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月若无恨月长圆

第七卷

月若无恨月长圆

第六十一章明月照宜和

永乐十九年的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便是阖府上下欢聚一堂共聚团圆的好日子。而对于皇太孙府来说,更是意义非比寻常。

朱瞻基照例要在宜和殿里用晚膳,也照例要留宿在此。然而因为前一阶段的风波,众人对这个中秋从心底竟有些畏怯。

这是皇太孙纳妃分府以来,人头最齐全的一个中秋,更因为胡善祥与孙若微皆有孕在身,平添了许多喜气。只是由于前一阶段的风波,大家平日里都闭门不出,就是在花园里偶然遇到了也是尽量远远避开,唯恐见面无语相对尴尬。可是这中秋毕竟是除了正月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佳节,若是这样冷冷清清的各过各的,怕是也实在不像话。

若是像往年一样,参加宫里的宴会或是在太子东宫饮宴,也好办。可偏偏头几日,宫里就传下话来,说是今年因为皇上旧疾犯了,宫中不举办庆典和宴会,各府自行安排。太子妃也派人送来月饼和封赏,只是传话说因为太孙妃和孙令仪皆有孕在身,故也免了入宫谢恩请安的常例。

那么这个中秋家宴又该怎么自行安排?胡善祥和慧珠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二人正为此事在宜和殿西次间里闲聊,胡善祥的意思是既然宫里和太子妃都对这个佳节如此低调,太孙府也不好过分铺张,只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就是了。

而慧珠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借此来消除朱瞻基与胡善祥之间如冰的隔膜,还可化解其余嫔妾对胡善祥的敌意,重新挽回颜面。

慧珠的意思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太孙妃仍是这皇太孙府的当家主母,宜和殿即使再形同冷宫,也是正殿。孙若微再得宠也只是嫔妾。所以,遇事万万不能失了当家女主的气势。坐其位,就要拿出统管全府女眷的气度,又要让皇太孙感觉到胡善祥做为妻子的体贴与上下周全的能力。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化解呢?两人一时间也还没有特别好的主意,只得先从这顿晚宴上大费精神,每一道菜,每一种点心花样,都是慧珠精心准备的,从三天前就开始采买、准备,只为了晚宴时能让各方满意,借此表现诚意,缓和关系。

十五一大早,朱瞻基就差近侍太监小善子来到宜和殿给胡善祥传话,说是各房主子今晚都要齐聚宜和殿共用晚膳共度中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夫妻俩人想到一块去了。胡善祥感慨之余,更是打起精神与慧珠一道精心准备。

晚宴最终没有在宜和殿内,而是选在临湖的方亭之中。置身室外,微风轻袭,看着湖水中倒映的月光及满池的莲花,纵使是各怀心事,此时也觉得平和淡然了许多。

朱瞻基居中,若微与胡善祥坐在他的两侧,一直称病于房中许久未曾露面的曹雪柔终于出现在人前,与胡媚儿坐在下首。

而从未与朱瞻基有过肌肤之亲的其她几名侍妾也得以在亭中另摆一席,围坐赏月。

面对环肥燕瘦,妻妾成群,朱瞻基苦乐自知,今日的晚宴与预料中一般无二,寂静如同广寒宫一样,静得只听到池中的蛙鸣,却不曾听到这些姝丽的佳人吐露一言半语。

“来,众位姐妹,今儿是咱们府中第一次共度中秋,以往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今儿我们一起举杯,以府中自酿的桂花酒敬殿下。恭祝殿下福寿绵长,也祝咱们阖府平安,一团和睦。”胡善祥举杯而立,众嫔自若微以下,袁媚儿、曹雪柔也一同随之。

朱瞻基举杯饮尽,示意大家落坐:“今儿咱们一家人在园中围坐赏月,不必客套拘束。刚才太孙妃所言甚好,前尘事皆如浮云,过好今日,放眼明朝,才是要紧。”

“是啊!”朱瞻基话音刚落,即有人小声应和,正是袁媚儿,她笑颜如花,再次举杯,“殿下和娘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前些日子咱们府里太过安静,娘娘和孙令仪都有孕需要静养,曹姐姐又在病中,媚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闷都闷死了!”

