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凤楼龙阁珠翠绕

瞻基瞪着她半晌无语,一双手牢牢按在她的腿上,憋了半天才说道:“以后,不许你把腿露给别人看!”

“哼!”若微一边往脚上套着袜套,一边气呼呼地说:“那要看你对我好不好了,就许人家当街露臂,为什么不许我露腿?你要对我不好,我也上街露腿选夫去!”

“你!”瞻基恼也恼不得,知她提的自是当日胡善祥之事,这是她心底永远的痛,所以也不好与她争辩,只是转过身,暗暗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微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身子,把脸靠在他的脖颈处,气息如兰,幽幽说道:“殿下请放心,若微知道分寸,只是心里难过,跟殿下嬉笑一番,不会真的不明事理。胡姐姐是圣上钦定的正妃,明媒正娶,如今又跟殿下圆了房。若微明白,以后事事以她为尊,不会有半点儿逾越的。就是那媚儿与雪柔,也会好好相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

“若微!”瞻基听她语气肃然,一派诚挚,心中反而十分不忍,他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心,以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若微,你记住,善祥也好,媚儿、雪柔,甚至是日后其她女子,就算我召她们侍寝,与她们欢娱应对。可是对她们而言,我是皇太孙,是殿下。对你,是夫,是瞻哥哥。我永远不会对你称孤道寡,因为有你,我何其幸运。以后,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你不要称我殿下,我只是你的瞻基。”

“瞻基!”若微紧紧忍着心中的酸楚,依偎在他的怀里,呢喃着,轻唤着,十遍、百遍、千遍……

第二十五章春江花月夜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大明天子朱棣在新落成的都城北京城皇宫紫禁城的华盖殿里,接受着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的朝贺。

同样是这一天,在金水桥下,天没亮就汇集起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北京城郊十里八乡选出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代表全村或者全乡的百姓在这里聆听圣训,以仰圣颜。

这是大明朝自永乐帝朱棣迁都北京以后的新规矩,每逢初一,天子就会登上高高的城楼,站在这儿,与最底层的百姓见面,亲自发布一些训诫与恩旨。

既是亲民之举也是让百姓沐及天恩的意思。

从初一夜里就开始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雪花如鹅毛一般,不多时便给街巷铺了一层白茫茫的毯子。宫里茶水间的太监们纷纷手提大铜壶,为等候在此的百姓倒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当阳光升起的时候,朱棣出现在城楼之上。

于是百姓们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朱棣仰天长笑,气吞山河:“瑞雪兆丰年,永乐十九年,一定是个好年景!众乡亲回去好生过年,来年早早翻地播种,莫要误了农时,辜负了老天赐予的好年景!”

百姓们欢呼着,跳跃着,更有年长者热泪盈眶,是啊,原来天子也知道庄稼地里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居然这样惦记着百姓的生计,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朱瞻基站在朱棣的身后,看着他挥舞着右手,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慈祥与和蔼,而城楼下是振臂高呼的百姓,耳边听到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发自肺腑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心中感慨颇多,为君者,不管臣子们如何歌功颂德,也不论史官手中的那只笔如何记载,更不用去理会千秋万代之后,后人的评说与议论,只要能让百姓发自内心的称赞,这才是真正的有道明君。

跟在朱棣后面,在城楼上给百姓们赐了圣训,又随朱棣在乾清宫接受百官及四方使臣的觐见之后,朱瞻基这才带着随从与小善子来到了太子宫。

太子宫的东殿之内,太子妃特意设了宴席,此时胡善祥与若微等人正围坐在暖阁之内。

“皇太孙殿下到!”小太监唱奏一声。

若微刚待起身,坐在外首的袁媚儿已经抢先走了过去,先是一个福礼,然后伸手帮瞻基除下紫貂皮大氅,朱瞻基微微一笑:“有劳了!”

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姑姑慧珠扑哧一笑,冲着太子妃说道:“咱们皇太孙真是文雅,这就是书里说的相敬如宾吧!”

太子妃也笑了,冲瞻基招了招手:“来,就等你开席了!”

朱瞻基大步走到太子妃身边坐下,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若微,看她面色如常,这才安心。

前一刻还是笑意连连,跟大伙说着笑话的袁媚儿却没有笑,把嘴一撇,那小模样看着煞是可怜,低着头坐回位子上。

太子妃看在眼里不由问道:“媚儿这是怎么了?”

袁媚儿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可不是相敬如冰吗?只是这冰字原是水字旁的!”

