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好端端的,山东竟然会发生民变,而官兵派了两批,围剿数月不得而攻,最后还是在二皇叔的协助下才得以击溃叛军,而其首领却并未一举成擒。皇爷爷以三月为限,让方大人将其缉捕归案,我看方大人的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哦?”若微眉头微蹙,“前些日子与子衿闲谈时,我也听说了,这山东民变领头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自称白莲圣母,想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成事,其中必有玄机。”
“正是如此,只是朝廷中的奏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朱瞻基叹了口气,“我看皇爷爷的神色,似乎是知道这里面暗藏的内幕,否则不会无端的大发雷霆。想是锦衣卫又有密报。前儿在朝堂外,我特意就此事请教杨学士,他却三缄其口,不愿多说。却是如此,越觉得古怪儿。”
“最重要的是,此事发生在山东。汉王的封地,汉王……”若微柳眉微拧,“殿下可以去通州码头走走,那边往来商船客舟云集,也许可以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好主意!”朱瞻基面露喜色,紧紧拥着若微思绪渐明。
第二日下了朝,朱瞻基便换了衣裳带着亲随去通州码头暗访,果然很快便知道了大概。
朱瞻基身着便服,虽然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头发用同色的发巾一束。以这样的装束走在大街上,十个人中倒有两三个和他穿的一样,看起来明明很普通,肃穆的神色也不见出奇,只是在人群中悄然而立,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与幽雅。
跟在他身后的贴身护卫颜青警惕地看着周遭往来的路人,生怕有个闪失。
朱瞻基在码头上转了转,随即指着附近一处客栈说道:“进去看看!”
“是!”
一进门,自有热络的小二上前招呼,坐在大厅临窗的位子,一壶淡酒,三两个小菜,朱瞻基自斟自饮。
“爷!”颜青出言相阻,“这等地方怕是腌臜了些,爷要是饿了咱们就回府去。”
朱瞻基笑着看了看颜青:“你不是第一次随我出来吧?”
颜青面上微窘点了点头。
“当年追随爷爷北征,在漠北极地汲溪水而饮、捧雪而充饥,那样的苦我也甘之如怡。而每到农忙时节,爷爷又命我于田间地头与老农扶犁,入农家品豆饼、蕃薯、菜粥。如今此处的饭菜比其那时自然是强了不知多少。所以你自可放心。”朱瞻基声音低缓,面色柔和,那表情分明是风淡云清,可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与风华却如同熠熠明珠,耀眼得很。
颜青心中感慨,难怪圣上会如此看重皇太孙。果然是贵而不骄,贤而不迂,人中之龙,令人敬重。
此时一位中年妇人手提食篮进得店内:“小二!”
小二立即上前:“陈嫂子,陈大哥的病好些了?”
“好些了,所以特意做了些素斋过来看看静云师太。”中年妇人一边说,一边向楼梯口走去。
小二上前相拦道:“陈嫂子有所不知,师太昨儿就离京了。”
“什么?走了?”那中年女人面上满是意外之色,怔怔地说道,“不是说还要在此处住些日子,还要去西山会友吗?这怎么说走就走了?”
店小二凑到中年女人身边,低声说道:“还不是唐赛儿闹的,官军为了抓她,现在到处在抓出家的妇人,现在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被官军抓?”
“唐赛儿?唐赛儿是谁?静云师太跟她又有何干系?”中年女人满面疑色。
朱瞻基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容,若微说的对,看来街头巷尾茶馆酒楼中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
小二就像说书先生一般讲开了:“山东有个寡妇名唤唐赛儿。是山东蒲台林三之妻,略识文字。其夫被官府逼死之后,就遂削发为尼,自称佛母,传教于山东蒲台、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之间,贫苦民众争先信奉。她就立志为夫报仇,这不纠集了附近的州郡数万民众,造了反,所以官府现在正在通缉她!”
“啊?竟会有这等事?”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而东边墙根底下那桌儿的客人也随声附和道:“正是,正是,在下也听说了。听说那唐赛儿能知生前死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人纸马互相争斗;如需衣食财货等物,用法术即可得,厉害的不得了!”
“有这么玄?我不信!”西墙下一位大汉嗤之以鼻。
“听说她是在扫墓归途偶得一石匣,内藏有宝剑兵书。经日夜学习才通晓诸术,有人说那是诸葛亮的遗留下来的兵法!”
“即使如此,那山东的百姓好糊涂,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何要起义造反呢?”
店内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只听一人忽然说道:“你们是在天子脚下,不得而知那山东百姓的苦楚。”
“哦?说来听听!”
“朝廷为营建北京紫禁城、修治会通河,再加上连年北征蒙古,耗资巨大。山东是负担最重的地区,又逢连年水旱天灾,百姓都以树皮、草根为食,卖妻鬻子,老幼流移,无以为生。这时候有人起事,劫官府放库粮,自然是一呼百应……”
原来如此,朱瞻基懂了,为何方宾会踌躇难为,他一定是知道实情所以才不忍心以刀戈向普通百姓发难,而皇命在身,所以才两难自苦。
由此就不难得知那唐赛儿必然是深得民心,人人皆会为她掩护,若她藏匿于百姓家中,三年五载官府又如何能找得着呢?
