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凤楼龙阁珠翠绕

湘汀摇了摇头:“主子有所不知。湘汀入宫之后,最初就是跟在她的身边。她十二岁入宫,不出几年,就当上了太子宫的宫正,这可是东宫最高的女官。别说是太子妃对她的宠信,就是那最得宠的郭贵嫔,还有太子殿下,都对她礼让三分。”说到此处,湘汀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望着若微,“宫里历来就是人斗人的地方。这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斗争,可是丫头们呢?这宫里的主子不过就是百十来位,而这宫女可是成千上万的,要能在短短几年出头,这心思,这手段都远非常人可比!”

一番话说的若微心凉如水,她悄悄拉过湘汀的手,“好姐姐,我原以为你就是出类拔萃的,什么事情都想的那么周到。没想到,那个慧珠看似憨直,却有如此心机,真让我心寒。我想,原本姐姐跟着我,就是希望能躲过这些争斗算计,怎料到头来还是得面对这些,想想也真是委屈你了。”

湘汀摇了摇头,忽地笑了,她怔怔地看着若微:“主子说哪里话?既然跟定了主子,自然事事要为主子考虑周全,就是劳心劳力、费心踌躇,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况且,这些年主子如此待我,说句逾越的话,湘汀早就把主子当成亲人了!”

“湘汀!”若微心中颇为感动。

正说着话,只见紫烟急匆匆跑上楼来,一进门就是满脸的不高兴。

“紫烟?”湘汀看她两手空空,不免起疑:“主子的雪耳红枣莲子汤呢?”

“什么莲子汤?”紫烟气呼呼地站在一边:“刚刚去膳房,原本赵婶子都洗好了锅、备好了料,正要给咱们主子炖呢,你猜怎么着?”

若微与湘汀对视之后,都摇了摇头。

“哼!”紫烟双手一插,满脸的激愤,站在房中恨恨说道:“我和赵婶子正说着话儿呢,那皇太孙妃殿里的苏嬷嬷就进了膳房,对管事的周公公说,以后咱们府中一日三餐的食谱都由太子妃身边的慧珠定好,再派丫头们传出来。每七日一排,膳房就按这食谱备饭,至于汤水和炖品,也一并如此,每日只供应一种。如果各位侧妃或小主,需要另外备餐或者是备炖品,须由周公公记录在案,使了多少材料,是谁做的,用时多少?都一一记录,而且还要核定本钱交给膳房。也就是说咱们主子以后想吃什么,须格外给膳房交了银钱,他们再做,而且还得是他们忙完了,不能误了正餐,得了空再做!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呀?”

湘汀秀眉微蹙,仿佛在细细品着紫烟的叙述。

而若微唇边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好个慧珠,果然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

“主子莫不是气糊涂了?”紫烟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若微:“她们如此苛刻咱们,您怎么还夸起她们来了?”

若微冲她招了招手:“来,先过来坐下,瞧你急的跟什么似的!”

“哼,还不是为主子不平吗?”紫烟走过去,也坐在若微的榻边。

若微面上却丝毫不见气恼,只笑了笑说道:“我赞慧珠,自有我的道理。你们想想,这府中上下几百口子人,吃穿用度,所有的开销,就靠殿下的俸禄与年节时万岁爷的赏赐。皇太孙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咱们府中自不能像其他王府那样弄些赚钱的营生,若不精打细算,弄出了亏空是小,只怕是又会给殿下惹来麻烦。而府中最大的开销,不过吃穿二字。穿还好说,除了换季时按例的添置新衣,谁若喜欢什么,自己去做,也不算什么。而这吃就不同了,多大的窟窿都有可能从这儿漏出去。所以她掌家以后,先从此处下手,每日的食谱由她来排,用多少材料、花多少银子,她心知肚明,膳房自不能虚报。可这样一来,怕是有不少人会嫉恨她,于是又想出一个为他们创收的法子,咱们各房要吃些什么,需要额外给钱。这样,节省了公中的用度,又不妨碍膳房的人挣钱。一举数得,真真是个伶俐的人。”

如此一番解释,紫烟才恍然明白,脸上不由很是有些羞涩:“还是主子精明,紫烟原是一肚子气,以为她们是故意与咱们为难,没想到这里面的道道儿如此深,真是惭愧。只是以后,咱们做事恐怕没那么便利了!”

若微靠在床头,面上极为和煦,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困倦:“既是为了府中的公益,咱们即使再不便,忍忍就是了。你们跟司音、司棋说一声,交待下去,以后咱们殿中的众人更要谨慎,不能有半点儿的差错!”

“是!”湘汀见她是真的乏了,这才冲紫烟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起身,帮她放下帐子,悄悄退了下去,然后刚刚走到外间,就看到倚门而立的朱瞻基,两人立即欠身行礼,朱瞻基示意她们不必声张,挥手让她们退下。

他轻移脚步,隔着纱幔坐在她的床榻之边,看着她如花的娇颜沉静在睡梦之中甚是安详,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千,好个聪明灵巧、大度贤惠的若微,将一切世事都看得那样透彻,偏偏又是一副不与人相争的柔和性子,只是这样的若微,为何她们总还是要步步相欺呢?

瞻基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正在暗自慨叹之际,忽听榻里的佳人喃喃梦语:“瞻基,就不许你去她那儿!”

朱瞻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原来所谓的贤惠大度,都是装出来的,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转眼在梦里竟是如此真情流露。

朱瞻基伸手掀起帐子,坐在她的榻边,轻轻握住她的玉手:“好,不去,这一生,都只伴着你!”

