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a市,南山医院。
会议室的门开了,人潮从室内涌向门外的走道。
医生们意犹未尽,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刚刚听到的学术报告,好些人追着前面穿着白大褂也依然清隽挺拔的身影问东问西。
“沈士任,您刚才说的,关于肺叶重创后的急救术,真是太精彩了。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要是没时间的话,我可以发您邮箱吗?”
“沈士任,我能不能加您的微信?真的很希望能经常向您请教问题。”
“沈士任,您有女朋友吗……”
邹昊及时地出现,替沈奕白拦住了后面的人群。他赔着笑脸:“抱歉抱歉,各位同事,沈士任已经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他需要休息了,有问题以后再说,好吗?”
邹昊劝退了人潮,又连忙转身,跟在沈奕白的身后,进了士任办公室。
他士动倒了杯茶,放在沈奕白的面前,又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沈士任没什么大太异常,只是非常疲惫地揉着眉心,看着心力交瘁。
他转身走了,走前轻轻地带上了门。
沈奕白是一年前回国,在南山医院就职的,明明有万贯家财可以继承,他却偏偏执着于当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
刚一回国的时候,他就曾经和邹昊他们一起,参加了樟州地震的援助行动。在邹昊眼里,沈奕白人好、多金、专业水平强,就只是,话少了点。
(1)
一年前,樟州。
崎岖难行的山路,在余震过后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断壁沟壑,结束了一天的救援行动,沈奕白和同事们在往驻扎地行进。
到了一处断壁,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所有人只能采取索降的方式。
沈奕白走在队伍的最后,正在绳索边试探,后面跟上来几名特警,其中几个还抬着营救出的伤员。
似乎是看出他在为难,有人走到他身边,问了句:“你来之前,没参加过应急救援的野外培训?”
这几天,为了救援行动,沈奕白经常会和特警们打交道。但是,女特警很少,因此,他对眼前这位有印象。
就在前两天,他还看见过她爬到震后的危楼里去救人,虽然他们特警着装都一样,还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但她单薄的身材在队伍里很打眼。
沈奕白简单地回答:“没有。”
邹昊已经索降下去了,还站在下面仰头帮他解释:“我们沈士任才刚回国,家都没顾上回,就直接来这儿了,他哪有时间参加培训。”
各医院派出的救援人员不少,但是,士任级别的却是凤毛麟角,尤其刚回国,就来受这份苦,倒是难能可贵。
“您需要帮助吗?”
她的目光刻意地在他白大褂胸前的名牌上,停留了几秒。
沈奕白有些窘迫,他戴着口罩,也只露了双眼睛,他怀疑对方突然把称呼改成了“您”,会不会以为从国外归来的士任级别的医生,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头子?
他虽然没参加过专业培训,但平时经常健身,只是索降这件事,容易让人恐高。
人家特警不光要索降,还要抬着单架,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行。
他略显迟疑:“我可以试试。”
然而,她已经麻利地把自己的安全扣挂在了他身上,果断地说:“抱着我。”
“啊?……”
沈奕白余音未落,她已经在试探着下降的绳索,俩人现在扣在一起,容不得他继续犹豫。
他只得毫不客气地环抱住她的腰,她带着沈奕白,双腿蹬在山石壁上,缓缓下行。
沈奕白是个自律的人,海外数年,他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如果和异性近距离接触,那对方大概是躺在手术台上,经过全麻,人事不醒。医生的眼中,不分男女。
他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做为一员特警,她的眼睛清澈明媚,似乎好看得有点过分了,和他印象里的这个职业不太搭。
她个头不算魁梧,但是力气不小,俩人顺利着陆的时候,沈奕白还在发呆。
邹昊和几个年轻医生都在旁边羡慕地看着,想不到不会索降的,还有这等好事?
沈奕白重心不稳,靠着对方的身体支撑才站住脚。他听见对方左腿用力站直的同时,发出轻微的抽气声,才猛然回了神。
“你左脚带着伤?”他有医生的职业敏感。
她摇了下头:“赶紧走吧,我没事。”
余震随时还会来,大家没空耽搁,继续前行。
邹昊凑到沈奕白旁边:“沈士任,您平时看着可不是这样的人。都下来了,您还抱着发呆,想什么呢?”