颜青不知皇太孙为何今日兴致突起,会乔装来到这嘈杂水运码头,只是冷眼观之,见皇太孙年轻的面庞上,满目凝重,眉头微拧,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朱瞻基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起身向外走去,颜青不敢怠慢立即紧紧跟上。他不知道的是,朝中一场即将来临。
第五十八章碧月现真身
皇太孙府内,紧临着迎晖殿的西廊角门外便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小院内碧草如荫,藤萝缠饶,十分的幽静。这里便是若微昔日弄曲练舞的场所。小院北墙上特意开了一个如同满月一般的小门,从此月亮门出去,便紧临园中一座小湖,湖水清澈,开满夏莲,甚是幽静。
夏日的午后,房中暑气难挨,若微便常常带着湘汀和紫烟来到此处避暑,或是乘舟微荡于池,或是在临波方亭中设一竹榻,半躺半卧,轻风拂面,莲香袭人,正是自在舒适极了。
这日,若微带着紫烟又一次来到池边,紫烟一面为若微打扇,一面说道:“主子,今儿就在凉亭里坐坐吧,湘汀姐姐煮了消暑的什锦果子饮,一会儿就端过来。”
若微此时身形虽然依旧纤巧可是肚子已经显怀,她以手轻抚腹部看着满池的夏莲与宁静的水面,又来了兴致:“今儿日头不大,可是阴沉沉的怪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与其在亭中坐着还真不如乘上小舟在池中采几朵莲篷,又可解馋又能消暑还可打发时辰,岂不更好!”
“主子,都什么时候了,切不可任性!”紫烟撅起小嘴,还想再劝,而若微已经举步向池边走去。
“主子”!湘汀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炖盅,身后还跟着粗使丫头碧月提着一个食盒正从东角门走了过来,见此状也是轻呼相阻。
“湘汀姐姐来的正好,主子又想到池中去玩儿,上次就被皇太孙骂过了,怎么还不长记性,挺着个大肚子还这么贪玩,湘汀姐姐快劝劝!”紫烟跑过来接过湘汀手上的托盘,嘴里絮叨不停。
湘汀走到池边扶住若微,也是开口要劝,可是若微偏偏使了性子,一味想要登舟游湖,拦也拦不住,紫烟小声对碧月说:“快去,去书房找小善子让他去给殿下送信儿,如今除了殿下,还没人管得了咱们主子了。”
碧月怔怔地没有抬脚,只低喃了一句:“主子想玩就玩吧,这大热的天,在湖面上荡舟又凉爽又有趣,咱们就随了主子的心吧!”
“嘿,你说的倒轻巧,主子如今身子重了,若是出点儿岔子,谁来担待?”紫烟抢白了她一句。
碧月没哼声,目光盯着若微,又看了看停在池畔的那条小船。
若微突然笑了,冲着碧月招了招手:“还是碧月最听话,来,去解下缆绳,帮我划船。今儿就带你一个,不带她们两个,省得吵我!”
碧月听了面色变了又变,怔在当场没有抬脚。
“怎么了?”若微冲她笑着,又招了招手。
碧月怔了怔,这才缓缓向池边走去,伸手去解拴在池边柳树上的缆绳时竟有些哆嗦,迟疑着光解这个绳子就解了半天,此时若微在紫烟和湘汀的搀扶下已然上了船。
“还愣着干什么呢?”紫烟伸手捅了一下碧月,“哪有让主子等你的道理!快上船呀!”
碧月面色忽地变得有些惨白,身子也微微轻颤,思忖半晌才颤栗着登上船,接过紫烟递过来的船桨一下一下缓缓将小船划离池边。
岸上紫烟与湘汀的身影渐渐变小,身畔盛开的莲花与硕大的莲篷随处可见,若微不时伸手摘下一两朵丢在舱内,更是如同孩子般的剥开莲篷捧着一把莲子吃了起来。
“主子,这莲子性凉,您有孕在身,吃多了不好!”碧月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面色十分沉静,话语虽轻但透着一股子关切。
若微笑了,只是笑过之后便扭头俯在船帮上冲着池水呕吐起来。
“主子!”碧月从对面移过来直接坐在若微身边,一边递过帕子为她擦嘴,一边轻轻用手帮她抚背。
而若微笑得更欢,吐的也更厉害了。
岸上的紫烟站在凉亭中翘首以盼,急得直跺脚,不时回转过头对湘汀抱怨一两句,而眼见湘汀稳若泰山丝毫不见着急,不由怒从心起,指着湘汀说道:“真不知你和主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恶奴直接拉出去一顿乱棍打死也就算了,何必这样以身犯险,难不成还想把她度了,让她改邪归正、立地成佛不成?”