“骗人!”原本睡得正香的若微突然眼眸一闪,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与低头凝视着她的瞻基撞在一起,瞻基揉着下巴,又气又笑地瞅着她:“睡个觉,怎么这么不老实?”

“哼!”若微也不答话,只是把头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拥着他,一只手在他胸口轻轻抚着。

这样的她,娇憨可人,一头乌发微乱,胸前所系的碧玉坠子斜在充满诱人弧度的酥胸上,惹得瞻基心中阵阵激荡,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妒妇,刚刚赞了你,就露出原形来了!”

“殿下说什么?”若微仰起脸:“什么时候赞我了?我怎么没听到!”

“呵!”瞻基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我心里赞着,你又怎能听到?刚刚赞你大度贤惠,心善柔和,结果就听你梦语,反吓了我一跳!”

“哼!”若微轻哼一声,眼神儿微微有些幽怨:“若微不要殿下来赞!”

“那你要什么?”瞻基看着她面似桃花粉嫩动人,越发心痒难耐,只想拉着她立时一番,于是又把脸轻轻凑了过去。

若微用手一挡:“青天白日的又来撩人,一会儿传了出去,又是我的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努了努嘴,拧着眉心,仿佛有些无可奈何。

瞻基圈紧怀中的可人儿,趁她仰头之际在她唇上偷得一吻,羞得她再度脸红,伸手在他胸口又是好一顿轻捶。

“呵呵!”瞻基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急匆匆解开袍子,不管不顾地掷到外面地上,掀开被子,挤了进去,又将若微拉入怀中,紧挨着她的脸,轻声说道:“今儿个晚上要去那边,所以趁着现在,好好温存片刻,也省得你晚上又睡不着。”

“讨厌!”若微又拿粉拳在他肩上狠狠砸着:“你倒是左右逢源,哪儿都不肯落空,我偏不让你如愿!”

“好微儿…”瞻基声声低唤,见她依旧不理,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是在紧紧搂着她,伸手探入她的衣衫之内在她的小蛮腰上轻轻抚着,又将她压倒在身下,烫人的热吻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颈间、胸口。若微先是用手抵着,用腿蹬着,可是这样的反抗似乎更激起他的兴致,瞻基也不知是怎么了,往日温和缠绵,今儿却变的有些疯狂,热情如火,若微渐渐地有些难以抵挡,在他的喘息与进攻中,也如同疯了一般,一双攀在他的腰间,任他欲取欲得,纵情欢娱。

这边是红纱帐里度白昼,一室的迤逦风情。

而宜和殿的寝殿内,慧珠却是一脸的激愤,看着胡善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娘娘,怎么没把殿下留住?”

胡善祥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瞥着慧珠:“姐姐怎么了?殿下说,天还早,要去四知堂看会子书,晚些时候过来用晚膳,还说今晚会留宿在此的。一会儿姐姐帮妹妹看看,穿哪件衣裳好?”

“咳!”慧珠皱着眉头,看着胡善祥,只深深叹息。

正在此时,苏嬷嬷进殿,先拜了胡善祥,然后附在慧珠耳边低语着。

慧珠面上越来越难看:“真的?”

“哪里还会有错?”苏嬷嬷:“听说殿下一上楼,这屋里不多时,就有了动静,两个人缠在一起,直到现在还没出屋呢。也不让人进去侍候,可是那湘汀刚刚派人去水房,说是给微主子备水沐浴。您想想,这青天白日大晌午的,不准备传膳、却忙着让人预备香汤,那自然是……”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给我盯着那边,另外今儿的事,让府里负责司寝的女官给我记实了。”慧珠脸上有些阴冷的神情,饶是苏嬷嬷看了,都不免胆寒,点了点头又立即退下。

只听的胡善祥一头雾水,忙拉着慧珠问道:“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慧珠看着胡善祥,神情变的有几分沮丧,挨着她坐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在殿下用的茶里放了合欢散,原是以为妹妹能拉着殿下在这寝殿里说会子话,等这药劲上来了……”

“合欢散?”胡善祥大惊失色:“姐姐可是疯了吗?这宫里最忌用这些春药,若是被查出来,那是掉脑袋的大罪呀!再说,这大白天的?”

“妹妹好傻!”慧珠连连叹息:“妹妹不知,这白天行房,往往是一举而中,最有把握。”

“啊?”胡善祥完全愣了。

慧珠盯着不远处香案上摆着的那柄羊脂玉如意,面色清冷悠然说道:“妹妹莫要大意,虽然今儿让殿下允诺,照规矩初一、十五、节令必在妹妹房里就寝。可是除此之外,他要是天天宿在若微那儿,咱们也是没法子,她承恩时间长,机会多,如果抢先怀有身孕,再产下男胎,那么妹妹这皇太孙妃之位……”

“姐姐!”胡善祥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所以我才煞费苦心,一定要好好利用每一次机会好让妹妹早些有孕!”慧珠深深吸了口气:“阴错阳差,今儿这绝好的机会,想不到居然还是被她抢了去。我真是不甘心!”

胡善祥心思微转,难道现在,殿下没在书房,而是在若微那儿?就在自己品茶看书,一片芳心等着晚上与他温存的当口,他正和若微在房里颠鸾倒凤,又是一番欢娱恩爱?