此话一出,满桌寂静。

太子妃的目光扫过朱瞻基,朱瞻基一脸沉静,又看了看胡善祥,只见她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太子妃又拿眼瞥了一眼曹雪柔,曹雪柔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想笑,可是怔怔之后,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太子妃心里仿佛明白了,最终把目光久久的停在若微的脸上。

早在媚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若微心中就大呼糟糕,如今见太子妃盯着自己,更是七上八下的,又不好开口,只是一双手默默揉着自己的衣带,有些紧张。

太子妃淡淡地笑了,扭过脸去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慧珠:“瞧,这府里没有一个老成稳重的管事就是不行。这媚儿都叫屈了,也不知她们小夫妻几个平日是怎么相处的。这苏嬷嬷也跟本宫说了,如今年纪大了,好多事情想管,也没那个力气了。慧珠,今儿你就收拾收拾,随太孙妃回府,帮着她打理、打理吧。”

“是!”慧珠微微颌首,连连称是。

“母妃!”瞻基看了一眼若微,他早已知道慧珠原名胡善图,是善祥的亲姐姐,自然知道太子妃此举的目的,恐怕慧珠入府之后会多有不便,于是便要开口推托。

“好了,传膳吧!”太子妃淡然一笑:“你们几个多吃点,母妃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母妃!”胡善祥深深低下了头,面上含羞。

“好一个婆慈媳孝的和睦场面!”若微唇上微微带笑,只是暗暗心寒。

曹雪柔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朱瞻基那柔情似水的眸子,虽然那眸子里的情不是为了自己,但是她依旧装着恍然不知,幽雅地轻轻一笑,如同惊鸿,朱瞻基看了遂冲她微微点头。

“好个袁媚儿,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在太子妃面前可以倚小卖小、装巧弄乖,让太子妃怜惜于她,也好促成她和皇太孙的好事。却没成想,太子妃顺势将慧珠派到太孙府,如此一来,这府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以后就想弄出什么花样也难,更何况太子妃此举正是明摆着在帮衬太孙妃。”

曹雪柔看着太子妃那端庄慈祥的神态,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太子妃为何放着从小看大的孙若微不疼惜,反而是一味偏帮胡善祥?以前自己也很是不解,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嫡庶的差别。太子妃其实疼惜的也不是胡善祥,而只是那个太孙妃的位子,也许因为她自己就是正妃,正妃的难处与苦楚,她自然最清楚。是了,常听人说这皇太子最宠的是太子宫的一位郭贵嫔,如今已经很少进太子妃的寝殿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会对胡善祥生出几分怜惜与偏爱。

好险呀!曹雪柔心中暗暗发冷。她心中暗想,看来此时唯有不露声色、不争不闹、平安度日才是上上之策。曹雪柔想明白了,脸上也越发柔和起来,不时地给身旁的袁媚儿夹个菜,眼神儿交错之时,冲胡善祥微微一笑,然后就是安安静静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如此,不仅是太子妃就是朱瞻基看来,这一妃三嫔当中,最贤淑温顺,不争不妒的人便是她了。

吃过饭,谢了恩,拜别太子妃之后,各自乘上车马回府。

回到迎晖殿,若微就觉得全身发冷,乏力得很,早早的让司音、司棋关了院门,在东暖阁的暖炕上躺下。

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听得紫烟的声音响起:“主子,殿下来了!”

朱瞻基脱下外衣,坐在炕边,轻轻推着她。

“殿下!”紫烟走进来,递上香茶:“主子一回来就喊累,刚还说手脚冰凉,冷得难受,怕是受风了吧!”

朱瞻基立即伸出手探到里面,放在她的额上:“是吗?受了风了,这可怎么好?前儿是你说的初一晚上,要在雪夜里放烟火的。我在泌芳亭都备好酒菜了,也升了火盆,置了暖围,原本想着咱们坐在里面看着,让小善子带人在山底下放烟花。怎么样?现在咱们还去是不去?”

若微原本懒懒的,听他如此一说,立即坐起身:“当然去了,不说我还忘了!”说着又下去穿鞋。

“咦?主子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紫烟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湘汀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主子把那件最厚的水鸭子毛的缎绣氅衣找出来,还有那对皮筒子,现在出去可得仔细捂好了,别回头只顾玩得高兴,当真受了寒!”

“不会的,有本王在身边看着!”瞻基理了理若微略显蓬乱的发髻。

穿戴整齐之后,瞻基揽着若微走出院子,出围廊东便门,行至不多远,上了一座小山,来到泌芳亭内。这亭子高两层,八角型,上披琉璃瓦,亭身、栏柱朱漆雕纹,十分精致,四面有窗,夏天垂竹帘,冬天置棉帘,内设火盆,虽然临湖,又处小山之上,然而置身其中,却温暖如春。

亭内正中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上面摆着各式的点心,还有一把双耳白玉梅花雕的酒壶。

“来,若微。”朱瞻基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若微,又给自己满上:“这是你我二人成亲以后的第一个新年,我敬你!”

若微举起酒杯对上瞻基的眼眸,眼中含情似有千言,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伸手与瞻基的酒杯微微一碰,放在唇边仰头即一饮而尽。

“若微,你快看!”瞻基举起手,指着那卷起帘子的一扇窗。

“天呢!”若微站起身走过去倚在窗前,眼前是繁华如锦的烟火,那一束束的光芒美得令人眩目。让人惊叹叫绝的烟火如同天女散花,火树银辉,五颜六色,绚丽无比,只把无边的夜空晕染得艳丽绝伦。

若微一面看,一面不时地拍着手。满眼的欢喜尽情流露,她突然扑进瞻基的怀里:“瞻基,谢谢你。好美的夜空、好美的烟花,虽然转瞬即逝,繁华转眼就会散去,但是那一瞬间的美足以成为永恒,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瞻基,谢谢你!”