湘汀端起亭中的茶杯一口气儿喝了半杯,注视着池中的小船眼神儿悠悠,话音轻柔:“主子的心思自然比你我高明。很多事情,不管是主子还是殿下,或者是太子妃乃至是皇上,又岂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愿,以最简单的方法处之,须知这简从繁中来,化繁求简易。可是如今之势盘根错结,看似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暗中却关连着江山社稷和帝统大业,哪里又能随心所愿的?”
“可是,我担心……”紫烟嘟着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通起来,有些事情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那只小船和小船上面的人。
此时的若微歪倚在碧月的怀中,手里拿的正是碧月递给她用来擦嘴的帕子,放在唇边微微一拂,若微笑了。
“这帕子用麝香熏了多久?两年还是三年?少说也有三年吧!”若微的声音温和极了,面容也十分安详,可是此话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碧月立即呆了。
“主子在说什么?”碧月的目光霎时滞住了。
“我先前只是奇怪,总觉得屋里隐隐的味道有些不对,可是总也查不出来,今儿才算见了真神。碧月,你不是太子妃的人,更不是太孙妃的人,自然从来也不是我的人。你是赵王的人!”若微的声音依旧如故,不见任何变化,可是在碧月听来却如同惊雷。
“主子!”她虽然惊恐,却并没有松开拥着若微肩膀的手去叩头求饶,眼中虽然满是惊色,可是手臂却暗暗使劲,甚至可以说此前她是在扶着若微而现在则是在钳制着她。
“不必用力,应该还有一会儿,这船就会浸水,就会沉入池中,不是吗?”若微笑了,不是有如春风拂面的淡淡的笑容,而是清脆的响彻整个湖面的笑声。
“你,你竟都知道了!”碧月松开了手,颓然地跌坐在船舱中央,她抬起头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碧月再也没了往日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更没有一贯粗笨木讷的神色,原本一身普通的蓝白相间的花布衣裙,没有一件钗饰在身的她,在碧波夏莲的掩衬下竟十分动人,女子的美不在乎五官与肤色,重要的在于她的气质和神韵,往常在人前装作卑微胆怯,自然不引人注目,而今天卸下所有的伪装,神态冷幽安祥,眉宇间现出毫不掩饰的精明与聪慧,便是如此的夺目与出众。
就是若微也暗暗称奇,原来这个碧月,是取自“闭月羞花”之意。
碧月永远都不会知道,使自己暴露的正是这方被麝香熏了三年之久的帕子,如果只是一两个月,那么若微相信,她是太孙妃的人。可是三年,就是说在朱瞻基刚刚纳妃之时,在太孙府就已经隐藏着这样一个手持利器意图不轨的人。她不仅仅是冲着若微来的,确切的说她是冲着朱瞻基的子嗣来的,不管是谁,只要她腹中怀有朱瞻基的子嗣就会面临这样的危险。
那么,宫里宫外,普天之下,有谁不想让皇太孙有后呢?
除了汉王就是赵王。
两位王爷都有可能。
然而在若微入府以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中,特别是胭脂案和程嬷嬷之死,让若微几乎可以断定,幕后主使不是汉王。
因为在此局中,最有可能被牺牲掉的是若微,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族人。汉王不会如此行事。因为若微很清楚汉王会夺嫡,会为了皇位而害太子,瞻基,甚至是皇上,但是若微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为什么?因为在汉王的心中,她只是一个孩子,比寻常的孩子要可爱一些,他曾经对她不止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止一次在她坏了他的好事之后,而没有对付她,他甚至在她的面前从来没有隐瞒过他的野心,他的不满和他的委屈。
所以,他不会。
那么,就只有赵王。
而当若微听到许彬派穆梓琦前来示警所说的那句话时她便更可以确定无疑了。
“黄色如此鲜明如何能隐呢?”指的应该就是黄俨。很早的时候若微就听瞻基说过,早年当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在燕王府,朱棣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是同母所生,但境遇各不相同。世子朱高炽因是长子又体弱之故,被燕王妃小心呵护亲自抚育,而二子朱高煦则被朱棣视为最像自己所以颇为偏宠,唯有老三朱高燧颇受冷落,是被乳母和太监带大的,这些太监中特别与黄俨投缘,可说得上是情同父子。如此一想,这黄俨身为阉人,所活一世除了名利再存些为“子”谋利的心思,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了,事情的始末详由应该就是这样。
“其实,从我入府第一天,你就在有意地将我殿中的事情在府里传递,制造事端。圆房之日没有‘落红’,是你传给袁主子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宜和殿里的柳嬷嬷的?”若微谈及往事,丝毫不见尴尬,面对碧月不像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真凶,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而所谈之事也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是”!碧月不再掩饰,事到如今,掩饰和逃避都没有丝毫意义。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孙若微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识破自己的呢?