心中难抑的一股无名之火涌起,抓起炕桌上的书卷啪地一下扔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慧珠似乎还从未见她发过如此脾气,脸上怔了怔,这才劝道:“罢了,罢了,娘娘莫急,今儿许是慧珠操之过急,这分寸没拿捏好。不怕,就算她此次中了有了身孕,那还有十月怀胎,长长的日子,咱们不怕没有机会……”

“姐姐!”胡善祥眼中似有泪花闪过,伸手拽过慧珠,靠在她怀里,像个委屈的孩子。

“娘娘别担心,万事,慧珠都会替娘娘周全到底!”慧珠眼中透着一股寒光,唇边微微浮笑,一个绝佳的主意又涌上心头。

第二十九章西山沐晴雪

永乐十九年正月二十九。

皇太孙府书斋之内,朱瞻基手捧书卷潜心研读,不觉间仿佛听到窗外鹊鸟啼鸣,想想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唤道:“小善子。”

小善子应声入内:“爷!”

“去看看微主子打扮好没有,时辰差不多了,这会儿启程最好!”朱瞻基稍做沉思又开口说道:“车驾都备好了吗?去西山的路不太好走,找个好把式赶车。车内多笼个火盆,备好暖炉和点心!”

“是,我的爷,这等小事奴才都办的妥妥当当的了,您就不必操心了!”小善子仰着一张笑脸,美滋滋地说道。

“你这小子,又来表功!”朱瞻基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金玉镇纸掷到他怀里:“拿去!”

“呵呵,谢殿下赏!”小善子乐呵呵地行了礼忙向外走去,谁知刚走到殿门口就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影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看那衣着与容貌,不由一下子就愣在当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难以置信。

瞻基在里面听着他步子突然停了,心中起疑,也走了出来。

正巧某人进殿。

只见她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双色镏金百蝶穿花的大红箭袖衣,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足蹬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正似春晓之花媚人眼眸。眉如柳,面如桃,目似秋波,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一脸的淘气。

“怎么样?”她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是不是面如冠玉,眼若星辰,貌似潘安,美若红妆?”

瞻基望着她眼中脉脉含笑,可是脸上却依旧竭力绷着甚为严肃,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看了又看:“哪个丫头这么大胆子,竟把本王的衣服给你改了?”

若微忍着笑:“也没有改什么。就是穿着有些长,所以裁去了一块。嗯,似乎还有点儿肥,不过扎上腰带倒也看不出来。你只说好看不好看?别这么小气,等哪天得了空,我亲手帮你做一件袍子就是了!”

“哼!”瞻基盯着她,眼中透着不屑之色:“你给我做件袍子?算了吧,相识也快十载了,就送过我一个荷包,还是假她人之手缝的,等你给我做件袍子,恐怕本王牙齿掉了,也等不到!”

“就会拿这个说我!”若微嘟起嘴仿佛要恼,而转瞬间又换上一张笑脸:“这样跟你出去,像不像兄弟?”

瞻基还未开口,小善子在一旁搭话了:“太像了,刚刚远远地看微主子走过来,小善子都傻了,要不是刚刚还跟殿下在屋里回过话,肯定立马下跪给您请安。”

“呵呵!”若微喜不自禁:“嗯,以前就总想着要正正经经地扮一回男人。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最多就是装成小书僮,无趣极了。今儿咱们去西山,穿成这样既方便又好看,殿下可别阻我?”

瞻基看她穿上男装美则美矣而且气度优雅从容,举手投足之间果然是一位风姿奇秀的美男子,便伸手在她脸上微微一拍:“也好,只是外面冷,还须加一件氅衣!”

若微点了点头,面上忽然有些扭捏,而跟在她身后的紫烟则扑哧一声笑道:“殿下,咱们主子翻箱倒柜之后,说没一件合适的,就看上了您那件大红的锦锻雪狐皮大氅,只是又不好意思拿来穿,这才巴巴地赶过来……”

“哦!”瞻基点了点头,佯装不悦:“自己那么多衣裳不选,偏偏看中我这件,真是贪心!”

若微不急不恼,只上前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殿下,若微是琢磨着咱们今日是去西山赏雪,想那重叠的峰峦上凝聚着银白色的积雪茫茫无边。倘若我以一身红妆傲立雪中就如同怒放的红梅。殿下看了,岂不觉得有趣?定是会感到赏心悦目、美景怡心,所以若微才费心打扮的,原是为了博殿下一笑才不是为了自己呢!”

“是了,是了,你接下来,怕是还要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对吗?”瞻基眼中满是宠溺之色:“好好好,都依你!”

说罢又转向紫烟吩咐道:“还不快去取来,别再耽搁了时辰!”

“是!”紫烟点了点头,立即退了下去。

皇太孙府门外。

朱瞻基亲手将若微扶至马车上,自己也刚待上车,忽听见身后有人轻唤:“殿下请留步!”

回身一看,正是慧珠急匆匆赶了来,见到朱瞻基起身就拜:“殿下可是要出府?”

瞻基点了点头:“带微主子往西山走走!”

“殿下,殿下忘了,今儿约了娘娘一同去宫中给太子妃和王贵妃请安。”慧珠面色有些焦急。

瞻基淡淡一笑:“是吗?本王果真忘了,只是这请安明日再去也不妨事!”

“殿下!”胡善祥身穿大红的锦缎雪貂皮大氅,头上带着五凤朝阳的八宝玉金冠,神色匆匆从院内走了出来:“殿下,若是给母妃请安晚上一日两日,母妃自不会怪罪。只是如今这王贵妃是在病中,听母妃说,这两日越发的重了,今日不去,怕是……”

朱瞻基听了,心中微微思索。王贵妃自入冬以来,身体就一直病恹恹的,按理自己这个做皇太孙的是该携妃嫔前去请安。只是他朝车中一瞥,早早和若微商量好的今日要一同去西山赏雪,怕是她又要失望。

正在踌躇之时,若微掀开车帘,冲他展颜一笑:“殿下,既是贵妃娘娘病了,理当前去探视!”

