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逍遥烟浪谁羁绊

“无姓?倒也罢了,怎么叫了这么一个名字?”李秋棠笑意不减,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和身姿,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刚刚哭过,而嘴唇红肿、向上翘起,深深低垂着头,那洁白的颈上还有片片青紫。李秋棠全然明白了,她从香几上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轻轻嚼着:“听说,你随王爷一入府门,就承恩泽了?”

“什么?”她仿佛没听懂。

“娘娘问你是不是被王爷收了房?”身旁的银杏狠狠瞪了她一眼,忍不住点醒她。

“哪里容你插嘴?”李秋棠柳眉轻挑,眼中射出一道厉光。

“是,奴婢该死!”银杏立即自己掌嘴,打的还真实在,转瞬间那张脸如同满月一般,已然肿了起来。

“好了,都下去吧,别在我这儿碍眼!”李秋棠显得十分不耐烦。

银杏与园中其余的几名侍女都退了下去。

李秋棠这才又开口说道:“如今王爷让我调教你,也是你的造化,看来是入了王爷的眼,相信不久之后,也许我们还要以姐妹相称!”

赘儿这才慌了,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民女不敢,民女,民女此时只想一死了之!”

“哈!”李秋棠笑了:“少来了,这套把戏我看的多了。你若真是三贞九烈之辈,还能立着身子出王爷的房?早就该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现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就少跟我充什么假正经。这府里但凡有点儿姿色的丫头,谁不想着法子攀高枝,得王爷的青睐与恩宠?”

“民女实在不愿意,可是……”赘儿这才想起朱高煦喂她服食的那粒丸药,难道那就是所谓的春药?心里有说不出的凄苦,眼中噙着泪,愈发的可怜,只是想起孤苦无依的奶娘,她这才收了求死的心。

李秋棠哪管她心里想些什么,自顾站起身,围着赘儿缓缓转了一圈,仔细看着她的腰肢、双峰与秀肩,这才在她身上拍了拍:“不知王爷看上你什么了?罢了,如今我就费点儿神,好好调教调教你。”

“娘娘!”赘儿似乎大为惊讶:“民女……民女。”

“得了,你这名字实在难听,我得帮你改一个!日后叫着也便当。”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李秋棠想了想,看她容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想到王爷让她住在紫月阁,忽然有了主意:“就叫月奴吧!”

她本想拒绝,你是谁?凭你也配为我改名字?只是所有的情绪都要深藏心底,她面上依旧可怜兮兮,怔怔地点了点头。

初入汉王府的第一个夜晚,她一个人缩在紫月阁的床榻之上,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天上的满月。今儿是十五,月亮圆润莹亮,是树影的婆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月亮中隐隐约约的真的好像有一棵大树,树旁还有淡淡的身影。月宫里真的住着嫦娥与玉兔吗?

赘儿,不,应该是月奴,她笑了。

脸上神色,不再是白天的凄苦之色,而是坚定与决然。

在这个世上,除了相依为命的奶娘是无私的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再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十年前,那个邹平的小女孩,对她不仅仅是一饭之恩,还有说不出的体谅与宽待。而另外一个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孙朱瞻基。这两个人,都是眼见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却都是那样善良真挚地出手相帮,可是自己呢,每一次都是骗。

还有两个人,一个看似有知遇之恩,另一个又似乎要成人之美,却都是豺狼野心,都想将自己当成工具,推入深渊。

从家破人亡被卖入妓院那天起,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这一生她绝不能像自己的娘亲那样,一味的只知道恭良礼让、温顺贤惠,到头来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就是真的走投无路,要卖身,也要自己找个主顾。

汉王,你真以为是你算计了我吗?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狠决的笑容,这样的她,表情骇人极了,只是任何人都不会看到,只有清冷的月光,仿佛带着嘲弄看着世间的悲欢转折。

第四十四章静夜起相思

咸宁公主府后园之中,一座玲珑精致的二层小楼内,若微与公主歪倚在临窗的雕花巨幅屏台床上诉说着心事,太监侍女都远远的退到楼下,不敢近前打扰。

宁静的月色倾洒在室内,给两个原本绝色的女子添上一抹迤逦的胭脂。

若微面上笼罩着淡淡的忧愁,说不清的郁郁之色,让咸宁公主看了也觉得忧心忡忡。隔着摆满时令鲜果和精致宫廷糕点的黑漆小几,她把手轻轻覆在若微的手上,一声叹息,幽幽说道:“瞧,怎么有了身子反倒更清减了,以往最爱取笑你的手,哪里长的都好,偏这一双手丰美圆润活脱脱一个小女婴的手,肥肥的如玉似藕一般,可如今倒真是柔弱无骨了。”

公主的话,若微不知听到了没有,而她的目光却长长久久地停滞在自己的手上。白皙的肌肤上那朵红艳艳的梅花是如此的鲜活,须知那一针一针都是娘亲为自己刺上的。还记得当时自己忍不住地流泪,一边流泪嘴上却还执拗的说着“不疼”。

若微心中一紧,猛的一下抽回了被咸宁公主握着的那只手缩回到袖中,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得流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许多。

草原上的重围脱险,狼群中的命悬一线,邹平故里是去是留的坚定选择,还有栖霞山上清苦的三年等待,悲与喜,她已无从辨别。

她只看到胡善祥隆起的腹部,曹雪柔的含羞带怯,袁媚儿的秋波暗送,在她们中间簇拥着的,是那个曾经与她生死契阔两小无猜的朱瞻基。

“好了,若微!”咸宁公主看着若微的神色,心中也很是黯然,“我知道,在太孙府,你的日子不顺心!”