“这个媚儿,大好的日子,说话也不知忌讳。”胡善祥笑着啧道。

“是是是,媚儿自罚一杯,其实媚儿想说的是,咱们府中姐妹应该像今日的月儿一般,团团圆圆的,分什么彼此,闹什么嫌隙?都不过是围着殿下应景的四季花草,花开花败,各有时日,各有造化,不必强求。”袁媚儿此语看似憨直,其实恰恰一语中的,说得明白显然,最是中肯不过了,故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

朱瞻基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曹雪柔的脸上,曹雪柔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短袄长裙,外披如雾的纱帛,满头乌发只简简单挽了一个坠马髻,全身上下除了玉腕上一只碧玉镯便再无半件钗饰。一张芙蓉面,黛石慢扫柳眉,口脂淡点降唇,面上是如同莲花般的清白浅淡、晶莹剔透,眉宇间的淡定飘逸透着一股清心寡欲的疏离与幽静。

只在一瞬间,便令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女子,心中定是藏着不少乾坤,若是她在胡善祥的位子上,她今日又会如何自处呢?她应该会和若微相处的很好吧?

神色游离间,仿佛已经偏离主题。朱瞻基心中暗暗若涩,为何会作这样的假设?难道自己的心里竟是如此在意她?此念一起,立即满怀歉疚地望了一眼若微。

袁媚儿“扑哧”一声笑,偏她一双媚眼将朱瞻基的心思尽收眼底,口里却刻意说道:“曹姐姐这一病之后,反而越发灵秀出尘了,看着就像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如此轻盈柔美,仿佛随时都可飞入月宫一般。”

此话一出,曹雪柔面上微红,她伸手拿起白玉双耳酒壶把自己的杯子斟满,又走到胡善祥和若微面前,帮她二人将酒重新斟上,执杯凝眸,轻启朱唇:“今日佳节,雪柔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却无从说起,仰望苍穹,茫茫夜空中只有一轮满月,正映了我们姐妹,有阴便有晴,新月如钩或是月满中秋,分分和和也是热闹。就在月下,我们共饮此杯,一切尽在酒中。”

曹雪柔的一番话与先前胡善祥和袁媚儿所说的其实意思大致相同,可是自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有别样的情怀,让人无从拒绝也无从异议,胡善祥与孙若微几乎是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今儿一同赏月,不要总是你敬我,我敬你的。不如找些乐子来凑趣,可好?”袁媚儿又来提议。

“媚儿说的,正合我心。”朱瞻基把温煦的目光投向袁媚儿,“就从你开始吧。是诵诗敬月,还是行令猜谜?”

袁媚儿对上朱瞻基的目光,一双妩媚的美目顾盼生姿:“诵诗太闷,行令又怕输的难堪。不如大家都说说,昔日在家里的时候又是怎么过这中秋佳节的,咱们也听听这不同地方的风俗,若是有趣,正可以看看有什么能拿来照搬的。”

“这个媚儿,说的真真有趣儿,也好。”胡善祥的目光转向若微,“若微长在邹平,又随父在永平小住过,不知这两地的风俗如何?”

若微自宴席开始,一直静而不语,此时胡善祥将话题抛给她,终是不能不接,她稍一沉吟,则说道:“儿时随父在永平小住,记得不那么真切了。而邹平每到中秋之时,家家都会做一张如银盆大小的月饼用来祭月,这月饼直径尺余,重两斤,放着各式果品精致而成的馅料,既好吃又好看。”

说到这儿,若微稍稍一滞,面上神色突然顽皮起来,仿佛想起什么趣事,明明想笑可是双唇紧抿,似乎是在竭力克制。

而若微身后的紫烟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袁媚儿追问道:“这月饼里可是有何典故吗?”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紫烟,紫烟立即双膝一屈,深福一礼:“奴婢越礼了!”

“无妨,莫非是想起什么趣事?也说来听听!”朱瞻基似乎很感兴趣。

紫烟拿眼瞅着若微,被若微狠狠瞪了一眼。

众人更感有趣,催着紫烟快讲。

若微摆弄着手上的珠串,面色却已然红了起来。

紫烟在众人的催促下终于开口:“咱们微主子儿时可说得上是远近闻名的淘气姑娘。这邹平中秋除了以大圆月饼祭祀月神。还有就是未出阁的少女要在中秋夜偷别人家菜圃中的蔬菜和葱!”

“啊?还有这个讲究?”

“听着倒是有趣得很!”

“为何要偷葱呢?”

紫烟又说:“这是邹平的风俗,这未出阁的少女如果在中秋夜偷得别家菜圃中的蔬菜或葱,就表示她将来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还有个顺口溜呢,‘偷着葱,嫁好郎;偷着菜,嫁好婿”指的就是这项习俗。”

“哦!”袁媚儿立即瞪大眼睛望着若微:“孙姐姐,那你偷得没有?”