瞻基紧紧拥着她,看着夜中的美丽,低语着:“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喜欢!”若微连着说了好几个我喜欢,忽然眼眸一闪,连呼可惜。

“怎么了?”瞻基抚着她的秀发,微微皱眉。

“此情此景,我好想弹琴助兴!”若微仰着脸满溢着醉人的笑容。

“那有何难!”瞻基推开窗子,高声喊着:“小善子,去把微主子的琴取来!”

“是!”小善子跳着脚,立即应着。

转眼间,泌芳亭内。

若微临窗抚琴。

瞻基则在旁手绘丹青。

她弹的是《春江花月夜》。

繁星点点的夜空,静谧的夜晚带着醉人的气息。曲音撩人,脑海中满是嫩绿的春色、半开的花蕾,仿佛还有宛转的江流。

雅音与良辰美景完美结合,愉悦着她的心,徜徉着她的情。

她的纤纤玉指在冷冷七弦上,拨弄弹抹之间,便将让人浮想连翩、心旷神怡的美景尽展眼前。

而在朱瞻基的笔下,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朦胧而空灵的水墨丹青,静夜里的烟花,烟花下面的八角琉璃亭,琦丽之光环绕着的美人,还有美人玉指下的七弦古琴……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与江山美景浑然一体,水乳交融。

悠扬而动人的天籁之音伴着一对璧人,天之骄子与倾城美人,一个低吟弄曲,一个巧绘丹青,这才真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

第二十六章巧手弄春晖

宜和殿内。

慧珠将一个大红绣花的靠枕垫在皇太孙妃胡善祥的身后,又奉上一碗热汤。

胡善祥连忙接下,放在榻上的边桌之上,开口啧道:“姐姐快歇歇吧,如今你是我皇太孙府的管事,这些端茶递水的活儿哪里用姐姐来做?”

慧珠淡淡地笑了笑,又回身看了看殿内:“落雪、梅影这些年跟在娘娘身边,自是妥帖的,只是能亲自为娘娘做些事情,姐姐心里也好过些。”

胡善祥心中微微一紧,还是亲姐姐最知道自己这几年的苦楚。于是将身子向前一探依偎在慧珠怀里:“姐姐,母妃怎么好端端地让姐姐入我们这皇太孙府?可是对妹妹有什么不满?”

慧珠目光扫着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还不是为了这个!”

顺着慧珠的目光,胡善祥怔怔地望着那碗汤药,心中更加疑虑:“这是什么?”

慧珠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抹:“娘娘好糊涂!这是宫里的暖宫九保汤,是为了让娘娘坐怀中胎用的。”

“啊?”胡善祥面上微微发烫,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低语:“想必母妃是着急了,是我没用,跟殿下圆房也有些日子了,可是……总也没个消息!”

“我的傻妹妹!”慧珠此时也改了口,顾不得再唤什么娘娘了,她悄悄附在胡善祥耳边低语片刻,只见胡善祥面上神情似信非信:“当真如此吗?”

“那是自然的,否则这宫里为什么早有祖训?初一、十五,必得在正宫娘娘寝宫中留宿,就是这个缘故。”慧珠言之凿凿,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胡善祥。

胡善祥只当是什么求子的秘方,拿过来展开一看,立即羞红了脸,忙把小册子合上丢回给慧珠,嘴里轻“啐”一声:“姐姐怎么拿这等污浊之物给妹妹看,真是羞死人了!”

慧珠忍着笑,低声说道:“什么污浊之物,是保妹妹荣宠一生的宝贝。为了这小册子,姐姐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和一串东珠,才换来的。”

胡善祥刚待回嘴,只听得外面突然一阵红通通的火光:“哎呀,不好,可是哪里走了水?”

慧珠回身一看,红通通的耀眼的光彩已然把窗子映染的煞是好看,心中也不免犯疑,嘴里立即喊着:“落雪,梅影,快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光亮!”

“是!”外面守夜的侍女立即应着,匆匆退下。

不多时,梅影进殿来报:“回娘娘的话,是小善子带了些人在东苑湖边放烟火!”

“哦!”胡善祥长长松了口气,面上立即变的和缓起来:“吓了本妃一跳,还以为是哪里走了火,原是在放烟火!”

只是慧珠听了,秀眉一挑:“那烟火是放给谁看的?”

“这!”梅影微微一顿,这才回道:“听说,是殿下与孙令仪在泌芳亭上饮酒弹琴……”

慧珠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她挥了挥手,梅影悄悄退下。慧珠对上胡善祥的眼眸,面露忧色:“殿下也太没有分寸了,这新年里的第一天,不来陪娘娘,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园中,领着侧妃尽情欢娱。这也太没把你这个正妃放在眼里了!”