“公主,我以为我只是女人的妒忌。”若微对上咸宁公主的眼眸,“可惜不是。”她把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这里,抑制不住地疼,白天,晚上,只要是清醒的时候,就疼得不可抑制。瞻基,我现在竟无法面对他了。”

“我知道!”咸宁叹了口气:“莫说你和瞻基的情份,就是我和附马吧。你是知道的,原本我有多讨厌他,讨厌他的油滑和轻浮,讨厌他的举止作态甚至是衣饰冠带,可是成了亲以后,竟变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般在意他。若是平日里他对哪个丫头多看两眼,我也气得什么似的。更何况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瞻基雨露均沾,自然是如炙火上烧烤一般。”

若微靠在引枕上,眼神儿微微有些怔愣,出奇的安静。

“可是如今之势,又能怎样呢?”咸宁公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像我的母后,仁孝皇后,天下女子的典范,她倒是不争不妒,生尊死荣,一生得到父皇的尊重。可是你知道吗?母后不快乐,不快乐还要装着快乐,也许,正是如此她才去的那么早。”

若微仿佛睡着了,半天没有声响儿。

公主叹了口气,帮她拉好锦被,放下重重纱幔,悄悄退了出来。

静夜宁谧的月光中,湖心亭上,附马宋瑛与许彬正在对饮小酌。

“可真是巧了,早朝时刚刚约了你今晚过府小聚,想不到若微倒先你一步来了。你们俩,也说不上是有缘还是无缘。”宋瑛给许彬重又斟满,面上笑意微拂。

许彬对上他的目光,虽然不发一语,但是意思宋瑛已全然明白,便把他想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不好,当然是不好。太孙府里那几位,以往节日庆典我跟着公主也见过几回,都是人精儿似的人物,精明得不行,笑音戏语中就能伤人于无形。以若微那样的性情,她自然是穷于应付,这才避到我们府里来了。”

许彬手执酒杯望着寂静夜空中的明月,自顾一饮而尽,仿佛对于宋瑛所说的毫无兴趣。

“你,不想见上一面吗?”宋瑛再一次为许彬斟满杯中酒,目光中透着问询。

许彬笑了,淡淡的,若不是宋瑛与他相交甚深,这丝笑容又怎会被人察觉?

笑过之后,眼中浸着苦涩,无奈却又尽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包容:“此时,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我!”

“哦?”宋瑛面上尽是不解之色,“这倒是奇了?她应该知道你的心思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有你安慰总能为她排解排解呀。”

“她?”许彬脸上隐隐的笑容霎时隐去,“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看着宋瑛一脸的不解,许彬只淡淡了说了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知道。所以再难,她也只有孤单前行,没有退路,也无须他人怜惜。这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我若是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便是一种磨砺,我若出手相帮或是相慰,对她更是一种负担和侮辱。”

宋瑛完全糊涂了:“那么,就这样了?你就真的放下了,退出了?”

“哈哈!”许彬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站起身手执酒壶靠在栏杆之上,对着碧波明月一饮而尽,微风拂过他的发丝,宁静的夜色衬得他是如此丰神俊秀、飘逸出尘,甚至带着稍许的颠狂。

“身距天涯遥,心在咫尺间。”

第二日,日上三竿,若微依旧懒懒地靠在榻里,对着一个绣花撑子怔怔地发着呆。紫烟撤下纹丝未动的早餐,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晌才说道:“主子,咱们在公主府,一直待下去吗?”

“紫烟?”若微目光微抬,“你想说什么?”

“公主府虽好,也不是咱们自己的家。那太孙府虽然繁杂,也总会有令主子不顺心的事儿,可必竟那儿才是咱们该待的。原本是主子与公主交好,过来小聚,也不算什么,可是怕是在太子妃眼里,又会认为主子小性儿,不谅事儿!”紫烟拿过若微手里的绣品,一针一线接着绣了起来。

若微怅然:“家?我的家在哪里?太孙府吗?”

“主子!”紫烟静静地对上若微的眼睛:“您变了。”

“变了?”若微不明。

“以往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就算是那年咱们被迫离宫,就算是被慧珠逼着喝红花,还有在观中清修,与夫人分别,哪一次您都没有真正的退却过。可是这次,为何如此消沉呢?从昨儿到今天,皇太孙来了两次,两次您都避而不见,这样,好吗?”

“紫烟,其实这些日子我自己也恍惚了。从前与瞻基分开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种期盼,瞻基与我是一样的。纵然分隔两地不得相见,相守之心也从未摇摆。可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昔日,瞻基的确经为我抗争过,但是这抗争中也有妥协。他虽尽力护我,可终归很多事,也要我独自面对。”若微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长长一声叹息,神色黯然,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眉宇间闪过一丝恍惚。

“很多时候,我更像一个在暗夜中独行的人,要独自趟过沼泽,走过荒漠,破冰斩荆……这一路上的艰难,让我有些不想走下去了。”若微的面色越发苍白。

紫烟不禁一阵心惊:“主子,你怕了?”