众人皆笑,就是朱瞻基也不禁自桌子下面拉起若微的手:“偷得没有?”

若微强忍着笑,瞥了一眼紫烟,紫烟像是得到什么鼓励一般,继续说道:“咱们微主子呀,当时还不到七岁,也学着邻家姐妹的样子去偷,可是人家姑娘只是到别人家的园子里摘一棵葱,或是拔一颗菜就好了。咱们主子却带了把刀,人小心大,溜到附近十几户人家的菜园子里,一口气儿把那些菜呀、葱呀的全都割下来,一直忙到后半夜,还找了不少小伙伴去帮忙,直把人家的园子祸害的不成样子,这还不算,第二天竟和我们继宗少爷一起将这些偷来的菜全都卖给了城里的饭店。”

“啊!给卖了?”众人皆啼笑皆非。

朱瞻基握着若微的手暗暗使劲,心想人家求婿只偷一颗,偏你要多占多得,可是得了又不珍惜转手就卖给旁人。

倒真像今日之势,惹得众人为你倾心,可是你呢?

袁媚儿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孙姐姐真是好泼辣的性子!多亏当日把那些菜呀,葱呀的卖了出去,不然现在岂不麻烦,咱们殿下得跟多少人拼杀才能抱得美人归呀!”

“紫烟真是多嘴”!若微面上微微发窘,不由想转移话题:“雪柔,你从小长在江南,不知江南的风俗又是如何,说来与我们听听!”

曹雪柔微微点头,目光盯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湖面,神情也明媚起来:“江南每逢中秋之夜,女儿家都会在水边放一种羊皮做成的小水灯,名为‘一点红’。满月当空,水面上布满了数十万盏灯,有如天上繁星,十分引人注目。举头相望或是俯首观水,景致一般无二,更像是将繁星与月亮请到了人间,那景致极为壮观。”

曹雪柔的话将大家带到了那种风光迤逦柔情万种的境界里,一时间席中又是寂静无语。

胡善祥一边吩咐随侍的丫头给大家布菜斟酒,一边说道:“媚儿,该你了,你家就在京城大兴,又是怎么度中秋的?”

袁媚儿眨着美目笑道:“我们大兴可没有曹姐姐的江南水乡,过个节也能如此迤逦多姿。也没有孙姐姐邹平那有趣的风俗。每逢中秋,家家在园中赏月,除了吃月饼,也会品莲瓜。”

“莲瓜?”众人不解。

“就是以刀将西瓜切成莲花型,中间不能断,只下一次刀,一气呵成,也是图个好彩头。这主刀者都是当家主母,为此呀,不知要背地里偷偷练过多少次,切坏多少个西瓜。”袁媚儿面上的笑容好像淡了,此时她也沉浸在对家乡和儿时的追忆中。

席间瞬时又变得有些安静,桌上的菜品几乎未动,寂静中大家都在追思儿时的快乐与过早离去的亲情。就在此时,轻柔的乐音乍起,水面上霎时亮起点点光亮,正是上千盏小灯在水面上飘荡。

“一点红!”曹雪柔第一个站起身走到亭边,凭栏远望,珠泪翻涌。

而落雪与梅影此时各端着一物走上前来,大家仔细一看,一个是如同银盆一般大小的月饼,一个是圆润可爱的大西瓜。

梅影端着西瓜走到袁媚儿身边,而落雪则手捧月饼来到若微身旁。

胡善祥起身离坐,先是将一柄小刀递给袁媚儿:“媚儿,姐姐只给你准备了这一个瓜,你定能不负众望给我们切出一个莲花宝相来。”

“娘娘!”袁媚儿一直带笑的脸,不知是感动还是其它,在她的眸中竟也有泪花闪过,手指轻颤接过刀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起手落刀,不多时,她把刀放在桌上,此时这瓜看起来还是完整的,只是在中央留下一些刀口,众人也看不出端倪。

袁媚儿捧起西瓜走到朱瞻基身旁:“请殿下帮个忙!”

朱瞻基微微一笑,双手在瓜上用力一掰,立即分成两半儿,两朵碧衣红瓤的莲花造型,令人拍案称奇。

袁媚儿又将莲花型的西瓜捧到众人面前,每人分得一角,细品之后才发现这产自大兴的瓜不仅汁多籽少,而且瓤沙肉厚甜美可口。

胡善祥再次起身,这一次是走到若微面前:“我家在济宁,离邹平不远,我们也算同乡,风俗相近。这月饼是我和慧珠亲手所做,好妹妹,我们一起将它切开,从此同心,可好?”