“原本是让紫烟给曹主子去送胭脂的,可是你抢着去了。还对她说了那番什么‘用不了可以送人’的鬼话。”若微凝眸而视,在她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一幅生动的画面,又是一个原本聪明绝顶却不知为何误入歧途的美丽朱颜。
“断肠草,是我在南京栖霞山时好不容易采摘的,它虽是毒药却也可以作为治病的良药,对于肺痨、毒疮等症有奇效,所以我不舍得丢弃,一直藏于书房琴桌暗格之内。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就连紫烟、湘汀都不知,更何况是司音、司棋等人了。只有你,在打扫房间,擦拭尘土时可能会接触到。我猜,这断肠粉是你透露给慧珠,也是你偷偷拿去给她的。同样,那天她带人来搜,也是在你指引之下,她们才搜出来的。”若微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竟一直甘于在府中为粗使丫头,如此守拙,又如此狠心,究竟是什么力量能驱使她如此行事?
“不错!”碧月点了点头。“就像你亲眼看见的一般,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迎晖殿里所有的人都受了刑,也被拷问过了,湘汀、紫烟身上的伤经过半个多月才结痂转好,而你,伤的最重,且伤在背上,却从不让司棋她们帮你上药,不过十天,竟也好了。”若微笑了,“其实,你已经很小心了,小心到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是殿下恼恨你在太子妃和太孙妃面前做了伪证,我起初也以为你不过是耐不住重刑或是被诱骗所为。这才对你没有任何惩戒,也没有赶你出府或发往别处。”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发现的?”碧月仿佛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地盯着若微,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疑。
“一切的一切,都与太孙妃和慧珠有关,只有一个环节,一个人,与她们无碍,也着实讲不通。那就是程嬷嬷。”若微盯着碧月的眼睛,果然,只在一瞬间,她明亮的眼神儿黯然失色。终究还不是老练到失了本心,再狠毒终也会有会忐忑与不安。
“谁能在被侍卫严密看管的迎晖殿里以断肠粉毒死人?先前的断肠粉也悉数被慧珠当成证物收走。谁手里还有?只能是当初报信之人,因为她可以有时间偷偷留一些出来。而且正因为大家一同被关押在迎晖殿中,才完全可以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茶水饭菜中下毒。况且这人原本已经被毒死,为何又要移到井中装作溺死?简直是掩耳盗铃之举,不过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杀人现场而故布迷阵所用的拙劣手法。”若微面上镇定极了,她将手中的莲花一瓣一瓣摘下,揉碎,随即手中便是红白相间美丽的碎片,以手一扬,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池水中。
“我猜看守迎晖殿的侍卫中,有一个,一定与你极为熟识,对吗?”若微叹了口气,“这是你一个机会,说出来,便可以折抵先前所犯的重罪。”
“哈”!碧月笑了,“你以为我会说吗?”
“我不知道!”若微摇了摇头。
“不会。府中我的同谋,再或者是我后面主使之人,我都不会说。”碧月面上浮起一丝幽怨之色,紧盯着若微说道,“我曾经为了今日的所作所为吃了很多苦,针刑、骑木驴、烙刑,等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那一批人,从小要经过数不清的训练才能出徒,而出徒之前最后一关,便是受刑,要受得住所有惨无人道的刑罚,没有退缩,没有疼死,这样才能真正被派出来。所以,对于一起走过生死关的人,我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别人。”
仿佛只是一瞬间,耳边音犹在,可是人已经扑通一声没入水中了。
没有惊呼,甚至没有意外。
因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
若微伸手拾起碧月掉在船板上的那块帕子,轻轻一扬,便随风而去,转了几个圈随即掉落在水面上,渐渐的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涟漪。
若微拿起船桨一点儿一点儿颇有节奏地向岸边划去。
此船非彼船,原本碧月做了手脚,船到湖心便会漏水,可是却不知早已被若微察觉并掉了包,若微唇边浮起一丝涩意,别怪我,碧月,这样的结局对你而言也许是最好。
第五十九章郎情妾相依
夜色如墨,新月如钩。
迎晖殿里,若微与朱瞻基对座品茗,朱瞻基面色微愠,直视着若微目不转睛,仿佛有话要说又似乎是在暗自气恼,所以刻意赌气不想率先开口。
“看什么?还在为刚刚那盘棋不快?若微自然知道殿下是刻意相让,怪就怪我实在不该赢的那般彻底,要是化为和局,或者只是小胜一两子即可,唉,也太得意妄行了,都是若微的不好,殿下别生气了,下次若微一定改。”若微扬着笑脸,说着软话,其实她心里明白,朱瞻基气恼的不是这个。
“你,太……肆意妄为了!”朱瞻基仿佛想了又想,才在脑子里找出这么一个合适的词来,“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不管是什么事情,包括国家大事,庙堂上的争端我都没有隐瞒,什么事情都与你商量。可是你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白白为你担心!”
“殿下,殿下哪里像个傻子了?快让我好好看看!”若微笑着扳过朱瞻基的头,又把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唉!惨了,殿下这个当爹爹的原是个傻子,那我腹中的小宝宝会不会也……”
“休要胡说!”朱瞻基双眼一瞪,伸手便在若微的脸上狠狠拍了一下。
“殿下也知道是胡说,那刚刚自己还说,真是州官!”若微装作生气,鼓着腮把脸扭向一旁。
朱瞻基反被她逗笑了:“什么州官?这官哪能越做越小,真是越发胡说了!”