若微神色微苦:“是怕,也是累了,昔日有过太多的机会可以选择别样的生活,但是都错过了……一想到从今而后,总要这样度日,无趣又不甘。”

紫烟仔细凝视着若微的神色,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傻丫头。”若微怔了怔,“哭什么?”

“昨儿晚上,我在园子里看到许大人了!”紫烟垂下头,不再去看若微的眼睛,只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膝上的绣品里,留下斑驳的印子,就像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让人心境难宁。

“他?”若微呆住了,他在京城?他在公主府?是巧合吗?不会,他从来不会无目的无计划的去做一件事,这不是巧合。可是那又为什么他不来见自己?想到这儿,她的心揉作一团,孙若微,你真是糊涂,凭什么要他来见你?凭什么总要让他来救你于危困?

一双玉手紧紧揉搓着胸前衣襟上缀着的丝带,说不出的怨恨,怨自己又为许彬不值。

“身距天涯遥,心在咫尺间。”

“什么?”若微如梦初醒。

紫烟又重复了一遍,“这是许大人昨夜的醉话!”

“果真是醉话!”若微此时豁然清醒过来,原本自己是这样的幸运,有了瞻基的青梅之恋,又得许彬如此知己,还计较些什么呢,这世上的好事难道只许罩在你孙若微一个人的身上吗?

罢了,醒醒吧。

于是,连午饭也未用,顶着春日骄阳,若微领着紫烟回府了。

车马行至皇太孙府门外,远远的听到一阵嘈杂。紫烟掀开车帘刚刚探出头便缩了回来。

“怎么了?”若微问。

“是胡娘娘!”紫烟脸上神情有些莫名。

就在此时,车厢外已响起胡善祥特有的温润贤静的声音:“可是若微妹妹回来了?”

若微与紫烟对视了一眼,忙开口应声,紫烟高打车帘扶着若微走出车厢,正看到一身太孙妃正装的胡善祥立于车下,她冲着若微淡然一笑,伸出一只丰盈的玉手,而旁边早有得力的奴才将脚凳放好,看那意思,像是一早就守候在此处一般。

不远处是皇太孙妃专属的车驾,慧珠等人也列队在此,若微稍一迟疑,便扶着胡善祥的手下了马车。

“娘娘这是要出去?”若微问。

“原本是要到公主府接妹妹回来。谁成想天随人愿,咱们姐妹想到一块儿去了,姐姐车马还未起程,妹妹就到了门口,还是妹妹心疼姐姐。”胡善祥满面笑容,仿佛心情甚好。

若微却越发疑惑,只得回道:“公主盛情留若微小住,若微不好推却,但也知道礼法不能越,故只住了一个晚上便向公主辞行了,又怎敢有劳太孙妃前往相迎?”

“呵呵,这样就好!”胡善祥挽着若微的手步入大门,边走边说道:“旁人不知情,都说妹妹是因为跟姐姐起了嫌隙,心里不痛快这才避往别处。这两天姐姐心里七上八下的,妹妹身怀龙种,万万不能有所差迟,否则姐姐纵是万死又何以为当?只是细想想,妹妹又哪里是气量狭小之人?”

左右两旁林立的太监侍女都垂手低头,静立不语,但是若微知道从一入府门,两人的对话都尽数被人听了去,心中立时明白,这胡善祥果然不是一般人,自己与瞻基的小纠葛如今又被她好一番利用,又一次成就了她的贤良与大度。

于是,她不再开口,只浅浅一笑。

过了正殿,穿过花园,胡善祥陪着若微一直来到了迎晖殿,进入内堂,自有丫头们上前请安问好。若微见胡善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只得将她让到内堂主位,落座之后胡善祥的目光巡视了一番,最后落到湘汀的身上,依旧是温婉和顺的模样,缓缓说道:“还不把她们请出来,拜见令仪!”

若微心中微微诧异,目光对上湘汀,却见她神情复杂,眸中的意思似乎是让自己稍安,也不知这两日府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正在狐疑之际,只见两个五旬左右的嬷嬷领着两个身形高大壮实的丫头进了门,这四人极为眼生,进入殿内先是冲着胡善祥行了大礼,随即又跪在若微的面前,为首一个看起来老成持重身形微胖的嬷嬷开口说道:“奴婢等奉皇命前来服侍微主子。”

“奉皇命?”若微脑子飞快地转着,难道是皇上从宫里派出来的教养嬷嬷不成?

“妹妹,这是程嬷嬷,前儿皇上得知咱们府里的喜事,特意请司礼监的黄公公选了最得力的人,四名教养嬷嬷,四名大宫女,你我殿中各分得一半儿。由她们专门侍候你的衣食起居。这可是皇上的一片体恤之情,你房里的人都年轻,不经事儿,如今有她们在此,皇上和母妃也都可安心了。”胡善祥面上是和煦极了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虚幻,若微心中越发没底,却也只有点头相和。

胡善祥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若微,突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脸色不好,清早起床对镜一照,肤色发暗又有些浮肿,想拿脂粉来掩,又吃不住粉儿,看着妹妹这样肤光盈润,真是羡慕。前儿在雪柔那里看到你送她的桃花妆粉,试了一下,还真是好用。所以刚刚心里叹息,妹妹不仅人长得好,这手也如此巧,又懂医术,哪里像姐姐这般无用。”