若微也站起身,两个人此时都是身怀六甲,大腹突显,对视之下,似乎是一笑泯恩仇。

“还是娘娘来切吧,以我们家乡的风俗,当家主母来切,方可家宅平静,五谷丰登!”若微并非有意相推,而是此时不管心中究竟如何不情愿,胡善祥已在众人面前做低了姿态,自己也不得不守礼相让。

“还是一起来吧!”胡善祥握起若微的手,两人一起执刀,将大月饼分成十多份,在场众人每人皆分食一份,不多不少,这才是吉祥。

一边听着雅乐,看着湖中的灯火月影,品着香甜的月饼与瓜果。

此情此景,倒真应了“宜和”二字。

第六十二章山月随人归

月满中天,围坐而聚。

在这场中秋家宴上,胡善祥带给孙若微、袁媚儿和曹雪柔三人来自家乡的惊喜,仿佛将此前积蓄在众人心底的芥蒂化为无形。此情此景下,思乡的人是最脆弱的,来自家乡风俗的慰籍最能够拨动她们心底的柔情。如此费尽心思为她们做的安排,既慰了乡情,又化了干戈,更彰显了当家主母的气度与以和为贵的良苦用心。

若微细品着月饼,只觉得如同嚼蜡。因为她知道,胡善祥此时的偃旗息鼓并不是真正的放弃,而是为了日后卷土重来再做铺垫。月有阴晴圆缺,正应了太孙府的局面,分分和和,不过是权宜之计,卧榻边岂容她人安枕?

妻妾间的争斗,绝不是一方想息就能息的,弱肉强食、生生相克、此消彼长才是王侯深宅内的生存之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出戏似乎是永远不会落幕的。

正在暗自思忖,突然听到朱瞻基似乎“哎呦”了一声,仿佛吃到了什么咯牙的东西,难不成有什么不洁之物?这还了得?立即有人递上瓷碟,朱瞻基把口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朱瞻基仔细一看,在月饼渣子中正是一个小蜡丸。

正在纳闷,慧珠笑着走上前贺道:“恭喜殿下,这蜡丸竟被殿下吃到了!”

众人这才明白,又是为了讨个祥瑞而做的小把戏。以往都是正月里除夕时往饺子或元宵里放个铜钱或花生、红枣之类的物件,图的是个口彩和吉祥。想不到太孙妃如此煞费苦心,竟在月饼里放了,可是为什么会是一个小蜡丸呢?

众人不解,朱瞻基却心知肚明,不管他心中对胡善祥是怜是恨,此时也只有感动。

原来只道是为了化解若微与雪柔对她的不满,为了拉拢袁媚儿而做的取巧之举,为她们准备了家乡过中秋的吃食,竟没想到,对自己的关切也应在其中了。

这样一个巨型月饼如今真是把他和若微、善祥三人紧紧连在一起了,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儿,朱瞻基才缓缓说道:“善祥真是有心了!”

胡善祥心中一热,有多少日子来,人前人后,他都没有在叫自己的名字了。今日重又提起,怎么不让人感怀呢。

感动中透着委屈,只是又要强忍下。

“媚儿一向乖巧,可知这蜡丸所为何故?”朱瞻基为了调节气氛,特意让袁媚儿来开口。

袁媚儿瞪大眼睛把嘴一撅:“殿下真是的,明知道媚儿最是蠢笨,偏拿难题来考我,我哪里知道?”

“呵呵!”朱瞻基笑了,“元朝末年,元帝残暴无道,民不聊生,各地屡有反抗。元军高压弹劾,每十家只许共用一把菜刀。在这样的形式下,起事非常困难。我大明开国之君,太祖爷便乘八月十五中秋节互赠月饼之机,在月饼里放一个蜡丸,蜡丸中裹着纸,纸上写着誓言与起事的时间,以此在义军中传递,互相号召反元复国大计!今日太孙妃重现当年之景,是在提醒本王要居安思危,莫望祖宗当年开国创业之艰难,要励精图治,枕戈待旦。故本王刚刚说,善祥真是有心了!”