“若微!”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若微跳下车:“贵妃待咱们一向是极好的,如今病了,若微也该去看看!”

胡善祥听她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惊惶,微侧首看了看慧珠。

慧珠微微福礼:“令仪娘娘说得是,只是令仪这身打扮,进宫怕是不合时宜。”

此语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唰地投向了若微。

若微面上微窘,低头站在一旁。

胡善祥面上含笑,走过去拉起若微的手:“好妹妹,若是平日等你回去换了衣服咱们再一同进宫也无妨,但今儿个这时辰真的误不得了!”

若微点了点头,拿眼一扫见胡善祥身后只跟着慧珠、梅影,落雪几个大丫头,也没见袁媚儿和曹雪柔。当下便明白了,这是入宫探视请安,自然不方便带着一大堆侧室嫔妾。随即闪在一旁,俏生生地说道:“是妹妹不好,没有提醒殿下差点误了正事,就此恭送太孙妃和殿下先行吧!”

胡善祥点了点头,又拿眼看着瞻基。

瞻基轻咳一声,目光投在若微的脸上,全是歉意:“若微,咱们明日再去!”

若微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上了车马向东而去,这才缓过神来。

跟在身后的紫烟见众人都走了,门前只剩下若微愣愣地站着,心中不免气愤:“好好的一次出游,全让她们给搅了。主子费心的打扮,湘汀姐姐做的点心,全都白费了!”

“谁说的?”若微转过身看着她:“紫烟,他们不想让咱们去,咱们偏去!”

“啊?”紫烟瞪大了眼睛:“主子?”

“走,上车!”若微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又冲紫烟招了招手。

紫烟糊里糊涂地跟着她上了马车。

若微探出头对赶车的车夫说道:“赵四,还是去西山!”

王府的车夫赵四有些迟疑:“微主子,这殿下刚刚说了改天再去,咱们如今去了,会不会不妥?”

“改天再去?”若微仰起脸看了看天空:“这几日日头这么足,怕是改日西山的雪就都化了。如此一来,今年看不到‘西山晴雪’的美景才是不妥呢,咱们快走吧!”

赵四不再开口,扬鞭打马,随即启程。

一个时辰以后,马车到达山脚下。

“微主子,车上不去了!”赵四勒住马,停下车,放好脚凳。

紫烟掀起厚厚的棉帘子,向外一看:“天呢!好美!”

前几日一场大雪初霁,飘落在连绵不绝的西山之上,雪白如银,闪耀不融,衬着一树一树的红梅,显得格外绮丽。

紫烟跳下车,又伸手把若微扶了下来。

看着眼前洁白的山峦,早上出门时的阴郁与小小的不快,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心中立时觉得舒爽无比。

想也未想,就向山上跑了过去。

“主子,微主子!”赵四与紫烟在她身后喊着。

“知道了,我不走远,就到前边看看!”若微指着不远处山窝里的一树梅花。

皇太孙府中的园里也有梅花,只是那些都是被府中花匠精心侍候的名贵花种,却没有这种依山而长,生在野地里的梅花美得真切,自然。

若微走在上山的小道上,紫烟在后面紧紧跟着,不多时就有些气喘吁吁:“主子,赵四说,这山看着不高,其实深着呢,让咱们别走远了。”

若微回头冲紫烟笑道:“好了,只是看看雪景,呼吸一下这新鲜的带着梅花清香的气息,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话虽如此,兴致所驱,不多时她们就走到半山腰。这儿有处观浪亭,若微站在此处,遥望连绵的山峦,坐看千峰积雪只觉得千岩万壑、凝华积素,眼前宛然一幅绝妙的图画。

一向最爱王维的雪霁图,然而此时眼中所及的景致,比那一纸素图,美了何止千百倍。

为什么呢?就因为它是真实的,同时也是稍纵即逝、难得一见的?

若微张开双臂和着心中的韵律,轻轻舞动身姿,以一枝红梅为剑,以洁白的雪地为舞台,像一个精灵,跳出一曲世间早已失传的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紫烟远远地看着,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从来没有看到穿男装的小姐,如此的俊美,更没有看到她透着阳刚之美的剑舞。火红的衣衫,绝色的容颜,天地之间,只有白与红两种颜色,万籁寂静的雪的世界中,也只有一个火红的精灵。

可是,那是什么?

紫烟眼睛一花,黑色?

为什么红与白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一团黑色?

“天呢!”紫烟一阵惊呼:“主子,小心!”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只如狼一般凶狠的护林犬狂吠着冲着若微就扑了上去。

“主子!”紫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若微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坏了,但是她下意识地把雪狐大氅一脱,用力向两只跃起的狼犬头上一扔,然后双手护着头向山坳边滚去。

她想的很简单,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滚总比跑要快得多了,可是没想到,自己抱着头滚了没多远,那两只狼犬就冲着她扑了上来。

完了完了,她把脸埋在雪地里,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仿佛听到两声嚎叫,接着是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

紧接着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一蒙,全身就被裹了起来又被一股力道拎起离开了地面,随即耳边响起嗖嗖的几声利器的声音,身边的男人闷哼了一声便提着自己飞快地向林中深处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若微头晕目眩,想要问又不知该去问谁,只觉得胸口发闷也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山坳里,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大汉,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寒星飞射,两弯浓眉浑如墨。胸膛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

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披衣,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藏青色滚兽毛的皮袍子,只是肩上似乎有些不对。

若微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他肩上有一处伤口正在向外渗血。

而那血色?若微立即大惊失色,那血顺着他的肩膀滴到石上又缓缓流到雪地里。更为可怕的是那血色不是红色的,而是微微有些发黑。

“你受伤了?还中了毒?”若微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是什么人?是谁害你的?”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不知是想笑还是表示轻蔑,只是看起来很是冷酷:“你问我?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问我?”若微更是糊涂了:“怕是这毒伤入内脏,乱了心智不成?”