胡善祥低垂着头,心里何尝不是既委屈又愤恨呢。

与瞻基合鸾的甜蜜此时早已烟消云散,以前自己是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不得究竟。而如今她才知道与心爱之人共赴、同享欢娱是何等的快哉。以前没有圆房,她可以独守空房三年之久,如今领略了那等让人欲醉欲仙的快活之后,再让她日日独眠,却是再也不能了。

慧珠看她面色凄然眼中含泪,十指也微微轻颤。心中自是又气又恨,偏偏在此时东面高坡之上又隐隐地传来一阵琴音,无疑如同火上浇油。慧珠深深吸了口气,凑在胡善祥耳边寥寥数语。

胡善祥又惊又喜,一双美目三分期待,七分惶恐:“姐姐,这样,可行吗?”

慧珠目光幽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瞻基刚刚起身,若微还在帐内熟睡。闻听动静的司棋、司音悄悄进房,双双福礼:“殿下,今儿不用上朝,还起的这么早!”

瞻基点了点头,帮若微掩好帐子,这才站起身来,一面向外走着,一面说道:“你主子还没醒,让她多睡一会儿。”

司音立即闪身出去,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太监进得殿内,手提铜壶,将热水缓缓注入青雀压花明晃晃的铜盆里,另有一人手捧青瓷带盖方盒,司音把瓷盖轻轻一掀,瞻基用目一瞅,不禁笑了:“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司音刚待答话,只见身穿翠衣锦绣八宝百褶裙的若微俏生生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咦,这倒是奇了,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瞻基原本正要洁面,看她来了,立即冲她招了招手。

“殿下也不叫我,昨儿慧珠姐姐入府,当了咱们府里的宫正管事,今儿该早早前去宜和殿道贺才是!”若微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瞄着瞻基身前刚倒好的洗脸水。

瞻基笑了,拉着她道:“来来来,让你先洗就是,省的一会儿晚了,又来赖人!”

司棋带着人正从外面进来,听到此语不由笑道:“瞧殿下说的,真把我们主子当成小孩子了!”

瞻基心情大好,也与她们调侃起来,眼中含笑,指着若微:“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若微用清水洁了面,又从司音递过来的瓷盒里拿起一块嫩滑白净的圆形粉团,在手上轻轻一揉,随即又把粉团放回到盒中,双手在脸上一抹,立时像涂上了一层白脂,她以食指和中指轻轻在自己脸上打着圈圈,轻轻抚触着,然后才用水洗净了,又拿手巾在新换上的温水里浸湿、拧干,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玉颜,这才算完事。

朱瞻基在边上看着觉得很是新鲜。

若微像献宝一下,拿着瓷盒子送到他面前:“殿下,闻闻,香也不香?”

朱瞻基轻吸了口气:“好香!这是何物?”

若微眼眸一闪,也不直接答着,只文绉绉地念着:“王敦初尚主,如厕……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她话音未落,朱瞻基大窘,面上微红,扬手似乎要打,而她一转身就闪到紫烟的身后,笑的直不起腰:“殿下怎么不尝尝呢?”

“真是把你宠得没边了!”瞻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时司音已唤人重新呈上洗漱用品,瞻基绷着脸,也不理人,只顾着自己洁面、漱口。

而紫烟偏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缠着若微问道:“主子,刚刚说的什么?殿下为何要恼?”

若微又是一阵大笑却也不答话,坐在妆台之前由着湘汀等人帮她上妆、梳头。

紫烟更是莫名其妙,连连追问。

若微被她缠得紧了,才说道:“我刚刚跟殿下说的是魏晋时期的一个典故。那时刚刚有了澡豆。可以洁肤去垢。不过只是宫中少数得宠的主子才能用,民间还不知道,就是一般的王公贵族也不知晓。那澡豆本来是用来洗手、冼澡用的,可是初登大宝的王敦,不知道它的用途,在入浴时,见婢女们用琉璃碗盛着端到他面前,以为是什么吃食,就用水和了,把它当‘干饭’吃了,左右侍从无不大笑,也由此闹出个大笑话。”

“啊?”紫烟听了目瞪口呆,就是司音、司棋也是忍俊不止,压抑着低声笑着。瞻基一掀帘子走进内室,轻哼一声,脸上还有些怒气未消。

若微站起身,摇曳身姿在朱瞻基面前轻舞着转了个圈:“怎样?殿下看看今日若微如此装扮,可还妥当?”

“不妥?”瞻基气哼哼地坐在榻上,瞅也不瞅。

“哦?哪里不妥?是发髻、珠钗、还是衣裳?”若微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瞻基想甩,又怕用力过猛闪着她。

只好任由她拉着,可是面色依旧还是没有缓和。

若微紧挨着他,直往他怀里钻。

见此情形,湘汀招了招手,室内服侍的几人都退了下去。

瞻基这才伸手在她脸上狠狠一捏:“好个刁钻的小丫头,如今越发的皮了!”

若微的手轻抚着他的胸口,吐气如兰:“开个玩笑以博夫君一笑嘛,原是小女子一番好意呢!”

“好意?你是想博我一笑?我看这满屋子的人都在笑,唯独本王没有笑!”瞻基轻哼着,对于怀中的佳人当真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恼又恼不得,无奈至极。

若微仰起脸,对上他的眸子:“那是殿下小气。我若说的通,说的有理,证明这就是我的一片好心,殿下又当如何?”