原来如此。

不管是袁媚儿,还是曹雪柔,即使是若微,此时都不得不佩服起胡善祥来,这样一来,正室嫡妻的大义与明达便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殿下,这蜡丸里会写着什么?难不成是娘娘的誓言?”袁媚儿倚小卖小,刻意撒起娇来。喝了两杯桂花酒的她面色红润,娇态可人,十分的养眼。

朱瞻基笑而不语,对上胡善祥的眼眸,胡善祥的眼中一片澄净,干净得如同八月的天空,让人心情豁然宁静起来,朱瞻基用力一拧,蜡丸成为两半,里面果真有一张小纸条,展开一开,不由眉头微拧。

“以此做为头句,我们姐妹和殿下一起联句如何?”胡善祥看出朱瞻基面上的情绪变化,立即开口说道。

只此一句,便让朱瞻基的神情豁然开朗起来。

若微拿眼一看,这才明白朱瞻基的神色为何忽明忽暗。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句出自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古往今来许多人拿它做上联,却少有好对,直到宋时石曼在饮宴时一句下联,一语惊动四座。他对的正是“月如无恨月长圆”。

难怪瞻基神色变了又变。

这样的诗,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人,究竟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相处呢?

“好,既是善祥提议,我们就试一试,只是这联句是按共韵、对答还是按字尾相联呢?还是要说个规矩才有意思。”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拿目光扫了一眼若微,见她面色平和,这才放下心来。

“联句中以对答最难,且只适合两人为乐,古往今来只有晋时贾充和李夫人的对句堪称上乘,此后再没有人能超越。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为之了吧!”曹雪柔半晌无语,一开口就是不俗,看似守拙,实际上已然尽展其才,话虽不多,真是字字珠玑。

果然给了袁媚儿极好的机会,她拍手附和道:“还是曹姐姐最体贴人,什么共韵,什么对句,也太难了,我看咱们还是以首尾相联最好,事简才有趣。”

朱瞻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从善祥开始吧!”

胡善祥笑了,指着瞻基面前的纸条:“还是这句吧,‘天若有情天亦老’!”

依位次接下来便是朱瞻基,朱瞻基稍一思忖,接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语一出,大家都笑了。

胡善祥道:“此句出自唐朝王勃的‘滕王閣序’中。意为不要因年华易逝和处境困顿而自暴自弃。王勃此时正怀才不遇,仍有这般情怀,确实难能可贵。殿下今日之境与之实不能相提并论,倒是有些不应景儿。”

“就是就是,须罚酒一杯!”

朱瞻基还在犹豫,若微已然手执酒杯帮他斟满。

朱瞻基叹了口气,一饮而尽。随后把目光投向若微:“该你了!”

若微柳眉微拧,稍稍迟疑之后,开口只是一句:“志当存高远。”

此语一出,朱瞻基眉头微皱,含着嗔意瞪了若微一眼。

“啊,这样也行呀?这又不是什么名篇佳句!”袁媚儿嘟着嘴,嚷着要罚酒。

若微也不回应,举起面前的酒杯刚要饮,却被曹雪柔拦下:“这是武侯诸葛孔明训子的一句名言,孙令仪接的极好,不该罚酒。”

“啊?教训儿子说的呀”!袁媚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一双美目只盯着朱瞻基,似笑非笑。

身旁站立的侍女都粗通文墨,此时都暗暗想笑,太孙刚刚赞过太孙妃有襄夫之德,转过来若微就接了一句训子名言,两人还真是不相上下呢,只是苦了皇太孙,左右逢源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媚儿,该你了!”朱瞻基催促着袁媚儿,以便迅速转移众人视线。

媚儿以手托腮想了又想,脱口而出:“远上寒山石径斜。”

“好句!”朱瞻基点了点头,此句出自杜牧的《山行》,后面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描绘的是萧瑟秋风中的绚丽景致,以霜叶与春光争胜,令人赏心悦目更蕴义深远。

“那是,杜牧虽比不得李白、杜甫名气大,可是在晚唐追求浮丽柔靡的文坛上,他主张‘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以豪迈俊爽,拗峭清丽独树一格,更得我心。”袁媚儿言之切切,情深意真,一副小女儿的率真之态。

接下来便轮到曹雪柔了,她稍加思索,便接了句:“斜风细雨不须归”。

毫无疑问,只此一句,又成功撩拨了朱瞻基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此句出自张志和的《江乡二月》,朱瞻基的眼前便是一幅春江水涨、烟雨迷蒙的江南美景。雨中青山,江上渔舟,天空白鹭,而这幅画面中一定还有一位慧心玲珑,悠然脱俗的佳人。

她,想家了吗?