胡善祥说着说着,面色又暗淡下来,仿佛是如此无助和柔弱。

若微此时并不想说些没来头的客套话,便伸出手握住了胡善祥的手,虽然不发一语,一切只在不言中。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胡善祥才起身离开。

若微走进内室,换了衣裳,来到二楼书房坐在琴桌前,信手而弹就是一首极为铿锵有力的曲子,唯有此才能抒发出心中的抑郁之气。

可是偏偏那两个嬷嬷立即如同老僧念经一般开始叨念起宫中的胎训来,惹得她不厌其烦。索性罢手不弹,才刚歪倚在美人榻上准备小憩片刻,嬷嬷们又开口闭口地训她没有仪态,什么坐要如何坐,躺要如何躺,这样的姿式对小皇孙不好,如此一番云山雾罩,让她实在烦闷。

好容易等到午膳时分,在花厅里摆上了饭,若微坐到桌前,司棋等人掀开碗碟上的盖碗,若微拿眼一瞅,立即扭头吐了起来。

“怎么上了这些?”紫烟先怒了,指着湘汀说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怎么你也糊涂了,咱们主子什么时候吃这些?原本害喜就历害,只捡些清淡的菜肴来就好了,什么猪蹄子、炖小排,还有鱼头,咱们主子平日里都不沾,今儿怎么反倒端上来了?”

湘汀看着紫烟欲言又止,只是一味地帮若微拍着背,又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还未等若微搭言,那个程嬷嬷又开始聒噪起来:“娘娘不要这样使性儿,身怀皇家子嗣,就不是你一人的事,也不能以你一人的喜好为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些菜都是按宫里娘娘们怀胎时定下的单子,奴婢们是不敢擅专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打开以后开始念起来,无外乎又是什么胎训之类的话。

若微嫌她麻烦,只得强忍着吃了小半碗白米饭,而菜竟是一口未动,这其中又是吐了好几次,直弄得浑身酸楚心情郁闷,好不容易盼着撤去了席面,刚想上床躺一会儿,偏那程嬷嬷又说饭后不能立即入眠,硬要丫头们扶着她在院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这才放她回房。

躺在床上,刚要休息,若微才赫然发现这屋里的帐子、铺着的锦褥和被子全被换了,不由柳眉微挑,还未开口,湘汀则悄悄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主子,昨儿您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儿进来,说是要打扫,要按风水安胎神,所以换了咱们常用的东西。”

若微看着一水儿红艳艳的百子被面,就有些晕眩,只是既然这些人是老皇帝派来的,想来也该是好意,还是忍忍算了。

“哼。什么玩意儿?这被面绣的倒是吉祥图案。可是这料子,这绣工比咱们之前用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刚刚的午膳,原本材料也算是好东西,可是让她们这么一做,简直比猪食还不如。这哪里是来安胎的,分明是来催命的。”紫烟小脸紧绷,刚刚一席话说完,只听外面隔着帘子,老嬷嬷突然咳了两声,随即响起如钟的高吼:“哪个小蹄子乱嚼舌头,敢打扰主子午休,拉出去就是一顿好打。”

如此叫嚣,就是若微听来也觉得甚是刺耳,刚要回嘴,只见湘汀立即走了出去,跟外面窸窸窣窣地说了些什么,这才安静了。

当湘汀再次进屋的时候,只是示意若微与紫烟不要再开口,若微躺在榻里闭着眼睛想心事,过了片刻,外面一片寂静,紫烟隔着帘子向外探了探,这才回身冲湘汀摆了摆手,湘汀长长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若微说:“你以为她们是说说算了?昨儿半天,咱们房里的司音、碧月就被罚了,那大耳刮子打的咣当当的,可不是作假。”

“什么?她凭什么罚我房里的人?”若微立时变色。

“嘘!”湘汀目露难色,“稍安吧。不仅是咱们这里,就是那边,胡娘娘的殿里,梅影也领了罚。胡娘娘倒是二话没说,还给了这些教养嬷嬷银子,说他们是奉了皇命,一切为了皇嗣的安全,虽然严苛也是为了咱们府,为了皇太孙。所以命府中上下以她们为尊,也请她们不要拘束该罚就罚,不必手软。”

“罚了梅影?”若微与紫烟都愣了。

“以前在宫里就曾听说过,东西十二宫中若有皇妃受孕,宫里就会派专门的教养嬷嬷,这些嬷嬷以宫规胎训为尚方宝剑,就是皇妃本人也要听命于她。只是入宫这些年从来没遇到过。太子宫虽然不断有妃嫔生产,可是东宫内里的事情,皇上一概不管,都由太子妃处置。这一次想是慎重,才由司礼监派了人来。如今于咱们是福还是祸,怕是一时还看不出来。”湘汀目露忧色,一派凝重之色。

看着从碧纱窗渗进来的日光,若微却觉得身上一阵阵有些发寒。

第四十五章山雨风满楼

晚膳过后,朱瞻基与若微对坐在西次间的矮榻上,两个嬷嬷站在下首如同罗煞一般瞪大眼睛盯着看,朱瞻基几次想开口与若微说两句体己话又觉得有外人在场实在别扭,拿眼瞅着若微,只见她双颊含愠,目光朦胧,面露倦色,随即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殿下,如今微主子有孕,殿下过来看看也就是了,不宜久留,更不可同寝。”程嬷嬷态度异常郑重。