“就是嘛,我还盼着我的夫能步步高升,我也好跟着他沾光呢!”若微满面笑容撒着娇,样子憨态可掬如同稚龄少女一般。
朱瞻基却没有笑,隔着炕几拽过若微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面上神情颇有些幽怨。
若微顺势缩在他的怀里,在他胸前拱了又拱,用自己的云鬓在他下颌处蹭了又蹭,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便能唤起朱瞻基心底最最温柔的情绪,果然朱瞻基的面色渐渐和缓,只是眼中含着嗔怒,低声喃语还在怪她:“你呀,怎么说都改不了自作主张的毛病。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既然已经知道是她了,派人小心盯着也就是了。为何偏要逼她现形?”
若微靠在他的怀里,唇边含笑戏谑道:“殿下是心疼若微,还是担心若微处理不当,影响了大局?”
“你说呢!”朱瞻基又要恼了,在她耳边轻轻一咬,“没心没肝,都说了这些事情交由我处理就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劳心费神的,也不怕伤了腹中胎儿?再说了,偏要以身犯险,在哪里不能谈,非要到湖心中央去谈。还一个人与人对决?若是那碧月被逼急了眼,做出什么危及你的事情来,你叫我怎么办?”
最后一句,朱瞻基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竟带着几许哭音,仿佛有些悲从心起,又似内心深处真正惶恐极了。
若微听了鼻子微酸,只是又不想与他作凄凄泣泣之状,于是撇了撇嘴依旧撒娇道:“自打进了你的太孙府,我就变成了木头人,整日里除了睡就是吃,再就是陪笑,陪聊,陪睡,一点儿脑子都不用动,如今再不做些事情,这原本的冰雪聪明的脑子怕是要成了榆木疙瘩。”
朱瞻基就是满腹心事,听她如此说,也不由愁肠尽解,心情渐明,他拥紧了怀中的佳人,俯下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啄:“我宁愿你只作个木头人,乖乖待在房里,每日等我从朝中回来,一进府门就能看到你。不会突然失踪,也不会出任何的意外,总是乖乖的在那里等我。”
“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这样。殿下如果真的想让若微变成那样……”若微话还没说完,嘴已被朱瞻基用炽热的吻堵住,积蓄日久的柔情瞬间汹涌泛滥,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东华门外十王府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宅子,正是赵王朱高燧的府地。虽然夜已经很深了,然而书房内依旧火烛通明,朱高燧坐在书案前面色铁青,一旁侍立的宠妾红袖端着茶盏大气儿也不敢出,这屋里能摔的东西已经摔的差不多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手中托盘上捧着的茶杯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也在瞬间成为碎片?
正在七想八想之际,只听到门口有人回禀:“王爷,小柱子来了。”
“快,快叫进来!”赵王腾地从椅上弹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正赶上太监小柱子从外面入内,小柱子刚要下跪请安,腿还没挨着地面,人已被一股力道提了起来。
“还行什么礼?快跟我说说详情!”赵王急不可待,拉着小柱子就往里走。
“王爷!”小柱子看了看赵王又看了看立于室内一角的红袖,知道是赵王的宠妾,可是事关重大,有她在场怕是也不好开口。
“滚,没眼力见的东西,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赵王大吼一声,吓得宠妾红袖立即捧着茶杯跑了出去,行色匆匆,手上不稳,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痛,那样真切,却又不能叫出声来,只能紧紧绷着一张玉面,眼中噙着泪水,慌慌张张地逃走。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赵王毫不在意尊卑贵贱,拉着小柱子坐在西墙下的罗汉床上。
“二叔请王爷稍安。虽然碧月意外身亡,可是我们的计划应该还没有暴露。隐在太孙府上的人回话说,太孙府一切如常,不仅如此,皇太孙还厚葬了碧月,说是她为了救主而失足跌落水中身亡是难得一见的义仆,特意封了五百两银子,安排人送到她老家去了。而且还为此罚了微主子半年的例钱,又在众人面前重重责罚过了,从此不许微主子踏出迎晖殿半步!”
小柱子一番话说完,赵王心里顿时觉得安稳了不少,可是转念又想,不禁忍不住起疑,“好端端的,明明是在船底做了手脚,让孙若微游湖时沉船,怎么碧月也跑到船上去了,而且还掉入湖中送了命。”
“那船,也许还没来得及动手。听说那天碧月之所以在船上,是因为微主子身边的人都阻止她登船游湖,她恼了。所以贴身的丫头谁也没带,反而只带了碧月。而碧月是为了帮微主子捡一方随风飘落的帕子才不小心失足跌落水中的。”小柱子仔细想着慢慢说着,生怕自己传错了话,跟在二叔身边这些年,替二叔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必须谨慎万分,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而且要掉的也绝不是他和二叔两个人的脑袋,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一向很是小心。
赵王看着灯罩内微微跳动的烛火,细细思忖着小柱子话,心虽然安了,可是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对上小柱子的目光又问道:“如今情势,黄公公有何看法?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小柱子听到赵王所问,立即站起身环视四周,又特意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了看。
“放心,我这儿尽可放心!”赵王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特意拉着他走进书房里间用来小憩的内室,坐在檀木屏风后的圈椅上,“说吧!”