那样如水般洁净的江南女儿,置身宫门朱楼中,暗暗失了多少真性情?与此相应,真正的快乐也一同流逝了。

这样的人,也该有人去好好疼惜才是。

于是,朱瞻基心底的歉疚越发汹涌起来。

胡善祥将一切尽收眼底,姐姐慧珠所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今晚曹雪柔十分静定,一直不怎么说话,但是她每一次开口,必将朱瞻基的视线成功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一切又做的那么恰到好处,就像随风入夜的细雨,丝毫不显突兀,这便是深厚的内功吧。

只是围坐在一起的,又哪有等闲之辈?胡善祥心底暗笑,立即接了一句:“归山深浅去。”

此语一出,袁媚儿和朱瞻基倒不觉得怎样,而若微和曹雪柔四目相对便立即参悟明白了。

这是五代时裴迪送友人的一首诗:“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晨。”

这是裴迪奉劝友人崔九,如果要隐居就要下定决心,如此才有可能尽情地领略丘壑林泉之美,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与自在,千万不要当走“终南捷径”的假隐士。

看似无意,其实恰是提点了曹雪柔莫要故作清高之态。

朱瞻基不知是不是能够察觉到在这联句游戏背后,几个女人的暗暗较劲,轮到他,便又接了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

此语毫不应景,该是仅仅为了联句。

若微则接了一句“中原北望气如山”,这是陆游的《书愤》,豪气有余却别无深意更没有含沙射影招惹任何人。

再次轮到袁媚儿,这“山”字似乎把她难住了,踌躇了片刻,不知如何接,于是闪着大眼睛看着众人,一语未发,自斟了一杯酒全当自罚,喝过之后撇了撇嘴,无比委屈地说道:“孙姐姐好坏,不留一个简单点的给媚儿,下次联句可不敢再挨着你坐了!”

众人自是又一番嬉笑。

接下来该是曹雪柔,依旧要接若微的最后一个字,“山”。

曹雪柔的声音轻柔淡渺,以至于说出之后,朱瞻基与胡善祥都没有听到,可是若微听清楚了,那是一句“山月随人归!”

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这首诗将大家再次带入静谧的氛围中。

回首前路,风雨中伴着风景,风尘拂面辛苦几许。恍若翻过重重山水,到头来皆成浮云。

回首一笑,万事如秋。

西风过处,往事流香。

透着一股子淡定与真正的淡泊和豁然。

在她的脸上有着如同夏荷般的美丽与清宁,这样一个女子,终究还是委屈了她。

朱瞻基想。

而胡善祥想的是,姐姐说的对,这是一个劲敌。

而若微也好,袁媚儿也罢,此时此刻,她们知道,这联句的游戏,应该适时而终了。

月饼吃了,桂花酒饮了,河灯放了,莲花瓜分了,联句做了,众人的心思在这席上也交汇融通了。

最重要的是,大家又重新围坐在一起,谈笑自如,面面相视了。

如果不是那最后盛上的那钵汤,这个中秋该是最圆满的佳节。

当宜和殿里的柳嬷嬷端着以浅蓝色珐琅釉为底,外饰珐琅彩莲花的高脚汤钵放在桌上的时候,胡善祥站起身亲自拿起羹勺,为每个人分了一碗。

“这是燕窝莲子百合三鲜鸭茸羹。是咱们娘娘亲自下厨熬制的,选材上乘,最是温补,是娘娘的一点儿心意。”慧珠从旁解释。

众人接过,又是一番相谢。

若微瞥了一眼朱瞻基,朱瞻基浑然不觉,端起碗来就喝,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六十三章横祸飞来矣

就在朱瞻基端起碗要喝这“燕窝莲子百合三鲜鸭茸羹”的时候,柳嬷嬷突然闷哼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脚不停地乱动,口吐白沫,紧接着便全身痉挛,面部表情十分狰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不醒人事了。

众女眷与侍女们立即慌做一团,纷纷闪身。

“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府中的医官过来看看!”还是慧珠机警,虽然面色发白已是吓得不轻,可依旧镇定地指挥小太监去请医官。

若微与朱瞻基对视之后,刚待起身离座去看个究竟,却被朱瞻基牢牢抓住手腕,朱瞻基目光中透出少有的刚毅与威慑如同利箭一般,让人莫敢不从。

于是,若微与众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等着医官赶来,今夜值守的正是穆梓琦。

见此情景他没有显也十分惊惶的神色,很是老道地为倒在地上的柳嬷嬷把脉,随即又以手放在她的鼻子下面轻试,然后便转过身对朱瞻基说道:“已经死了。系中毒身亡。”

“啊,怎么会中毒?”

“中了什么毒?”

人群中开始小声的议论,朱瞻基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立即鸦雀无声,最后对上穆梓琦的眼睛问道:“可知道是什么毒?”

