看见了韩倾一个人。她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满地斑驳的光影,残破不堪,像马路上被碾碎的玻璃瓶。
韩士来不解地问:“你把我拉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姐妹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的时候,顾云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我们支队前阵子执行任务太辛苦了,过几天有一次团建的机会,大概会在外省待几天。怕您不放心,特意跟您说一声,我会照顾好韩倾的。”
韩士来轻笑:“她这个野丫头,天天到处跑,我早都习惯了。”
酒会散场时,章婉茹过来跟韩士来告别,还特意地说:“奕白回国后,我已经和他好好地谈过他和梓欣订婚的事,咱们,迟早是儿女亲家。”
沈家的事业离不开韩家的扶持,她认定了韩梓欣才是她的儿媳妇。
韩倾在想,也许,的确是姐姐那样的人,才更适合沈奕白,更适合沈家。
酒会散了,这一场未曾开口的表白,只剩一地鸡毛。
此后,韩梓欣气得恨不能和沈奕白绝交,早知道他这么不靠谱,她打从一开始就该支持顾云和妹妹在一起。
沈奕白以工作忙为借口,很久没再去过韩家。韩倾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她觉得有些事,不该逼得太紧,逼急了,两个人都尴尬。
不记得过了多久,韩士来病了,沈奕白做为晚辈,硬着头皮,上门探望。韩士来心血来潮,非要拉着他品茶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