瞻基看她明眸珠颜,轻灵动人,心中闷气早已去了大半,遂说道:“若有理,就自然会赏!”

“好!”若微拍手叫好:“我也不要别的赏赐,我要殿下带我去看‘西山晴雪’。”

“这有何难?”朱瞻基点了点头。

若微站起身,从妆台前面拿起几个小盒子走过来,像献宝一样在瞻基面前晃了晃,“看看!”

瞻基拿起其中一个琉璃做的小圆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盒胭脂。

又拿起一个白瓷嵌红梅的小瓶,拔下塞子,轻轻一闻:“好香呀!有一种茉莉的清香,又似掺着翠竹之气。”

再看另外几个小盒里,就是刚刚若微洁面用的白脂玉面粉团子。

“你又弄什么鬼?”瞻基还是没明白。

“殿下手上是洁面用的香饼、这一季的新鲜胭脂、还有洗发用的香液。”若微一脸得意:“胭脂膏子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拿院里的梅花,用清晨花蕊上的露水,磨成了泥调入上好的蜜糖,再放进香檀盒里慢慢蒸,等到晚膳过后再取出来,就得了。而这洁面用的香饼可是最费神了。我用了鸡蛋清、豆粉、蜂蜜做底料,又把皂荚中的果肉与白芷、白附子、白僵蚕、白芨、草乌、山楂、甘松、白丁香、杏仁、蜜陀僧等二十多种草药调和到一起,形成凝团。以如此复杂烦琐的配方调制出的香饼,不仅可以洗净面部油污,还有清热凉血、活血生肌、芳香开窍的功效,同时还可滋养皮肤,是不可多得的驻颜佳品!”

若微说了一大串,瞻基虽然频频点头,可是依旧不得要领:“咦,你费心弄这些做什么?宫中赏的还不够用?”

“哎!”若微大呼失望:“好殿下,人家是一片丹心寄明月,奈何明月对沟渠。我这么费心,自然是帮殿下准备的。殿下想想,这新年佳节,也该往各殿、各苑去看看。拿这些送给袁妹妹、曹姐姐,还有太孙妃。岂不显得殿下心里有她们。这样的礼自然要比什么金银珠宝、锦缎珍馐还要让人欢喜呢!”

瞻基这才恍然明白,心中不免大为感动:“好微儿,我以为你对她们几个心里始终存着芥蒂,想不到你是如此大度明理。”

“别……”若微把脸一扭:“我可不是大度,只是既然大家共聚一处,同侍一夫,自然要和和睦睦的。况且正因为我,她们才会受你冷落,原是我的不是。”

“微儿!”瞻基一时感慨,也无言以对。

“哼!”若微突然语气一变,又忿忿然说道:“现在还只是我们四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呢,真怕到头来不过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殿下,若是以后你嫌弃若微了,把我打入冷宫没关系,但是要把宫中和诸王府的胭脂、水粉的买办差使交给我,也好让我自力更生,又能衣食无忧还可自得其乐!”

瞻基哭笑不得,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耳坠子:“我说你有如此好心,原来还是想着怎么生财?好个财迷的微儿。若真将这宫里和诸王府的胭脂水粉的差使交给你,怕是你要天天坐着数钱,再也顾不得本王了!”

“呵呵!”若微面上是一阵狡黠的暗笑:“那是自然,在宫外这三年,正是因为此技傍身才能换来银两,让我和紫烟、湘汀衣食无忧。哎,这才是技多不压身呢?若是不会这些,女子在世上立足,恐怕只有倚门卖笑了……”

瞻基听着听着原本还连连点头,然而最后听到此言,立即佯怒,伸手便打:“说着说着,就没边了!”

“好了,我要去前殿给太孙妃请安,殿下记得,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若微站起身,轻移莲步,向外走去。

瞻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紧走几步,自身后紧紧将她娇小的身形搂在怀里,低头在她玉颈之上,狠狠地嘬了一口,低声说着:“早些回来……”

若微转过身,看他面色微红,眼中闪烁着难掩的,正低下头来又欲去索她的朱唇。这样的缠绵与温存,若微偏偏不领情,伸手在他脸上一拍:“殿下色急的话,可以去找袁妹妹和曹姐姐解渴!”

她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瞻基更是被她撩拨得欲火上涌,一把狠狠拽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吻上她的唇,一双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摸着。

“殿下、主子,先用早膳吧!”隔着厚厚的棉帘,湘汀轻声提醒。

而两人唇舌相依,一时之间都有些忘情。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人回道:“殿下,皇太孙妃跟前的慧珠姐姐叫人来传话,今儿的早膳摆在宜和殿,请殿下与微主子和两位嫔主子移驾!”

“哦?”若微立即推开瞻基。

瞻基也似乎迟疑着,两人对视之后,瞻基才开口说道:“知道了,本王和令仪这就过去!”

“是!”

