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敏道:“戴先生哼的好有趣,想来也是认同他被冠以鞑子鹰犬这样的罪名吧。可是您再细细想想,明灭之祸,非满清之故。李自成,张献忠,还有那些奴婢记不得那么多名字的人。若是取朱明而代之的是他们,不知道各位先生可还会耿耿于怀。”
方苞看了一眼戴名世,见他默然不语,自己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闵敏又道:“什么节烈,什么忠贞。死守前明沉疴,不过是因为取而代之的乃是异族,不过是你们这些个士族世家,自古以来尊一族而贬天下的民族狭隘罢了。说穿了,也不过是家里存着银子粮食,才会有力气在那里不服气大乱之后的大治,只觉得还是汉族士人好,无端跳脚而已。其实老百姓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不过求得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罢了。你们说前明好,真不知道前明有什么好,连大臣都能当庭打架吓傻皇帝,道貌岸然的样子都装都懒得装了,居然还在沾沾自喜于礼仪之邦,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方苞忍不住道:“姑娘也莫要这样刻薄,言官史家秉笔直书,虽有失仪之处,但毕竟还是风骨使然。”
闵敏大大的哼了一声:“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称耿直的什么言官史家。言官就不说,除了动动两片嘴皮子找架吵,还能成什么事,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还仗着自己什么忠言逆耳,把真正做事的都下了狱。叫奴婢说,前明倾覆,这些个言官要负一大半的责任。”
戴名世和方苞熟读明史,自然知道闵敏所言虽然有些过分,可是也未尝不是没有半点道理,不由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还有史官,”闵敏扭头啐了一口,“也未见得有多少气节。自古成王败寇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历史也就像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是说好的春秋笔法秉笔直书呢?远的那个李世民,说他被亲哥哥下了毒,吐了三升血都还没有死。隔天居然还能在玄武门,拉弓射箭杀了一个又一个,顺便还逼退了老爹。你们可别告诉我是天生神力,骗小孩子啊。根本就是因为太宗之后,朝廷史家都是他的喉舌,哪里还会有人在乎,太子建成下的什么毒用的什么心又是怎么被灭的族,不被人乱泼脏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还有那个近的,朱棣虽然厉害,朱允也未必就是傻的,朱元璋又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怎么会因为他是太子的儿子、是自己心疼的孙子就把皇位传给他。难道这个穷小子出身的开国皇帝,不想要自己的万世基业了?说他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不又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戏码,如果说朱允英明神武乾纲独断,朱棣那杆清君侧的大旗往哪儿搁啊。“
闵敏连珠炮一般说话,实在是让方苞和戴名世有些措手不及,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咄咄逼人满口邪说,却又好像很有道理的女子。
闵敏又道:“现在这些惦记前明的史家,八是太闲了又不甘于寂寞,所以打着厚古薄今的名号在那里乱玩文字游戏。可是也不好好想想,如果他们真的都是怀念前朝,干嘛一面住在悠闲适宜的书斋里,一面还骂外头的太平盛世,都是些欺世盗名哗众取宠的。如果是要真的好好修撰明史,那就应该实事求是面对现实。明朝覆灭的主客观原因都要如实记录,既不需要枉饰太平,也不必添油加醋。满清兴起是历史的选择,何必计较满汉蒙回,百姓生计和社稷平稳不是更要紧吗?”
方苞似有动容,他本是一副书生心肠,虽迂腐却也单纯,正要说话,却被戴名世抢了先。
只见戴名世噌的站起来,向闵敏醒了一个礼:“姑娘见解,惊世骇俗却字字在理,田有佩服。”
闵敏悠悠哉喝了口茶,摆了摆手。
戴名世又道:“田有有几句话,想请姑娘转告圣上。”
岂知闵敏挥了挥手:“你们这些掉书袋的话,姑娘我看着读都磕磕绊绊,您还指望我传话?还是别了,那边有纸笔,您还是自个儿写吧。奴婢一定为代为转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