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立即走上前去伸手刚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按住。

“唉呦,疼!”若微吃痛地大叫起来,眼中更有泪花闪过。

那大汉这才放手:“你不会武功?”

“什么武功?当然不会了!”若微瞪着他:“我会医术,我想替你诊脉,先看看伤势再说!”

“你懂医术?”那大汉似乎十分不屑。

若微再次上前,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脉上。不由脸色大变:“你的仇家是谁?下手这么狠,分明要置你于死地!”

“哼!”那大汉抽回了手,似乎仍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若微忙又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那大汉瞪着她:“你真想看?”

若微点了点头。

大汉转过身,背对着她。

若微用手轻轻一扒,凑上前一看,更是惊讶不已:“太狠了!常人都以毒箭伤人,只在箭头上淬了毒液。可是你的仇家居然会以钢钉为刃,涂满毒药,用力射入你的身体。现在,这钢钉没入肉中,就是想拔都拔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刚才还说自己懂医,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那人冷冷地说道。

离的近了,若微才看到他额上满是汗水,想来自是疼痛难抑。一时之间她也没了分寸,来不及细想便开口说道:“要不,你先跟我下山,我的家仆就在山下,可带你回府疗伤。”

“丫头!”他转过身,直盯着若微:“你可有仇家?”

若微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突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你怎知我是女儿家?”

大汉突然微微一笑,这一笑却让若微看傻了眼,怎么觉得此人那样眼熟,只是一时片刻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

他的笑容极为特别。仿佛寒冰被骄阳灼化,刚强变作温柔,冷酷换为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大地。

只是此时,他的笑,只让若微更加惊愕。

若微心中窘得不行,是自己被他一眼看穿,还是刚刚他在抱着自己的时候碰到哪里才感觉出来的?想到此立时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你没有仇家,那两只护林犬怎么会发了疯地去咬你?”他眉头微皱,仿佛在想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这背后射来的钢钉,又如何解释?”

“这?”若微低着头细细想来,也觉得十分古怪,她的目光盯在此人的脸上,突然明白了:“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出手伤人的不是你的仇家?这钢钉原是冲着我来的?而正是你为我挡下的?”

那大汉笑容一收,抚须而视紧盯着若微看了半天,这才从靴子中拔出一柄短刀递给若微。

若微吓了一大跳:“这是何意?”

“你不是懂医吗?应当知道该如何做?”他面色越来越暗,额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饶是他竭力忍耐,否则这样的伤势,恐怕一般人绝难以支撑。

若微细细品着他话中的意思,若是箭入体内,需要把箭拔出来,而箭头上的棱角反着拔会与肉相浸,故通常都是医者以刀相剜。而他身上所中的乃是钢钉且深入肉中,若想拔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可是如今也不知这钢钉有多长,这伤口有多深,难道真要以刀相剜?

若微忽然觉得一阵恶心,险些难以支撑,她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怕血!”

那大汉轻哼一声:“可惜伤在后肩,我看不到,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不劳姑娘芳驾了!”

若微看他的神色,别说他是为救自己才受伤的,就是没有半分瓜葛,自己遇到了又岂能不管?于是说道:“这位壮士,还是我扶你下山吧。我的马车在山下等着,我带你去山下找家医馆或是去我府上疗伤,你看可好?”

“姑娘是想要帮在下,还是要让在下死得更难堪些!”他闭上眼睛,面色更加狰狞。

若微稍稍一愣,忽然间就懂了。是的,这钢钉上有毒,就是到了山下再到城中,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恐怕他难以挨到那时。

就在此时,看他自胸前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拿出两颗丸药放在口中嚼着。

“这丸药可缓解一时三刻,只是如果不及时把有毒的钢钉剜出,只怕这半边膀子是要废了!”铮铮铁汉忽然变的有些无奈。

若微刚待开口,只见他突然跃起并以手扬雪又将雪地上的血迹掩上,伸手拉起若微就跑。

“去哪儿?”若微大感意外。

“嘘!”他示意若微禁声。

两人向西行至不远,只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一片松树林中是一汪碧潭,而水边就是一处断崖。

行到断崖边上,已然无路可走,他突然打横将若微抱在怀里然后涉水而过。紧挨着断崖在水中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个一人来阔的洞口。

进得洞中才发现此处妙不可言。头上的洞顶如同一线天直上云宵,不远处的崖壁上有一条缝隙,而缝隙中的石阶中缓缓流出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不远处的池中,令人心平气和,徒生雅意;而站在洞口,正对着对面池中三头喷水的白象,声音隆隆,飞沫翻涌,烟雾升腾,这样的奇景让人拍案叫绝,更为称奇的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这洞里丝毫不见潮湿阴冷,有石床、石桌、石椅、石灶,石床上还铺着厚厚的兽皮褥子,墙壁上居然还有放置灯烛的石窟,更奇怪的是,最里面一字排开的正是十几口半人来高的黑玉酒瓮。

若微虽然存着满心的疑问,但是却什么都没有问。这世上的奇人奇事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现在,她只关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快找找,明明就是追到这里,这人还能上天?”外面隐隐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算了,一个弱女子,不被那两只疯犬吓死,也会被咱们射出的钢钉毒死。”另一人仿佛不想再追。

“不行,上边交待了,一定要办得干净利落,不能有半点痕迹泄露!”