朱瞻基先是不语,随后一道厉目向她射去,那目光冷飒飒的有些吓人,程嬷嬷忙低下了头:“殿下,老奴逾越了,可这也是奉了皇命,一切依从宫规。”

朱瞻基反而笑了,目光炯炯盯着她道:“果真是皇爷爷派来的,本王自然当你们是贴心人。今儿索性把话说明了,管你们是哪个主子调教出来的,须知这普天之下,均以皇命为尊,所有的规矩不过是为了一个‘好’字。若是真的对微主子好,对小皇嗣好,你们也就一切安好。反之假借‘好’名,暗行挟持之事,本王倒是没什么,怕到时候皇爷爷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一席话说的直截了当再明白不过了,两个嬷嬷对视一下,立即扑通跪倒在地上,又是一番忠心来表。

“罢了,都下去吧。”

当屋里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瞻基和若微两人的时候。

瞻基先开口了:“我明儿就随皇爷爷北巡,这一去少则十日,多则个把月,你要万事小心。”

若微抬起头,对上瞻基的眸子,眼中一片雾气,怔怔的没有接语。

瞻基伸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抚着她的秀发,闻着发中的香泽,叹息道:“好微儿,别跟我闹别扭了,一想到要有十多天见不着,心里好没着落。”

若微靠在他的怀里,鼻子发酸:“我也不想跟你闹,就是忍不住,那日看到你……题给雪柔的诗,你对她们终究还是有情的。”

“瞎说!”瞻基在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她那样的人品,清淡如水,不过是给她一个念想聊以自慰。想她们都是享誉一方的才女,从小勤习六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原本才貌双全可进了咱们府里,我却唯有辜负,心中也内疚得很。”

朱瞻基用手轻扶着若微,只觉得她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些,不由微微皱眉:“要不明日还是送你去小姑姑那儿住吧?”

若微摇了摇头。

“总要面对的。”她仰起头,冲着朱瞻基展了一个淡极的笑容。

“我把颜青留在府里,若有事还可以去找瞻墉。”朱瞻基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温润的吻,缠绵悱恻,万般不舍。

“好。”若微应着。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今儿就宿在书房。”嘴上如此说着,而双手却拥的更紧了。

“殿下,到时辰了,微主子该休息了!”外面的嬷嬷又催了。

朱瞻基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刚要掀起珠帘,猛地被若微从身后抱住,伏在他的背上,她只说了句:“保重!”

第二日一早,胡妃以下,若微及袁媚儿、曹雪柔等人,领着府内侍女太监皆在院门口恭送朱瞻基,看着皇太孙的仪仗渐行渐远,府内女眷面上皆有落寞之色。

“好了,都回去吧!”胡善祥依旧是和煦温婉的,遣散了众人之后由慧珠扶着回到自己的宜和殿,在寝殿内的榻上坐下,立即有丫头送上靠枕,在身后垫得舒舒服服的,慧珠端着汤羹送到面前,一脸的笑意:“好东西,娘娘快尝尝。”

“哦?”胡善祥掀起盖碗一看,立即来了食欲,接过汤勺吃了起来。

见她胃口好,慧珠心情也甚是明快,她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立即领着落雪等人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了,有话要说?”胡善祥瞥了她一眼,“还是姐姐心疼我,这两日她们安排的膳食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姐姐还非要我强吃,好在有这些单独烹制的小点、汤羹,要不然真是要了我的命。”

“哎呦,我的好娘娘,说话可别这么没顾忌。那些人是聒噪,但是塞了银子,也就消停了,她们也乐得清闲,不过是做做样子。”慧珠挨着胡善祥坐下。

“那边呢?我瞧着她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胡善祥放下碗,慧珠立即递过帕子让她擦嘴。

“能好得了吗?昨儿程李两个嬷嬷在内室守夜,打了一整夜的呼噜,她呀估计是一夜未成眠。”慧珠忍不住笑道。

“想不到这次黄公公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我看也不用咱们费力了。”胡善祥歪倚在大红绣花的枕垫上,懒懒说道。

“这才哪到哪呀!”慧珠收拾了碗碟,放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殿下随皇上北巡,正是天赐良机。”

“什么?”胡善祥面色微变,拉着慧珠的袖子说道:“姐姐,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我只盼着腹中的胎儿能稳稳当当的降生。可不敢再生枝节,须知‘一子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况且上次西山的事情了结之后,殿下就再也没有进咱们的屋,看着我的神色也清冷了许多,许是殿下已经知道了…….”

“娘娘!”慧珠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果殿下知道了,为何不办咱们?”

“这?”胡善祥迟疑了。

“再有,之前太子妃三番两次要接孙若微入东宫安胎,可是最近为何不提了?”慧珠言之切切,目光如炬。

胡善祥摇了摇头。

慧珠指了指胡善祥的肚子:“还不是因为他!”

