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的结果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每一个人都表示已经收到了这笔借款。
而打钱给他们的账户,统统都是许叔叔的那个。
几万块钱的欠款,许叔叔替他还清了。
成曦深吸一口气。走到阳台上,望着沉沉落下,染红半边天空的太阳,拨打了许叔叔的电话。
铃声一遍遍地在耳畔响着,许叔叔迟迟没接。铃声响到第五遍的时候,成曦挂断了电话。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这个电话,由两年之后的自己拨打出去。
许叔叔的这份好意,现在的自己就先领着。
·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校园里却一日日地热闹了起来。因为篮球比赛的临近,很多学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兴劲儿。
那些日子里,成曦在路上,几乎都是绕着人走的。
可最后,还是被抱着篮球的冯勇撞了个满怀。
“曦哥,明明每天都来学校,怎么就跟好久没见到你了一样呢?”冯勇嘿嘿笑着,亲切地过来和成曦勾肩搭背
,“元旦之后的球赛,你可一定要上啊。咱们年级打败高二高三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不知为何,成曦现在本能地有点儿抗拒和他们接触。他挣脱开来,说,“你们去吧,球赛我就不上了。”
“曦哥,你在开玩笑吧…”冯勇脸上的笑容僵住,还欲再问,成曦却没有理他,径直走远了。
“不是,成曦,你这样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冯勇见他那不理人的架势,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提前说好了的,你说不上就不上,我们怎么换人?”冯勇不依不饶,追上来就开始拽他的衣服。
成曦蹭地一下也被惹毛了,攥住他的手冷声说,“放手。”
冯勇扯着他的衣领,说,“你先答应跟着我们去球赛,我再放手。”
周围一堆人看着,成曦越发烦躁:“那我要是不去呢?”
“绑也得把你绑过去!”
就这么着,一言不合,兄弟俩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
都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谁也不服谁,打起架来也是真打,拳拳到肉。疼是真疼啊,关键是回想起来真特么丢人。干架也没提前挑个好地儿,竟就那么众目睽睽之下干上了。
俩人最后被教导主任拉走,一通暴训。若是以往,这事儿不记个大过绝对过不去。可能是最后,见成曦一张俊脸变得鼻青脸肿的样子过于惨兮兮,又可能是想起这小孩儿前一阵子才没了爹,多少于心不忍。总之,最后,教导主任让他们好好反省,等开学一人交一份检讨上来。也没再为难他们,打开办公室门让他们回家了。
出了教学楼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成曦腿受伤了,可他在撑着,尽力让自己的走路姿势看不出异样。冯勇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成曦一瘸一拐的样子,走着走着,眼睛红了。
他嘴巴张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成曦。”他喊。
“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不该打你的……”
不该打他的腿,更不该打他的脸。
刚刚在办公室时他偷看过一眼,成曦垂着头,脸上有伤的样子,他觉得他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成曦长得那么好看,万一破了相,他觉得死都不能原谅自己。
“曦儿…”
昏黄路灯之下,他还在喊。
公交车来了,成曦上了车。
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那天,是元旦。
亲人团聚,万家灯火。
成曦拖着发疼的身体往自家楼上走,隔着大概还有半层楼的距离时,他的脚步顿住。
他发现,自己家的房门,竟然开着。自家的灯,也亮着。
成曦在原地站着没动,警惕地看着自家门口。两分钟后,家门那边有动静了:
一个海藻头的胖妇女倒退着出来,趿拉着拖鞋退到楼道中时,手一伸,咔哒一声把门关上了。
转身,看到成曦静默的目光,胖妇女吓了一跳。
成曦没有理她,径直上楼,与她擦身而过,过去开自家房门。
胖妇女倒是先站不住了,也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想使自己没那么心虚:“我这不是这些天没见你么,我怕你万一搬走了,就进来看看。”
钥匙已经插进锁孔里了,成曦扭钥匙的手指停住,半晌,沉沉说了一句:“不会。”
“你放心,房租我不会欠你的。”
“即便是走,我也不会欠别人任何东西。”
“是…是……”胖妇女睨他一眼,收回目光,往楼下走。成曦听到她嘟嘟囔囔的声音从下层传来,“现在的孩子可真是厉害,不好好学习,亲爹死了还顾着跟别人打架。长辈说一句,他能顶十句,啧……”
“……”
脸上的伤口还牵动着皮肉。成曦深吸口气,不再想这个糟心的插曲,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家里漆黑一片,冷锅冷灶。
手伸过去摸灯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这操蛋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那晚,他没有做饭,甚至连一包泡面都没给自己煮。
他把啤酒搬到阳台上,撬开瓶盖,往自己肚子里灌。
一瓶一瓶地灌,一瓶一瓶地灌。
灌到最后,他眼前发晕。看向窗外,也觉得像老照片那样昏茫一片。
窗户开着条缝,有什么东西飘了进来。
一点,一点,打湿了他的鼻尖。
下雪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去卧室里抱出了父亲的遗像。将父亲的照片摆在窗台上,对着窗外。
父亲很喜欢看雪,可是南江并不常下。小的时候,每一次下雪,父亲都要拉着他
的手,到雪地里玩上半天。
后来长大以后,他就再也不跟着爸爸出门了。
他觉得爸爸长得丑,他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毁容的父亲……
成曦在阳台上站不下去了。他记起以往元旦的时候,爸爸都是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而今爸爸走了,这个活儿该他来干。
他酒劲儿上头,抓着扫帚扫地的时候眼前直发懵。他晃了晃脑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屋地勉强打扫干净。
接着,他又过去整理鞋柜。
这个鞋柜年头久了,连同这家里的其他家具一样,几乎是打他一出生,就原原本本地摆在那里,从未变过。
而从爸爸去世以后,他好像就再没动过那个鞋柜。
拉开吱呀作响的鞋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很多双旧鞋,都是爸爸还在的时候一双双摆好的。这些鞋他平日不穿,上面落着薄薄的一层灰。成曦用毛巾把那些灰一点点掸去。打扫到最里面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一个鞋盒。
同样落了灰,但能看出来,鞋盒还是新的。
成曦有点儿奇怪,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鞋盒。他小心翼翼地将鞋盒取出来,打开盒盖,一双崭新的耐克球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简单大方的黑白撞色,正是他期待已久的那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