“那就去那边再找找!”

声音渐渐没了。

若微扶着墙壁缓缓跌在石炕之上,原来今儿的险情竟然真的是冲自己而来的。

“叭”的一声,他扔过来那把匕首。

“看吧,正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我救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他面如寒冰:“快帮我疗伤,咱们就两清了!”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伸手将那把匕首握在手中。

第三十章突遇险境生

茫茫的雪地上,紫烟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还未睁开眼即大声疾呼:“主子,姑娘,主子……”

“紫烟姑娘,你怎么会躺在雪地里?看这脸和手都冻伤了,对了,微主子呢?”王府的车把式赵四瞪着眼睛问道。

紫烟茫然从地上爬起,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是几片红色的碎片。她疯了似地跑了过去,顾不得浑身上下的酸痛与冻伤,那映在雪地里的片片红色,竟然是那件大红色的锦缎雪狐大氅,回想起刚刚的情景,紫烟泪如雨下,这雪狐大氅定是被那两只狼犬的尖牙利齿给嘶咬坏的,那主子……

“天呢,主子,不能啊,万万不能啊!”紫烟此时除了痛哭哀嚎,仿佛再也顾不得其它。

赵四看在眼里,似乎有些明白,可是依旧是不得要领。他拿着马鞭,着急得不行,围着紫烟说道:“紫烟姑娘,你别只顾得哭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紫烟泪流满面,将地上的雪狐大氅的碎片捡起紧紧抱在怀里:“咱们主子在这儿赏雪观梅,看得高兴,就跳起了舞。谁成想这舞着、舞着,从东边林子里突然窜出两只恶犬,冲咱们主子就扑了过去,我心里又急又怕,竟然就昏了过去,如今,这衣服,这衣服……”

赵四听了,细想一番:“不对,咱们只是看到衣服,并未看到主子……”

“对呀!”紫烟这才醒过闷来,立即朝山坡下跑去。赵四也紧紧跟上,两人走出百步,只看到地上一阵繁杂的脚印,那脚印中还有点点血滴,只看的紫烟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哭起来。

赵四嫌她麻烦也顾不得跟她多说,只是一路寻着脚印向密林深处走去。

紫烟一边哭,一边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到了一处山坳里,再往前就是个十字路口通往四方的脚印都有,至此仿佛再无痕迹可寻了。

“这可如何是好?就是遇到险情,伤着了碰着了,咱们也得找到主子。要不然回到府里,殿下面前如何交待?”赵四喃喃低语,看着只知道痛哭的紫烟,他叹了口气:“紫烟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府去,如实禀明殿下,让殿下多派些人手,再来搜山找寻,你看怎么样?”

紫烟此时已完全没了主意,只知道抱着那件雪狐大氅失声痛哭。

赵四见此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走上前去半拉半推与她一道下山,赶车催马急驰回府。

紫禁城皇宫东六宫之景阳宫宫门外。

皇太孙朱瞻基与胡善祥探视完王贵妃从宫内走出来,朱瞻基的步子有些沉重,胡善祥刚想开口宽慰,就看到一顶四人软轿停在面前,太监宫女上前打帘,从轿中走出的正是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看到是朱瞻基立即迎上前相叙。

“给小姑姑见礼!”朱瞻基伸手相揖,胡善祥也深深福礼请安。

咸宁微一颌首,向他们身后一瞥,开口就问:“瞻基,怎么没见若微?”

胡善祥面上如如不动,可心中十分不自在。

朱瞻基则答道:“今日来的匆忙,她未及换妆,所以……”

“所以什么?少编故事来诓骗本宫,若微什么性子本宫最是清楚,她一向乖巧伶俐,善良念旧。若是知道贵妃娘娘病了,肯定巴巴的赶过来探视了。”咸宁公主面露不悦,话是对着瞻基说的,可是一双美目只盯着胡善祥:“瞻基,若微与本宫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是让本宫知道她在你们府中受了委屈,本宫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皇姑此言差矣,若微妹妹即入府后就得殿下专宠。这府中上下、宫中内外,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若微妹妹的性子极好相处,莫说皇姑喜欢,就是臣妾和府中姐妹都是喜欢得紧,府内一片和睦,皇姑尽可放宽心!”胡善祥唇边带笑,话语轻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咸宁原本是只看到朱瞻基却不见若微的身影,又看他与胡善祥夫妻二人携手同进同出,心中稍稍有些不忿,所以才出言警告。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是见她如此说,咸宁公主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是了、是了,都是因为自己下嫁之后与附马一直琴瑟和谐,道不尽的恩爱,府中更无姬妾争宠的烦恼,这才觉得一夫一妻的好处。于是每每看到人家姬妾成群,就忍不住要说上几句,如今既然她们说和睦,自己也不便多作干涉,这才点了点头开口又问瞻基:“贵妃娘娘怎么样?”