“此话怎讲?”胡善祥越发糊涂了。

“先前太子妃厚待娘娘,那是因为娘娘不仅是太孙正妃,更是皇上为皇太孙千挑万选、龙意圣裁的。厚待娘娘就是尊重皇上。后来孙若微有喜了,娘娘立即要把她接进东宫,说明先前对咱们的厚待与宠爱都是假的,都没有这皇太孙子嗣来的重要。而且,这也正说明她还是在防着咱们。”慧珠面上阴晴不定,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了。”

“那现在,她为何又不闻不问了?”胡善祥似懂非懂。

“哼。”慧珠冷冷一笑,“现在情势变了。当初若微有孕,那是长子;如今你有孕,就是嫡子。在皇家,历来嫡子都比长子重要的多,现在她看似不偏不倚只作壁上观,实则还是在帮衬着咱们。”

“姐姐,妹妹还是不明白!”胡善祥只觉得这思路是越理越乱,不知道慧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你们相安无事,都产下皇子,倒也安生。若是你们两个暗斗,依府中的情势,自然是妹妹占据了上风,这样也许嫡子就是长子,也省了日后的纷争。”慧珠索性把话挑明,她又附在胡善祥耳边密谋了半晌儿。

胡善祥面色变了又变,目中尽是犹疑之色。

“好了,娘娘,从太孙妃到太子妃直至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你且放宽心,既然咱爹给我起了‘善图’这个名字,我就一定要为娘娘早早图谋,亦步亦趋也好,费心安排也罢,总要搀着娘娘披荆斩棘,达成心愿。如今娘娘只要好好安胎,余的,都不用管。”慧珠面上是一派势在必得之色。

胡善祥依偎在她的怀里,心里好一阵扑通。

迎晖殿后苑竹林内,若微站在竹楼屋前的廊檐之下,手里捧着小龟,如今这龟壳早已长好,仿佛从来没有裂过一般。

如今迎晖殿里只有在此处才能觅得一丝清闲,刚要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紫烟立即将她扶住,垫上一个棉垫子,这才请她坐下。

握住紫烟的手,一切感激均可意会。

“主子,湘汀回来了!”紫烟眼尖,看到从前院角门闪身而过的一抹丽影。

湘汀提着食盒款款走来,人未开口先是一笑,紫烟与若微都放下心来。

“可是办妥了?”紫烟忍不住问道。

“正是呢!”湘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在亭中圆桌之上,“看,都是平日里主子喜欢吃的爽口小菜,忍了这几日,快用吧!”

“不忙!”若微拉着湘汀坐下,“她们怎么说。”

“倒是没说什么。我先照主子的吩咐把银子拿出来。还没开口那程嬷嬷就训斥开了,说什么我没安好心,拿银子污了她们的清誉。可是当我把银子收起来,又把那几样稀罕玩意儿往她们眼前一晃儿。这两人立即直了眼。她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也听说过,这可是宝船队出航西洋带回来的洋宝贝,皇上在正月里刚赏了皇太孙,引起满朝震惊,赵王汉王为此还闹了一阵。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们哪里还能推。”湘汀一面给若微布菜,一面细细说来。

“这些人,平日里一本正经,一口一个宫规胎训,还不是张着嘴等咱们拿银子喂。看她们日后还猖狂不?”紫烟气呼呼地说道。

“你把我的意思都跟她们说了?”若微问。

“是!”湘汀笑了,“果然是主子高明。三下两下她们就招了,与咱们设想的一样。刚进府的时候,那边就使了银子,吩咐要好好照料您。如今我把您的意思说了,给她们厚礼,还不为难她们,让她们面上照旧,她们两边讨好,自然高兴。”

若微点了点头:“我倒不是为了一口吃食或是图个清净,只是总要防着些,即使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人心向来是墙头草,根本指望不上。”

湘汀面上也凝重起来:“主子说的极是。所以如此恩威并施,她们自然也知道厉害。我看她们纵使有心,如今也没胆了。她们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打开天窗与她们挑明直言,如果帮着那边,暗中使坏害主子有任何闪失,到时候不但领不了赏,这个黑锅也自然会扣在她们身上,那边先要拿她们抵罪。”

紫烟忍不住插嘴道:“哎,都说是侯门深似海,果然不错。明明是一件喜事,却偏又暗含杀机,真真是让人烦透了。”

“好了,咱们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也就是了,主子还是得放宽心,不然整日劳神忧虑,怕是对孩子不好。”湘汀打量着若微的神色,小心劝道。

若微面上渐渐明媚起来,吃着精致爽口的饭菜,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过她心中的阴云丝毫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密,她知道,朱瞻基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一定会闹出些什么事来,只是她根本无从预见,虽然绞尽脑汁地防范,但总觉得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而这些话又不能对紫烟和湘汀说,她二人这些天已经憔悴了不少,罢了,走着看吧。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三日,府中一片太平宁静,若微反而觉得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想那胡善祥如今也是有孕在身,也许推己及人心存仁念,改了将自己除之后快的心意也不一定。于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悄悄放下。

这一日,若微在房内和紫烟摆弄花样,准备让巧手的紫烟为腹中胎儿做些精巧的绣品,只见湘汀急匆匆地从外面入内,一进屋就令司棋等人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若微立即警觉起来:“发生何事?”