第二十七章连环巧谏言

瞻基亲手为若微披上水鸭子毛的缎绣氅衣,牵着她的手,身后跟着司音与司棋,一并出了迎晖殿,向胡妃所在的宜和殿走去。

穿过回廊刚刚远远地看到大殿。若微手上就稍稍用力挣开了瞻基的手。瞻基微一垂首似是有些不明就里,只见若微淡然一笑,更是放缓了步子,与他隔了尺余,只在他侧后方悄悄跟着。

瞻基这才明白。是的,依旧是嫡庶有别,人后如何宠爱,人前也须得顾及礼法。心中虽然不甘,却也不便多说,只把步子稍稍放缓向殿内走去。

“殿下驾到!”门口的小太监的嗓子似乎比往日都要清亮。

惹得瞻基冲他扫了一眼,小太监忙低下了头。

分列两旁的侍女立即高高打起棉帘,此时,皇太孙妃胡善祥领着袁媚儿、曹雪柔等人出来相迎,深深地福礼下拜:“殿下!”

朱瞻基点了点头,迈步入内。

若微紧走几步,冲着胡善祥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胡善祥立即伸手相扶:“快免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吧!”

进入室内,司音、司棋上前为若微除去外衣。若微抬眼一看,这次可不是袁媚儿抢在头里,正是胡善祥自己亲手为朱瞻基解开大氅,又命梅影恭恭敬敬地拿到里间还特意嘱咐拿上好的龙涎香熏着。

一边又吩咐下人端上香汤,又是亲自为朱瞻基净手。

如此殷勤体贴,倒让朱瞻基很是有些不自在,只好说道:“刚刚净了手过来,这一路上并无风尘,不妨事的!”

胡善祥笑而不语。

此时只见慧珠上前对着众人肃了肃:“殿下、娘娘,西花厅已备好早膳,请移步!”

“好!”胡善祥目光投向瞻基,瞻基点了点头,两人先行步入西里间。

若微正在迟疑,只见袁媚儿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耳语道:“姐姐可听说了?今儿怕是要给咱们定什么规矩呢!”

若微“咦”了一声,摇了摇头。

又把目光转向曹雪柔,曹雪柔冲她微一颌首,态度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一个人领着丫头在头前走了。若微心中暗想,此人倒不是骑墙之流,看似娴静如水,实则颇有风骨。

正在愣神儿之际,袁媚儿冲着自己,深深屈膝:“姐姐,小妹昨日唐突了,姐姐可莫要往心里去呀!”

若微知道她正是为了昨日在太子宫中以一句戏言惹来的事端致歉,看她脸上一派天真娇憨,想想她应该也是无心的,所以并不为怪:“袁妹妹哪里话?你昨日不过一句戏言,太子妃此举也不全是因你而起!”

袁媚儿刚待再说,只听身后丫头轻声催促,这才与若微携手,一同入内。

西花厅内布置的极为雅净舒适。

一只暗红色的檀木大圆桌放置其中,四周配了五张同质暗纹兀凳。朱瞻基居主位,胡善祥居左,曹雪柔甚是机灵,居然弃右边不坐,而是坐在了最下首。

如此一来,留给若微和袁媚儿的,要么是紧挨着朱瞻基,那几乎就是要与王妃比肩,要么就是得挨着胡善祥。

若微心思一转,立即轻轻推了一把袁媚儿,以手一指朱瞻基:“妹妹昨儿还说冷呢,今殿下身边有个位子,你去坐坐就暖和了!”说完,自顾走到胡善祥身边:“若微挨着娘娘坐!”

胡善祥虽有些意外,但依旧露出端庄和煦的笑容,伸手拉了若微坐下。

袁媚儿呢,怔了一下仿佛有些扭捏,看着瞻基满脸羞涩。

瞻基见她如此,只得冲她招了招手:“媚儿也快落座吧!”

“谢殿下!”袁媚儿一脸欢喜,忙走了过去坐在瞻基身边。

慧珠稍一示意,立即开始传膳。

府内膳房的小太监们,手提着内置火炉的红木食盒进入殿内。由近身侍候的丫头们掀开食盒,随即从里面端出各式菜品和汤水。

所以这膳食上桌的时候,都是芳香四溢、冒着热气的。

这是若微第一次在胡妃的殿中饮宴,那菜肴固然精致,可是那盛菜的器皿似乎更让人惊叹,都是一水儿的掐丝珐琅缠枝花卉瓷盘,那珐琅釉色纯正,花朵饱满肥硕,都是宫窑内烧制出来的上上之品。

这套器皿,就是太子妃也未必舍得拿出来摆宴。

又看她今日的妆扮,镶貂狐毛的大袖圆领花冠袄,二十四褶大红流金的玉裙,外罩的是只有一品、二品亲王正妃才能用的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虽然不是正式参见帝后的礼服,却也极为隆重华美,难道今天真是别有用意?

正想着,只见胡善祥冲众人淡淡一笑,指着面前的几样点心说道:“这汤油炸云吞、夹心小红糕、长生粥、鸭油烧卖、糯米红豆粥和桂花糖糕,都是南京的厨子做的,大家都尝尝吧!”