瞻基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

咸宁深深吸了口气,她与瞻基虽名为姑侄,却自小长在一处,都是由朱棣的元配徐皇后抚育长大的。后来徐皇后病逝,咸宁改由王贵妃代抚,瞻基回到东宫由太子妃教导,但事实上,多多少少都受到王贵妃的许多照拂与惠顾,所以对她自然要比寻常的皇妃来得亲近些。如今见此情形,怕又是红颜薄命,行将早逝,不得寿终。

咸宁突然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父皇的命太贵了,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承恩长久的。先是母后,接着是权贤妃,如今又是贵妃娘娘,怎么都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最后伴在父皇身边的,会是哪个?”

“小姑姑!”瞻基出言相阻,目光朝四下一扫,示意她谨言慎语。

咸宁点了点头:“行了,一时感慨罢了,本宫这就进去探视贵妃娘娘,你们也回吧!”

“是!”瞻基与胡妃再次行礼。

咸宁摆了摆手,领着宫女太监们向前走了几步,又驻足回眸说道:“改日,带若微到我府里坐坐,附马回南京去了,我想让她过来陪陪我!”

“是!”瞻基再次点头。

胡善祥面上微微变色,心中暗想,在我们面前就一口一个“本宫”,摆足了公主的架子,可是提到若微,立即变成了“我”,她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让每一个人都那么喜欢她?就是刚刚在病榻上的王贵妃,那双失去往日光泽的凤目,透过瞻基和自己,向后瞅了又瞅,似乎是有些期盼,直到瞻基说若微没来,这才收了目光,面上变得十分黯然,虽然还刻意保持着平静,可是胡善祥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失望。

胡善祥低垂着头,只盯着自己的裙摆,心中的怨气越积越深:“孙若微,你真的那么好吗?”

不是,刚刚去太子宫看望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见到自己是满心的欢喜,那神情是真挚的。想到此,胡善祥心中才稍稍舒服了些。什么王贵妃,什么咸宁公主,一个皇奶奶,还不是嫡亲的,一个皇姑姑就更远了,只要自己紧紧抓着太子妃,比什么都强。

想明白了,心里就豁然敞亮了。

就在此时,她脚下突然没踩稳,身子一斜险些摔倒,而从自己身侧伸出的一双手则恰到好处地紧紧将自己拉在怀中,胡善祥抬头一看,正对上朱瞻基那双关切的眸子,脸上顿时像火烧起来似的。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朱瞻基的手又松开了,只说了句:“当心!”

两个字而已,在胡善祥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

出了宫门,小善子牵着马迎了上来,胡善祥看着停在边上的那辆四马高车,仿佛有些欲言又上,略为思索之后,才对着瞻基低声说道:“殿下,起风了,冬日傍晚最是阴冷,千万别受了寒,还是与臣妾一同乘车而行吧。”

原本来的时候,胡善祥乘车,而朱瞻基骑马。此时他原想婉拒,又看胡善祥态度恭敬、诚挚殷切,只稍稍点了点头,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待自己坐稳之后又冲着胡善祥伸出了手。胡善祥眼眸微闪,面上含羞,把手轻轻搭在瞻基的手上,身后又有丫头们扶着,也上了马车,挨着朱瞻基坐下。

马车缓缓而行,朱瞻基靠铺着棉软的厚垫子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似是假寐。其实心思早就飞回了迎晖殿,也不知若微今儿这一天在府中做些什么?一想起早晨出门前她的那身装扮,瞻基就忍不住想笑。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跟夫君一起去西山赏雪,反而打扮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是今朝真的与她携手登上西山,让路人见了,莫不是要猜测自己有断袖之癖。

想到此,他心中更是如同长了草一般,只想马上回到府中,好好的把她捉到怀里温存片刻。

胡善祥坐在他下首,抬眼偷偷看着他,只见他面上忽明忽暗,前一刻唇边带笑,似乎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而转瞬间又紧绷着脸,眉头微拧,仿佛有什么急事。

不知他此刻想些什么,胡善祥痴痴地凝视着他如玉的面容,此时的他比起几年前初遇时,更加风流英俊,也多了些英武之气。怒时含笑,嗔亦有情,真叫人琢磨不透。对于他,自己明明心里爱得如痴如狂,可是偏偏还要装着贤良大度的正妃的仪态。胡善祥此时更希望自己是一个侍候他洗漱更衣的小丫头,可以时时看着他,甚至是不顾礼仪廉耻地扑到他怀里,向他索要温情与宠爱,声声诉说对他的爱慕之情。

可是现在她被正妃的身份拘着,就是难得的几次与他同房的夜晚,也必须要恭恭敬敬,紧闭着眼睛,僵硬的身子压抑着心中的,不敢有半分的逾越,生怕流露出一点儿内心的火热与痴迷,反而让他看轻了去。

姐姐偷偷给自己看的大内春宫图,那里面令人面红耳赤的交欢的姿式与手法,自己就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用上一星半点。

可是,胡善祥不禁在想,他与她……当他留宿在那个孙若微的房里时,又是何等情形呢?

看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在闺房之中,她会不会以此等房中之术来媚惑皇太孙呢?

此念一起,胡善祥立即如芒在身。

温情脉脉又镇定自若的皇太孙,每每望着孙若微的眼神儿,毫不掩饰的爱慕中分明有一团火在燃烧。只要她在的时候,不管是在圣上面前还是在太子妃的宫里,皇太孙的目光都那样肆意地追逐着她,仿佛只有她存在于他的视线中,他才能泰然自若。

是美貌吗?

胡善祥承认,若微很美,但是袁媚儿不美吗?曹雪柔不美吗?不要说她们,就是皇太孙府中那些得脸的大丫头们,哪个长得丑了?