“二叔说,不管碧月死是不是意外,他们是否已经察觉,我们必须要加紧行动了。”小柱子压低声音,几乎是凑在赵王的耳边。
赵王面色微变,原本黑红的面色微微发白,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早已准备就绪,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大手重重拍在小柱子的肩上:“仲父终于肯帮我奋起一击了!”
“嘘!”小柱子示意赵王小心,他凑在赵王耳边低语,“先除去他的心肝,让太孙府乱成一团,老头子自然急火攻心,大事必可成矣!”
赵王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决,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与此同时,在距此处并不算远的太孙府内,宜和殿,慧珠与胡善祥两姐妹也在聊着类似的话题。
怨恨之色同样出现在慧珠眼中,胡善祥的腿酸疼肿胀,让她叫苦不迭,夜夜不能安眠,慧珠就帮她用手轻轻揉捏,如此才能暂解不适之感,此时胡善祥躺在榻上,握着慧珠的手眼中泪光闪闪,面露凄然喃喃低语,“好姐姐,若没有你,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娘娘,暂且忍过一时吧。”慧珠一手握着善祥,而另外一只手还在她的腿上轻轻揉捏。
“谁成想这怀个孩子这么难受,吃不下睡不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这身子就不像是自己的一般。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上天派来罚我的。”胡善祥泪如雨下,此时殿中无人,只有她们姐妹俩,也无须再装贤良,这才肆意放纵自己的情绪。
“娘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慧珠腾出手来,拿帕子帮她擦着脸,“怎么这些天成了病西施了,一会儿捧心说难受,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以前可不是这样!”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胡善祥瞪大眼睛盯着床头悬着的幔帐,满腔幽怨无从发泄,只是恨恨说道:“我替他怀着孩子,这般辛苦,可是他正眼看都不看一眼。真是这样铁石心肠吗?我真怕,我拼了命生下这孩子,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来陪我在这世间受苦。”
说着,泪水又瞬间倾泻下来。
慧珠看着她,原本想劝,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只是挽起帐子下床向外走去。
“姐姐,你也不管我了?”胡善祥更是委屈万分。
慧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盏茶的功夫,慧珠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汤,双手捧到胡善祥跟前儿,“好娘娘,喝吧,安神理气的,喝了心里就舒坦了,也就不闹了!”
“这是什么?”胡善祥半推半就,就着慧珠的手喝了大半碗。
慧珠把碗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又端了茶水让胡善祥净了口,这才又挨着她坐在床边。
“怎么样?好些了吗?”慧珠面上的神情安静极了。
“好些了”!胡善祥有些不好意思,把头靠在慧珠的肩膀上,“姐姐,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慧珠笑了,伸手理着胡善祥的一头秀发,把缠绕在一起的一缕耐心地分开梳顺,又以一条锦带束住,扶着她躺好,拉开薄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睡吧!”
这才熄灭了殿里的灯烛,只在墙角边留下小小的一盏,然后自己也挨着胡善祥躺下。
妹妹的情形是典型的孕期躁郁症,当初太子妃怀第三胎时,正赶上郭嫔得宠,夜夜将太子留宿在她的房里,太子妃的寝殿成了冷宫。那时自己还很年轻,好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她知道那样高贵娴静的太子妃曾经在夜深人静时蒙着被子哭,那段时间她特别憔悴,心情也不好,当着外人看似正常,可是没人的时候常常自虐。
后来,彭城伯夫人进宫来了,她给太子妃带来了这种安神的汤药,喝过之后,太子妃果然好了,夜里不再闹了,可以安安稳稳的入睡。
所以慧珠知道,可是慧珠更清楚,得宠的郭贵嫔接二连三的怀胎产子,整个孕期,她不用这些东西,因为有太子陪着,她不会烦躁郁闷,更不会顾影自怜,悲秋伤感,觉得孤单无助。就像现在,孙若微也不用,因为她有皇太孙陪着。
可怜的妹妹。
她还不是太子妃,她还没有嫡子傍身,除了自己这个姐姐和太孙妃的虚名,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能不为她打算为她计划吗?
“姐姐!”胡善祥用手臂推了推慧珠,“你睡着了吗?”
“没有!”慧珠用手撑着头,对上胡善祥的目光,“怎么了?”