“砒霜!”穆梓琦惜字如金,回答十分简单干脆,并不多言。

“可知道是何时中的毒吗?”朱瞻基又问。

“不知道药量,所以不好说,但应该是一个时辰以内”穆梓琦回道。

朱瞻基眉头微拧,转身对着慧珠问道:“她最近可有什么异样?与谁有过节,还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另外,她晚饭吃了吗?吃的什么?在哪里吃的,和谁在一起?”

慧珠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朱瞻基的问话:“怎么会呢?柳嬷嬷整个下午都在准备晚膳,没顾得上吃饭呢。刚刚还一直在灶上盯着鸭茸羹……”

她话音未落,梅影立即神情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神落魄地喊道:“是鸭茸羹,刚刚在厨房,我看见嬷嬷她试尝了一下味道……”

此语如同平地惊雷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雷到了。

正拿着汤勺搅动鸭茸羹的袁媚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从座上往曹雪柔怀里一钻,便抽泣着瑟瑟发起抖来。

朱瞻基面色冷峻,冷冷盯了一眼胡善祥,胡善祥立即眼前发黑:“殿下!这汤是我亲自熬的,不过还差半个时辰,所以放在灶上,让柳嬷嬷看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是死人吗?还不拿银针上前试验?”朱瞻基低吼了一声,在旁边站立的负责司膳的太监立即上前,银针浸入汤碗之中,再拿出来时,竟是黑的。

“殿下,我冤枉!”胡善祥一声惊呼,瞬时便倒在地上,慧珠连忙架住她的身子,也要开口求饶。

“你先闭嘴!”朱瞻基吼道,“谁,谁还喝了这汤!”

“我……殿下……”一直缩在曹雪柔怀里的袁媚儿哇的哭了起来,“殿下,我喝了一口,不是,是两口,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朱瞻基的目光紧盯着若微与雪柔,见她二人双双摇头,这才安心。

一把抱起袁媚儿:“穆医官,这汤袁主子喝的并不多,而且是刚刚喝下,依你看是否有救?”

穆梓琦上前一步:“情急之时,恕下官越礼了。”说着便抓过袁媚儿的手腕为其诊脉,片刻之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此时若微也靠了过来:“可是要催吐?”

“不仅如此,还要以银针封住几处穴位。”穆梓琦对朱瞻基微微颌首:“殿下,来不及回房诊治了,请大家避一避,下官就在此处为袁主子料理。”

“好!”朱瞻基扫一眼亭中摆设,几步走到桌前,一把扯下桌上铺着的织锦桌布,立时间盆盆碗碗杯钵器皿全都滚落在地上,朱瞻基亲自将袁媚儿抱起平放在桌上。

穆梓琦为其施以银针,若微在一旁问道:“是用放了盐的温水催吐还是用鸡蛋清液?”

穆梓琦微微有些诧异,只是转瞬即逝。

“鸡蛋清液再加明矾粉三钱!”他一面回答,而手上并不敢有丝毫滞缓。

“快去,去厨房拿二十支新鲜鸡蛋。取出蛋清,再放入三钱明矾粉,要快!”若微吩咐身后的湘汀,湘汀立即下去照办,一直跪在地上的慧珠刚站起身,便被朱瞻基呵斥住:“你且留在此处!”

“殿下!”慧珠眼中露出不忿之神色,“您真的相信是这毒是娘娘下的?”

“我只信事实!”朱瞻基的脸上是前所未见的冰冷与狠决。

慧珠与胡善祥此时才明白什么是百口莫辩。

很快混和了明矾粉的蛋清液被呈上,穆梓琦将碗刚端到袁媚儿面前,袁媚儿就一把夺过来,如同救命灵药一般,一口气儿猛灌了下去。

喝下不久,袁媚儿果然吐了起来。

“再灌!”穆梓琦又递来一碗。

如此吐了又灌,灌了又吐,复往几次,袁媚儿已然花容惨淡,形神憔悴。

而慧珠和胡善祥此时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向精于算计的慧珠此时竟也无计可施,此时她只盼着袁媚儿能够脱险,这样,一切才能挽回。

紫禁城天子的寝宫内,原本是躺在龙床上听贤妃喻氏吹笛子,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朱棣,听到马云在外面深夜叩拜,知道有大事发生,于是整了整衣衫,一面派人将贤妃送回长春宫,一面移驾至西暖阁,听马云奏报。

马云将事情来龙去脉回禀清楚之后,便垂手而立,大气儿也不敢喘。

原本倚着大红靠枕歪坐在龙椅中的朱棣,此时面露怒色,腾地一下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天子的龙步孔武有力,咚咚直响,在午夜之中更让人觉得阴森冷酷。

“上次的事情还没查清,怎么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当真是等得不耐烦了吗?”朱棣突然停下步子,盯着吐着阵阵轻香的炉鼎恨恨说道,“这是冲着朕来的,这是冲着朕来的!”