湘汀气息不宁,一边喘一边说道:“不好了。刚刚程嬷嬷偷偷告诉我,说从宜和殿里传出消息,今儿晌午胡娘娘突然昏倒,如今,好像见了红……”

“怎会如此?”若微惊讶万分。

“老天有眼,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如今到了……”紫烟倒是一派喜色。

“紫烟,住口。”若微面色沉静,这个时候原本好端端的胡善祥怎么会突然出了变故?那颗一直隐隐觉得不安的心此时狂跳不已,一直担心的祸事终于来了吗。

“主子,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反倒愁云密布的?”紫烟不解。

“这个时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若微柳眉微蹙,忧心忡忡。

“正是。”湘汀连忙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只见司棋从外面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慧珠带着好多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

第四十六章迷踪胭脂误

迎晖殿正厅,若微居主座,慧珠立于堂下,她先是深福一礼,随即开口说道:“微主子,事发突然,容奴婢越礼了。”

“慧珠,有话就直说吧。”若微面上淡定自若,而心中早已明白,一场空前的风波终于来临,她已被袭卷在当中,却还不知这场劫该如何化解。

慧珠侧首看了看身后的侍女和内监,重新对上若微的眼眸:“请微主子海涵。”话音未落,目光一凛,对着众人只说了一个字:“搜!”

众人一拥而上,立即散到迎晖殿各处,正殿,东西次间,东西厢房,楼上楼下,乃至后院。

若微坐在上首如如不动,她很想制止,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既然慧珠能领人来搜,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了的。她倒很想看看慧珠此次会搜出来什么。

一时三刻之后,两个侍女手捧着一堆瓶瓶罐罐立于厅中。

“请微主子坦言,这些东西可是微主子的?”慧珠问。

众人拿目一瞅,都是些胭脂水粉,不禁更是纳闷。

“是。”若微点了点头。

“这些不是宫里配发的份例,微主子是在城中哪家胭脂铺子买的?”慧珠又问。

若微仿佛渐渐明白了,她把目光一一巡视在那些精致的器皿中,终于把心一横说道:“太孙府中上下皆知,一年四季这迎晖殿里,算我在内以及所有的丫头,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是我自己做的。慧珠,这些你都知道,今日又何必以此相询呢?”

“很好。微主子认了就好。”慧珠点了点头,“就请微主子移步吧!”

若微笑了笑:“去哪里?”

慧珠也笑了:“去您该去的地方。”

若微收敛了笑容,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玉手,尤其是那红艳艳的梅花此时更显清晰,低垂眼帘淡定说道:“慧珠姐姐虽说是这府里的内当家,管着我们府里几百口人,但今日要若微移步,也该说个明白。如今这迎晖殿,你搜也搜了,总要让众人明白。”

话语虽柔,却透着一股力道,众人还从没有见过若微如此刚毅的一面,都把目光投向了慧珠。慧珠面上微微一僵,仿佛有口难言又似万分踌躇,停顿片刻后才说道:“我本不想说,原是给令仪娘娘留着脸面。只想请你移驾,避了众人再细细查问。如今既然娘娘如此说,慧珠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呈给若微看:“这可是出自令仪娘娘之手?”

若微用目一瞅,看那盒子似曾相识,慧珠将它打开,那是一盒全新的口脂,只是少了黄豆粒小的一块,似乎只是被人用了一次。

若微从座上站起身,走到慧珠身边细细端详,又将鼻子凑到口脂前闻了闻,这才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这就是了。”慧珠举着那个小盒冷冷说道:“今儿早上胡娘娘用了这口脂,不到一个时辰即气息艰难,胸喉间僵硬如木,脉象颠倒错乱,直至昏厥,如今下体已然见红。令仪真是好手段。”

“什么?”不仅是若微,就是湘汀等人也大惊失色。

“来人,带走!”慧珠刚说出这句话,立即有粗壮的侍女上来钳制住若微,不等湘汀等人上前,即架着若微出了房门。

“这迎晖殿里的人,都不许走动,不许交谈。柳嬷嬷,你给我一个一个地拷问。看看谁是知情的。”慧珠扫视着湘汀、紫烟、司棋等人:“知情不报亦是同罪,谋杀皇太孙妃,伤及皇太孙嫡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要为了你们的愚忠,就连累了自己的家人。”

“阴谋,这是阴谋!”紫烟惊谔万分,此时才如梦初醒,惊天大祸就这样毫无前兆的迎面而来,让人根本无从招架。

湘汀紧紧按住紫烟,她默而不语,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之势已成死局,这局要想扳回恐怕没那么容易。

慧珠轻哼一声,领着人扬长而去。

阴冷的暗室中只在头顶上方留一扇小窗,低洼处还有些积水,也许是前些日子下雨从小窗里潲进来的。

墙角边有些青苔,墙上总能看到一些斑点,整个房子像是发了霉一样,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

若微从来不知道在这座外表华丽的太孙府中还有这样一座牢笼。是做什么用的?是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吗?就像华美的大明宫里有一处阴暗的宫苑叫“掖庭”,而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也有一座冷宫。

它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权力的证明。提醒着皇帝的妻妾和主子的奴才,天堂与地狱,幸福与毁灭,原来是这样的近。

原本她是静立于室内,墙和地面都太脏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坐靠,可是站的久了,身子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她想坐下了,不远处的墙角边有一块席子,看起来还算干净,她走过去刚刚触及到那张席子,突然听到“吱吱”的声响,席子下面居然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老鼠。

是的,光溜溜的,没有毛,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她跳着脚跑开了。

是的,惊惶中她撞到墙,浑身立即酸楚起来。

这一撞反而让她彻底清醒了,再也顾不得脏,她跌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埋在膝上,是的,就在这一瞬间,她想明白了。她必须要理清思路,因为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生死得失,在她身后还有许多条性命,包括已迁来京城却一直未谋面的家人。

宜和殿外,跪着一个俏丽的身影,此时心中有千般恨,却又必须强颜欢笑。

慧珠从殿内走了出来:“曹主子,这是做什么?”