“还是胡姐姐想的周到!”

“谢娘娘!”

席上一派和美,吃得欢畅尽兴。

瞻基也连连称赞,他刚刚放下筷子。

在桌旁侍立的慧珠即上前问道:“殿下,可是用好了?”

瞻基点了点头。

慧珠又看了看在坐的各位:“娘娘和各位主子也用好了?”

众人见瞻基落了筷子自然也都纷纷停箸,示意用好了。

慧珠扑通一声跪在桌前,众人都不免一愣。朱瞻基微微皱眉,胡善祥立即起身走到慧珠跟前,伸手相扶:“慧珠姑娘是太子妃跟前近身侍候的老人儿,也是六品的宫正,更是这府里的管事,何事至于如此?”

慧珠正色说道:“殿下,娘娘。正因为慧珠身负管理、督促太孙府事务的重责,所以见到不合规矩之事必要严于律之,可又怕惊扰了娘娘和殿下,所以要先行请罪!”

“这?”胡善祥回头看着朱瞻基,朱瞻基挥了挥手:“既是按规矩办,本王与娘娘又怎么怪你?这府里事务既是母妃令你打理,你自当秉公处置!”

“谢殿下!”慧珠这才站起身:“恕慧珠越礼了!”

“无妨!”朱瞻基的目光从慧珠脸上轻轻一扫,转而停在了胡善祥身上。胡善祥面上如水般宁静,并无半点惊慌,瞻基暗暗思忖,不知她们这一出究竟为何。

这时,慧珠对着殿内服侍的众侍女和小太监说道:“太子妃与殿下和娘娘,都如此信赖于我,我就要鼎力而为。须知咱们皇太孙府不比其它的亲王府、郡王府,规矩是比照太子宫的。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如今我在一日,就不允许废法越礼的事情发生。刚才是哪几个在近前上的菜,出来跪下!”

她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都是一惊。

于是,连着胡善祥身边的大丫鬟梅影、落雪,还有几个小丫头都跪在厅内。

慧珠一脸严肃:“刚刚那道香酥炸黄鱼,是谁上的?”

声音中透着一丝冷俏俏的寒意,有胆小的丫头居然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回慧珠姐姐的话,是芳儿!”

回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蓝花衣裙的小丫头。

“是你?”慧珠走近一步,抬起她的下颌,面上似乎有些不忍,只是怜惜之色转瞬即逝。她猛地抽回了手:“来人,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子!”

“是!”外面侍立的小太监立即上前按住芳儿的肩,就把人硬往外拉扯,芳儿先是吓傻了,随即惊呼着:“慧珠姐姐,为何罚我?”

“为何罚你?”慧珠笑了,又叹了口气,指着梅影说道:“梅影,你教教她!”

梅影低垂着头,似乎微微有些胆怯:“侍候主子们膳食,要提前净手,并在香炉上熏过。这手万万不能留指甲。呈菜时,双手可托、可捧,然手指不能触及盘子边缘,更不能碰到菜品。掀盖碗时,要侧身转头掩面。上菜时要守的规矩,其一,热菜应从主宾对面席位的左侧上;其二,上单份菜品或配菜席点和小吃等应先宾后主;其三,上全鸡、全鸭、全鱼等整形菜,不能头尾朝向正主位……”

“好了!”慧珠弯下腰,看着芳儿:“如今,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芳儿抬眼看了一眼那桌上,吃剩下的半条香酥炸黄鱼,鱼头并未朝着朱瞻基,于是立即惊呼:“可是,可是,那鱼头并没有对着殿下呀!”

慧珠叹了口气:“那是刚刚梅影见你坏了规矩,又不能当时提点,怕影响主子们用餐,所以偷偷移的!”

梅影听了立即伏身叩首:“慧珠姐姐,梅影知错,梅影不该私自动主子们的菜肴!”

慧珠点了点头:“你的错,一会儿再罚!”

她伸手指了指芳儿:“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在内堂当差。错了居然还不认账,教你还不用心学,只知道一味的狡辩。来人,先领二十板子然后遣了出去!”

“慧珠姐姐!”芳儿此时是真的知道害怕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众人都有些不忍,却也不好讲情,毕竟这施罚和被罚的人都是皇太孙妃屋里的,旁人自不便说什么。

朱瞻基靠在椅背上眉头微拧,他刚要开口只是余光一扫,看到若微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又将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小太监们架着哭嚎哀求的芳儿退了下去。

室内一片安静,慧珠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众人:“礼数,如果不会,可以学。但是如果明知而故犯,就是大大的不对。今日罚芳儿,只是给你们做个样子,以后小心服侍,不容有失!”

“是!”众人纷纷称是。

侍从与丫头们退下之后,慧珠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此时微微一笑,盯着慧珠说道:“慧珠,接下来,是不是要罚本王了!”

“殿下!”胡善祥立即起身,也挨着慧珠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朱瞻基微微嗔目。

袁媚儿与曹雪柔立即起身将胡善祥扶了起来。

慧珠抬起头迎上朱瞻基的目光:“殿下说笑了,不过慧珠确实有话要说!”