“万岁爷,会不会还是府中女眷暗斗……”马云知道,这也一种可能,他宁愿希望事实就是如此,因为如果仅仅是这样,大家的日子都还会太平些。

“糊涂!小孩子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吗?”脑袋上立即挨了一记暴栗。

“中秋家宴,太孙妃亲自熬的炖品,如果不是一个馋嘴的嬷嬷,怕是整个太孙府都得死绝了。好狠的招数,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这是想要朕的命。为什么不来乾清宫里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把朕毒死!”朱棣叫嚣着。

殿外的奴才们跪了一地,虽然他们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可是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天子盛怒之下这样一吼他们自然是全听到了。听,不是他们能主宰的,可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这命也就不保了。所以明天天亮之前,他们都得消失。马云心里有些凄凉,永乐十九年,真的有些多灾多难,从三大殿被焚开始,这后宫里就隐隐的有些不对劲,前些日子是皇上的旧疾犯了,于是火气极大,动不动就有人人头落地。如今又有人在暗处兴风作浪,意图暗谋皇太孙,这不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吗,看来宫中又少不了一场大变故了。

“他们这是逼着朕学汉武帝呀!”朱棣长叹一声,指着马云说道:“去。再多派些暗卫在皇太孙府内外严密监控。再派人,盯着老二,老三。”

“万岁爷!”马云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应声。

“什么?”朱棣皱着眉。

“关心则乱。”马云只说了这四个字。

此语立即让朱棣清醒过来:“是。你说的是。”

他重新坐在龙椅上,思绪了良久:“你再把今天太孙府晚宴的事情,跟朕细细说说。”

马云又将晚宴上,朱瞻基及几位妃妾的表现一一讲述了一遍,包括有家乡传统的庆中秋节目,还有精妙有趣的联句。

朱棣点了点头:“瞻基真是长大了。昔日赵太祖能做到‘杯酒释兵权’,想不到朕的基儿治家如同治国。你别小看今儿的晚宴,能让这几个女人坐在一处,能说出这些话,办出这些事,这便是‘杯酒化戾气’。只是可惜,原本一场好局,生生让那些混蛋给搅了。”

马云细细端详着朱棣的神色,知道他已然平息了,这才说道:“似乎也是好事。正可以给皇太孙历练的机会。看看他如何处之。这提前来临的决战总比迟到的好。”

“哦?”朱棣眼中精光一闪,逼视着马云:“说下去!”

“重要的是咱们还有时间,就算皇太孙应对的不妥,皇上不是还能搭把手吗?全当让皇太孙提前操练操练,如此一来皇上也可以真正安心。”马云与朱棣,此时此刻不仅仅是主仆,更是相交多年,相知甚深的老友。也只有他,才敢对朱棣说这番话。

虽然更多的时候,马云在朱棣面前,就是一个奴才,不多言不多语,外人眼中是愚忠憨厚的老仆,可是偶尔他也会一露峥嵘,他的话在朱棣面前还是很有份量的。

朱棣半晌无语。

天子的心中此时唯有默默的叹息。

第六十四章酒醒是愁肠

太孙府的中秋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经过穆梓琦的及时救治,袁媚儿终于转危为安,经此变故,花颜憔悴,瑟瑟可怜。曹雪柔感同身受,不声不响地将袁媚儿扶回自己的香远斋,二人今夜便在一处安置。

朱瞻基冷着脸对胡善祥与慧珠二人虽然没有恶语相向,却命人将她们送入先前囚禁若微的太孙府地牢内,胡善祥此时已经全然吓懵了,慧珠面上却十分平静,初时还有些悲愤的神情,现在早已平息下来,离开时竟冲着朱瞻基深深一拜,说不出的绝然与傲骨。

当花园中再次寂静下来以后,朱瞻基只低声说了一句:“回吧!”,便小心翼翼地牵起若微的手踱回迎晖殿。

回到寝殿稍加洗漱之后,命丫头们悉数退下,朱瞻基扶着若微坐在榻上,又亲手放下幔帐,两人和衣而卧,却迟迟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