曹雪柔以头触地,磕得呯呯作响。

慧珠立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曹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曹雪柔再抬起头时,额头青紫,满面泪痕:“贱妾差一点儿助纣为虐,虽是无心之举却害了皇太孙妃,万死难偿这滔天之罪,如今唯有在娘娘殿前叩三个响头请罪,这就回去自行了断!”

“曹主子何须如此自责?”慧珠冲着左右一使眼色,连拉带架地将曹雪柔让到殿内,在偏厅安置好,又是让人上茶,又是差人备水递帕子让她净脸。

再到四下无人之时,曹雪柔泣不成声,拉着慧珠的手哀求道:“好姐姐,雪柔实在不知道孙令仪送我们的胭脂有毒,否则就是万死也不敢转送给胡娘娘呀”!

慧珠点了点头:“曹主子不必自责,这些咱们娘娘自然是知道的,否则……您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在此呢?”

曹雪柔的脸霎时变色。

慧珠面色更加冷峻:“如今殿下远在关外,娘娘更是弱不堪言,指望不上了。这府里如今就只有曹主子是明白人,依曹主子看,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曹雪柔的手紧紧攥着,面上神情一派僵硬,怔了又怔才迟疑着说道:“慧珠姑娘怎么问我?如今雪柔也是戴罪之身,只盼着娘娘能逢凶化吉,躲过这一劫。否则,我唯有这一条贱命相赔,还能有什么主意?”

慧珠笑了,拉过曹雪柔的手说道:“娘娘在里面静养,如今已请太医看了,好不好的了就看这三两日了。若是此时报到太子妃那里,也是于事无补,反而让太子妃着急。最重要的是,咱们也得把事情查个不离十,否则谁又能撇清呢?”

一席话说完,曹雪柔只觉得自己的里衣全都湿透了,一身的冷汗淋漓。她刚一得知消息就明白了,依她对胡善祥和孙若微的了解,这应该是胡善祥的苦肉计,只不过这计策太过高明,一石三鸟。一方面可除了孙若微这个眼中钉,再则顺便看看自己的反应,若是配合则可以收为己用,否则就一并除之。最终还是为了保全她自己的位子。只是为何要将她曹雪柔扯进来?为什么不是袁媚儿?

然而心中稍微一思忖,曹雪柔就明白了。原来真正阴险善妒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善祥自己。是因为皇太孙对自己的一时垂青,一幅字画,一场春梦,就令她担心了?比起外表娇憨的袁媚儿来说,自己的才情与贤名也的确是更让她不放心。想不到入府三年的刻意守拙、步步为营,竟还是被她窥了去。

如今就是自己想置身事外,也难了。此局稍有不慎,她们大可以将自己污为孙若微的同党,一并处之。如此,只剩下一条路了,就是与她联手。这样,就算日后皇太孙有何疑义,她胡善祥也好左右逢迎,把自己推出去做挡箭牌。真可谓是“退可守,进可攻”的好计策。

“死局!”

曹雪柔在心底默默一声叹息,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虽然心中万分不甘,对于孙若微的处境又颇有些同情,可是她知道,此时除了立即表态让慧珠她们安心,与胡妃联手,此外,自己面前也再无别的选择。如今,只有先把自己择干净。人不为己,在这纷乱红尘又怎能安身立命呢?

第四十七章幽夜双煞至

静谧的夜色中,整座皇太孙府如同死了一般的沉寂。

地牢外面的大门咣当一声巨响,就是隐在草丛中的鸟虫都吓得暂时停止了低鸣,一个粗壮的汉子手提食盒走进地牢,他扫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女人,虽然鬓发微乱,面容苍白,依旧难掩往日的绝色容颜。

把食盒重重放在地上,刻意拍了拍盖子,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吃吧。”

随即又匆匆离去,大门也再次紧紧闭合。

若微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双腿已然有些麻痹,盯着那食盒,她只怔愣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头顶上方的小窗旁,一个黑影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黑衣将他笼成一个细长的黑影儿,但是那双眸子却如夜明珠般光亮,莹动的不仅仅是珠辉。

宜和殿中,层层纱幔之后躺在榻上的胡善祥正在接受太医的悬丝诊脉。

为胡善祥诊治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孙府最年轻的医官穆梓琦,片刻之后他手指微抬。自有伶俐的小太监上前收好药枕和丝线,又把他请至外堂。

“怎么样?”慧珠上前急切相询。

穆梓琦看了看慧珠,点了点头:“还好。”

慧珠伸着脖子等了半晌,只见他收拾好东西就要往外走,忙将他唤住:“怎么就这两个字?娘娘的玉体要不要紧,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

穆梓琦回转过身对上慧珠的眼睛:“只要静养,少思虑,自然一切安好。”

慧珠仿佛明白了。

穆梓琦在她的注视中走出宜和殿,夜色中他的影子是那般萧瑟。

这个人,应该是可靠的吧。

来不及细想,内有又有小丫头来催,说是娘娘请她过去,慧珠忙走进里间,坐在胡善祥的床头。

“怎么样?怎么不是徐医正,换了人?”胡善祥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