“碧月的事情,很是有些蹊跷,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胡善祥的声音柔柔的,此时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妹妹。
“不会。”慧珠笃定地说,“若是因为之前胭脂一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故弄玄虚,孙若微不是那样的人,皇太孙更不是。”
“那又是为何?”胡善祥声音更加怯懦,眼中透着惊恐之色。
“好了,别担心,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我想,应该是冲着皇太孙来的。”慧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胡善祥立即大惊失色,她立时坐了起来:“什么?殿下有危险?”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慧珠将她重新扶好,“你呀,刚刚还作怨妇状,转眼间就为他急成这样?他若是能体会到你对他的心思,也不至于如此狠心。”
“姐姐,府内争风原是小事,可殿下,殿下是我的天呀!天热,我会暖,天寒,我会冷。我有时会抱怨,可是我不能没有这天呀!”善祥说的情真意切,更是淌下两行急泪。
“好了,好了!”慧珠伸手为她拭去泪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讲。这事儿也是没影的,原本我也在猜测,只是觉得蹊跷,程嬷嬷的事儿不是我做的,可是我也明白应该不是孙若微所为,那会是谁呢?是谁能在咱们府里杀人?而且这个人对咱们府中的人和事了解甚深……这么做,为的是什么?这世上的争端,若不是女人间的争宠,就是男人间谋利。想要在太孙府谋利,那对象就只有皇太孙了!”
“姐姐!”胡善祥立时惊慌失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你,快去跟皇太孙说,让他小心,让他防备!”
“怎么说?你让我怎么跟皇太孙说?咱们说的话他能信吗?”慧珠的语气突然冷了许多,怒其不争,一向果敢执着的妹妹怎么进了宫变得这么懦弱无用了呢?一个情字,就让她变痴了?原来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
“姐姐,你,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帮殿下吧!”胡善祥的声音里充满哀求,却不知她越是如此,越激起慧珠心底的不平与忿恨。
“哼!”慧珠轻哼一声,“他哪里用得着咱们!”
“姐姐!”胡善祥瞪大眼睛,显然不明白慧珠话里的意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咱们已是自身难保,这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先看看再说吧!”慧珠仿佛是困了,说着说着,闭上眼睛把头扭向外侧,不再出声儿。
胡善祥愣了半晌,也只得躺下,可是如此一来,又是一夜无眠。
第六十章蛹化碟舞苦
山东乐安汉王府西福殿内,侧妃李秋棠躺在美人榻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手拿一对美人捶正轻轻地为其捶腿,此人正是月奴。
身后一位五旬左右的嬷嬷端着汤药立于一旁,面上尽是踌躇犯难之色:“这可怎么好呀?已经是第二胎了,又没保住,王爷面前,我们可怎么交待呀!”
“有什么可交待的?我不是还在吗?”李秋棠丝毫不见难过,反而带着一丝轻松和喜悦,月奴暗暗有些心惊,她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可是应该不会,从小自己就很敏感,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看似低着头认真做事,可偏偏大事小情一切尽收眼底。
只是她还是不够老练,所以她面上的变化被李秋棠捕捉到了,她忽然用力一蹬腿,正踹在月奴的心窝上,月奴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她惊愕地对上李秋棠的眸子,眼中满是疑问,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匍匐在李秋棠的脚下,双手自打面颊,不发一语,只是充满节奏的掌嘴声。
“云妈,你下去吧。”李秋棠探起身子挥了挥手,老嬷嬷应声退下,临了又用不忍的眼神儿看了一眼月奴。
于是月奴又多挨了几巴掌,那便是李秋棠打的。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李秋棠问。
月奴回道:“因为多事!”
“如何多事?”李秋棠追问。
“主子在说话,不该听,不该想!”月奴照实回答,自从入了汉王府跟了李秋棠在这西福殿内,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挨了多少打,有李秋棠赏给她的,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打自己,李秋棠说这就是磨砺,要有长进,都是这么过来的。
月奴不知道,这个都是里面,是不是也包括李秋棠自己,只是她没敢问,因为她隐隐已经知道李秋棠其实应该也包括在内。
“错!”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打在脸上。
李秋棠最大的好处是,从不乱用刑,不会用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针刑”“夹刑”“烙刑”,更不会打板子挨棍子,她只是打耳光,而且只让你红肿,绝不让你留下印迹,这也是一门技术。
“你记住,主子们的事情,就是让你听,让你看,让你记的,否则我要你何用?只是刚刚你错就错在听了,看了,记了以后,你脸上表现出来了,还让我看出来了,这就是死穴。若是这点不能改,你以后怎么成事?还未成事,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李秋棠话音柔媚,音调极为动听,但是这字字句句却如同针扎一般,让人疼痛难抑。
月奴重重点了点头:“谢主子提点。”
“你,刚刚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李秋棠目光如炬直盯着月奴,“照实说,不许有半个字隐瞒!”