胡善祥倒吸了一口冷气,姐姐说的对,女人要把住一个男人的心,凭的绝不仅仅是外表的美貌。

东宫太子妃与太子嫔郭氏之争,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论学识、美貌、性情,郭氏都不如太子妃。可是每当太子进了郭氏的寝殿以后,往往就不想再去她处了,靠的不过就是床上的功夫。

想到此,胡善祥轻哼一声。用手撑着头似乎晕眩乏力难以支撑。朱瞻基听到动静,立即睁眼一看,只见胡善祥似乎差点撞到车窗上面,于是立即伸手扶了一把。而胡善祥则顺势瘫软在他的怀里,瞻基稍稍愣了愣:“善祥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胡善祥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面上有些幽怨。

如此一来,朱瞻基倒是进退两难,也不好伸手将她推开,只能任由她这样依偎着。谁知没过片刻,胡善祥悄悄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脸上仿佛染了一层胭脂,眼中含着浓情蜜意,仰起朱唇径直对上了他的嘴。

这样主动的她,朱瞻基极为不适应,他把身子向后移着直到靠在椅背之上,而她反而更是欺身近前。两人面挨面,鼻尖几乎已然碰到了一处,瞻基刚想把脸扭开,而她微微一笑,伸出玉手轻托住他的脸颊,以自己的唇映在了他的唇上。

说实话,朱瞻基对于男女之事始于若微,那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一种汇合,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与心思。

然后,一夕之后,就是三年孤寂的日子。虽然有一妃两嫔在府中,但是他仿若无物,不理不睬,倒也相安无事。

三年之后,若微归来,小别的重逢与新婚的柔情蜜意,才让他真正领略到男女之间恩爱欢娱的幸福与快活。

若微柔媚娇巧,与她在一起时如行云流水,只恨夜太短,总希望时时守在一处,亲昵起来也没完没了。

与胡善祥在一起,他从内心深处有一大半是不情愿,因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她再好,也是别人强压给自己的伴侣,所以总是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抵触情绪。而另一半的勉强似乎就是一种责任,总是当成一项任务来完成,或者是为了让母妃不去责怪若微的一种妥协与平衡,所以在敷衍中带着几分无奈,更谈不上什么快乐。

胡善祥与若微不同,没有灵动,没有柔媚,更没有纤纤玉手在身体上抚触所带来的快感。她中规中矩、稳重而端庄,从来只是被动地接受,在她的脸上永远不会看到若微那种满足的笑脸和纵情欢娱之后的喜悦,可是今天,她为何这样主动?

瞻基一时之间没了分寸。

就在此时,车轮一停。

车外响起小善子的声音:“殿下,到了!”

如同惊雷一般,胡善祥立即从朱瞻基怀里直起身子,以手扶了扶鬓发,正了正衣衫。又含羞带笑地看着瞻基,瞻基轻咳一声,立时有随侍的太监上前打开门帘,朱瞻基身子刚刚向外一探。就看到远远地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赵四。

朱瞻基心中莫名抽搐了一下,立即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外。

与此同时赵四也跳下马车,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朱瞻基的面前。

朱瞻基心中立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四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胡善祥被侍女们搀扶着下了马车,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十分纳闷:“怎么回事?你先起来回话!”

赵四依旧把头伏在地上:“回禀殿下,微主子……”

赵四鼓起勇气,只是话还未说完朱瞻基脸上立时神情大变,他几步走到马车前一掀车帘,只看到紫烟两眼红肿、满面泪痕、目光痴痴呆呆的,也不请安也不答话,怀里紧紧抱着一物。朱瞻基定睛一看,分明是自己那件雪狐大氅。

朱瞻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炸了似的,头痛欲裂。他伸手扯过那件大氅,只是没想到自己扯到手中的竟然是一片碎布而已,这才发现紫烟手中抱着的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

“紫烟,出什么事了?快说,你快说!”朱瞻基急了,一阵怒吼,额上青筋突显。

府门口的侍卫与原本候在此处准备接驾的侍女太监几十口子全部跪倒在地,谁也没见过一向温和内敛的皇太孙发过如此雷霆之怒。

紫烟只是一味地抱着那堆衣服,眼泪纵横,却并不开口。

赵四跪着爬到朱瞻基身前:“回殿下,今儿殿下走后,微主子还是执意要去西山赏雪!”

“说下去!”朱瞻基心中已然凉了半截,只是此时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目光紧盯着赵四。

“到了西山半山腰,这车上不去,微主子就和紫烟姑娘步行上山。奴才一再劝说,这山上空寂无人,怕有个闪失,可是微主子说只是在观景亭看看雪景,不妨事的。后来眼见着她们上了山。奴才就在底下等着,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上山去找。谁知……”

说到此处,赵四又卡壳了。

朱瞻基深深吸了口气,袖中双拳已然紧紧握起,眉头也紧紧拧在一起,一双俊目说不出的冷俏与肃然,只盯着赵四并不言语。

小善子走过来,狠狠踢了一脚赵四:“捡要紧的说,殿下面前回话,又不是书场说书,快点说下去!”

“是,是!”赵四叩头如捣蒜。

“奴才上至观景亭,只看到紫烟姑娘晕倒在雪地里,衣服也浸湿了,身上也冻伤了,也不知躺了多久。奴才就知道事情有变,赶紧走过去把紫烟姑娘喊醒。谁知她醒后,就一个劲儿地大哭,然后我们在不远处就捡到微主子的这件大氅,已经成了碎片,听紫烟姑娘说,是遇到了护林犬,她一急就晕过去了,而微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