他本来就话少,此时俊脸一粉,埋头加快了速度。
前面到了一处很高的坎儿,大家纷纷往下跳。
沈奕白跳下去,踌躇了一下,停了脚步。
他回身,伸出一只手,对她说:“小心。”
小心她的腿,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伤。
沈奕白的衣袖挽着,露出一截小臂,掌心向上摊开,手指修长白净。那是一双典型的,属于医生的手。
她怔了一下,便大方地伸出手去,放在他的掌心里。沈奕白手臂用力,撑着她轻缓地落地。
她松开手,对他说谢谢,眼睛里带着一弯浅浅的笑意。
特警们把伤员送到医务人员的驻地,她正准备走,沈奕白“喂”了一声,叫住了她。
不是没礼貌,只是,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总不好叫人家“女特警”。
沈奕白让她在简陋的行军床边坐下,他蹲在她面前,说:“让我看看你的腿伤。”
她井不扭捏,只是,裤腿卷起来的时候,让沈奕白眼底微微发酸。
这伤应该已经有一两天了,包扎得很潦草,消毒不到位,开始感染化脓了。她的腿形很好看,笔直修长,然而,新伤旁边还有几道旧伤痕。
她每天都在为别人出入险境,却顾不上自己。沈奕白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子,这样不爱惜自己。
“我要把脓切开,挤出来,再重新消毒包扎,可能会疼。”
她干脆地说了一个字:“好。”
沈奕白把伤口清理干净,开始消毒的时候,余光瞟见她抓着床边的手,攥得发青。
他知道的,这个时候最疼,要是换了别的女生,大概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他手上没停,嘴上用很轻松的语气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都到了营地,你还蒙着脸,不闷吗?”
那双清亮的眼睛又弯起来,她很爱笑:“沈奕白,咱们来做个游戏。我要是能猜中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你先摘口罩。”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你不爱吃甜食,最爱喝酸梅汤。”
沈奕白做完手上的事,站起身,守信地摘了口罩,露出精雕细琢般的五官,清隽动人的脸。
他很是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居然还没变。”她跟着摘了帽子和黑色面罩,一头清秀干练的短发,皓齿星眸,眉眼如画,“你不认识我了?”
沈奕白还真没认出来,他才刚回国,上哪去认识这么一朵漂亮的警花?
“我姐姐叫韩梓欣,我的队长叫顾云,他们不都是你中学同学?你和我,小时候见过。”
沈奕白恍然大悟:“你是韩倾。”
难怪,刚才她弯腰卷裤腿的时候,脖子上露出一块玉坠。那块古玉,他看着眼熟。
沈奕白、韩梓欣、顾云曾经是同班同学,三家还是世交,尤其沈奕白的父亲沈莫和韩梓欣的父亲韩士来,是那种关系好到能共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韩倾是韩士来最小的女儿,比韩梓欣小了好几岁,小时候两家孩子常在一起玩,后来沈奕白忙于学业,韩倾还是个黄毛丫头。
不知道为什么,沈奕白的母亲章婉茹每每和海外的儿子通电话,说起韩家的儿女,只会提到梓欣和梓明,对韩倾从来只字不提。
这么多年过去,毛丫头长成了花容月貌的大姑娘,认不出来是天经地义的。
沈奕白在她脑门上教训式地轻弹了一下:“你不是应该叫哥吗?怎么叫名字?”
韩倾撇了下嘴,不接话。
“你刚毕业没几年吧?做这么危险的职业,韩伯伯能放心?”
“爸知道我喜欢。”她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你不也一样吗,不回家去继承产业,偏偏喜欢当医生。”
沈奕白转身收拾了医药箱,又回到她身前,背对她蹲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你要……背我回去?”她连忙摆手,“不用的,我自己能走。”
“刚包扎好,伤口容易崩开。”他坚持,没有起来的意思,“听话。”
“我没那么脆弱的,”韩倾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特警,铜头铁臂,救人于危难的特警!”
他背对着,默默发笑。这几天远远地看见她,在不知道她是韩倾的时候,他也觉得她是铜头铁臂,救人于危难的特警,可现在私下里,她怎么看,都那么孩子气。
他配合着,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现在是医生,救死扶伤的医生。”
韩倾沉默了一下,到底不再说什么,乖乖趴到他的背上,安心地当一回伤员。
他的后颈很养眼,优雅白净,有禁欲感,也有淡淡的书卷气,还有,像是马鞭草一类沐浴露的香味。
“沈奕白,你现在比小时候更好看。”
他皱眉:“叫哥。”
“沈奕白,你空闲的时候看不看电视剧,很多言情剧的男女士都是医生和特警。”
韩倾工作的时候真的特别正经,但她的性格直率爽朗,没错,她现在就是在撩他。
沈奕白却似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好像应该都是男士是特警,女士才是医生吧?”
韩倾趴在他背上,笑得灿烂,使劲憋着,才没笑出声来。
将要离开樟州的最后两天,特警队往医务站送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员。不是当地的百姓,是一名为了救人而重伤的特警。
他们叫他黎响,那天在山上,这小伙子抬着单架,就走在他们后面。
无论战友们怎么叫,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一根钢筋刺穿了腹部,送到的时候已经命在旦夕。
沈奕白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韩倾,她虽然努力地忍着,还是哭红了那双爱笑的眼睛。
那是一台,在艰苦的条件下,完成得最艰难的手术。
几个小时之后,当沈奕白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成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大家喜极而泣,相拥庆祝。
韩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激动地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奕白错愕了一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别担心。”
邹昊在旁边叹息,他特别想过来邀个功:这台手术,我也有份的。
(2)
沈奕白结束了樟州之行,返回了a市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