“是!”月奴知道,这是又一次的考问,李秋棠对自己的严苛令人发指,虽然她教自己的都是些在豪门宫苑中生存的阴谋与构陷法则,但是月奴知道,她是认真的在教。
“我在您的脸上看到了不屑。”月奴照实回答。
“哦?说说看!”李秋棠忽然间神色变得和缓起来,甚至唇边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看着月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一件作品,竟有些洋洋自得。
“您不屑给王爷生孩子。”月奴说。
“哈!”李秋棠笑了,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接着说。”
“所以我猜,这一胎,是您自己弄掉的,本不关吴侧妃的事情。”月奴说完,定定的对上李秋棠的眼睛,目光中没有惊恐,只有安静。
“哈哈!”李秋棠笑得更加厉害,“好丫头,有长进,不错不错。”
“只是,月奴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所以才会疑惑,所以才会走神儿,也才会让主子看穿。”月奴继续说道,她知道自己在李秋棠面前唯有悉数坦白,不做半点儿隐瞒,才能慢慢得到她的信任。
果然,李秋棠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代之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月奴不知道这悲凉是来自她内心深处的无奈还是一种作态,因为李秋棠实在太会演戏了。
“你记住,当你准备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时,这个孩子和这个男人就是可以让你为之放弃生命的。否则,宁愿不要生。”李秋棠还待再说,只是她的目光瞥到大门口那一抹紫色,立时改了主意,“去吧,退下吧!”
“是!”月奴站起身向外走去,在殿门口被一双大手狠狠钳住,他不容置疑地托起她的脸,仔细凝视了一番,随后对着她的嘴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唇上有了血腥之气这才松嘴:“滚!”
“不是人!他们都不是人!”月奴强忍着眼泪夺路而逃,可是她知道,自己如今又能逃往何处呢?
“怎么,被狐狸绊住了,还不舍得进来?”李秋棠提高声调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汉王这才大步入内,一屁股坐在那张原本不是很宽阔的美人榻上,差点儿压着李秋棠的娇躯,又似乎是要把美人榻做塌才甘心。
李秋棠啧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正是有火,才找你来泄火!”汉王一把扯开李秋棠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膀子和高耸的胸脯,如同一头猛兽一般低下头更是一阵袭击。
“你闹够了没有?青天白日的,就没有一点儿正经事要做?”李秋棠虽不阻拦,但是一语脱口立即起效,汉王像是被抽干了气的纸人一般,立即软塌塌的歪在一边,他喘着粗气恨恨说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什么鼓动流民作乱,然后以府中亲兵乔装暗助,等声势做大之后,再帮助朝廷来剿。如今可倒好,剿是剿了,功也立了,父皇也赐了赏。可是于局势丝毫无益呀。东宫还是稳若磐石。我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方宾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现在追着蛛丝马迹正在暗查本王。”
“没什么好奇怪的!”李秋棠从榻上坐起看了一眼汉王,她独自站起身走到里间坐在妆台前,拿起桌上的玉梳打理着自己微微有些蓬乱的秀发,对镜凝眸,愁丝微染,“方宾那个人做事一向谨小慎微,若无实证,他绝不敢对旁人吐露半个字。而且,就算有了实证,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说。到时候,正可以施加压力将他拉为己用。”
“哦?原来你还藏着这手棋?”汉王也是绝顶聪明,听了李秋棠的一席话,顿时觉得心安多了。
“王爷现在应该关心的正是红袖。有多少日子没传消息过来了?咱们这边暗自准备,老三应该也没闲着。咱们身处乐安,他可是在京里,与紫禁城就隔着一条街,近水楼台先得月,别到时候让他抢了先,咱们空忙了一场。”李秋棠用玉簪松松地挽了一个坠马髻,更添娇媚,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汉王又凑了过去。
“老三为人谨慎,戒心很重,红袖虽然是他的枕边人,也算得宠,可很多事情就是红袖也打听不出来,只是听说他们应该在瞻基那儿安排了人。”汉王伸手去摸李秋棠露在外面的玉颈,被李秋棠用手打开。
“让红袖一定想办法搞清楚。太孙府可不是那么好安排人的,想当初从南京到北京,咱们也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他怎么就成了?若真是在太孙府有人,这先机他们是占定了。”李秋棠目光中透着让人参不透的玄机,话语也深奥了起来。
汉王闻听此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随意从李秋棠妆台上拿起一只金钗为她别在发端,“老三想事情与我向来不一样。瞻基那小子虽然机灵,在朝堂上也能帮衬着皇兄,可终究是个青涩小子,嫩得很。我没精神去盯着他,咱们只图东宫,若是太子不是太子了,他这个太孙还有个屁用?一个藤上的瓜,一并除之。”
“笨,我看你就是没有老三机警。我如果猜的没错,老三这招棋才叫狠,他是想斧底抽薪。”李秋棠伸手拔掉汉王为她插好的那支钗重重丢在妆台上。
“你的意思是老三要对瞻基下手?”汉王仿佛有些不信。
“皇太孙是老头子的心肝,没了心肝老头子还能活多久?朝中一乱,你在乐安,没有帝诏不得入京,他老三可是人在京城。傻不傻呀你!”李秋棠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手在汉王头上狠狠一戳,转身向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汉王追问。
“帮你联络一个人,关键时刻,他可以助你调动济南的兵马。”丢下这句话,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李秋棠姗姗向外走去。
只留下汉王一人对着她的背影,痴痴地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