“慧珠!”胡善祥开口相阻。

朱瞻基摆了摆手:“让她说下去!”

胡善祥心中七上八下,挨着朱瞻基坐下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他是恼是怨,十分惶恐。

而慧珠则开口说道:“慧珠奉太子妃之命,襄理府内事务,诸事必须要遵礼守度,不敢有半点偏废。”

朱瞻基点了点头:“所以,刚刚你在本王和娘娘面前,立威罚人,本王并没有相阻!”

“谢殿下体谅。只是除了此事府内还有越礼废法之事,慧珠却不能相罚,只能相谏。”慧珠一脸肃然,言之切切。

若微唇边渐渐浮起一丝意味分明的笑容,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假装晕倒,趁势避开,以此搅了她们局呢?可是随即又一想,既是有备而来,今日不说,这戏改天还是要唱,不如就让她们一并演到底吧,于是她以手托腮,静静地坐在一旁,一面用手捏着一块蜂蜜蛋糕,一面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慧珠稍一思索,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有些事慧珠不便说,请苏嬷嬷来讲,可好?”

朱瞻基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拿眼朝若微一瞅,谁成想这个丫头没心没肺,事不关己地还在吃点心,心中哭笑不得,只点了点头。

这时苏嬷嬷走了过来,也跪在正中:“殿下,老奴原是宫里派来的管事嬷嬷,可是老奴糊涂了,原该一早提点殿下的礼数,竟都忘记了,真真该死。”

说着,就开始自己掌嘴。

“嬷嬷这是何苦?”胡善祥立即起身上前将她拦下。

苏嬷嬷深深叩首:“殿下,这宫里和诸王府的规矩是祖上早就定好传下来的。每逢初一、十五、三十,殿下和娘娘的生辰,以及二十四时令节气,正月、元宵、腊八、中秋、七夕、端午、清明,殿下必得要在正妃的寝殿中就寝合鸾。”

朱瞻基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若微似乎是刚巧被一块点心渣子呛到了,忍了又忍,还是一通儿猛烈地咳嗽。惹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唰地向她望去,瞻基又气又笑,指着司音说道:“快去,快过去看看!”

司音、司棋赶紧上前,一个拍背,一个奉茶,若微连连说着:“别管我,你们说你们的!”

原本严肃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让她给搅了。

看着苏嬷嬷涨得通红的老脸,朱瞻基想笑又只得暗暗忍着,不过若微的恶搞,倒让他有了主意,他索性站起身一抖袍子:“嬷嬷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就是说日后本王哪天去哪儿跟谁睡觉,都得听嬷嬷的,对吧?”

苏嬷嬷瞪大了眼睛:“殿下,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哦?”朱瞻基嗔目皆舌:“那嬷嬷是什么意思?倒把本王给弄糊涂了。”

见此情形,慧珠正色说道:“殿下,这些也不是苏嬷嬷凭空乱说的。宫内的《内簋要训》中都有明示。各位侧妃、选侍、侍妾,如何侍寝、如何接驾、如何承欢,什么时辰、事前、事中、事后都有些什么规矩,这《要训》中都一一载明,这些事项,殿下原是不必知晓的。不过府内所有女眷都要牢记,都要遵守,如果坏了规矩……正如昨儿个夜里,孙令仪那般,原本该罚。”

“啊?”若微心里一阵惊呼,闹了半天,这么一场大戏,到最后才唱到点子上。竟是因为昨儿夜里,瞻基陪着自己看烟火又弄曲谈心的招她们不乐意了……唉,早说呀,真是累人。

心里虽然如此想,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若微秀眉微扬,立即起身扑通跪在了地上,冲着胡善祥就是三拜。

朱瞻基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胡善祥也大感意外:“妹妹这是何意!”

若微低着头:“娘娘,若微错了。昨儿应该劝殿下到宜和殿来与娘娘和鸾的。既是错了,便认打认罚。只是这寒冬腊月的,若是罚我挨板子。皮肉开花不易长好。娘娘一向为人大度,能否先记着,等挨到开了春,再罚不迟!”

她说的一派诚恳,听起来却似小孩撒娇一般。

袁媚儿最是直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就是曹雪柔也低着头掩面而笑。

胡善祥面上微微发烫,心中暗暗恼恨可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伸手先将她扶了起来。胡善祥眼中含泪,不无忧怨地说道:“妹妹何苦羞我?阖府上下,哪个不知你是殿下心坎上的宝。本妃怎么可能会罚你?”

不知她是真的伤心如此还是刻意做作,此时两滴珠泪来的恰到好处,若微的嬉戏,转眼就成了嘲讽,而她才是真正无辜又惹人怜悯的。

若微心中顿时十分惭愧,伸手拥紧了她:“姐姐,是妹妹错了,妹妹向您诚心赔礼!”

朱瞻基看在眼里,似乎也是左右为难。

而慧珠与苏嬷嬷又是一脸执拗,跪在地上。

“请殿下作主,明示诸位主子,日后遵从《内训》,遵规守矩!”慧珠再次谏言。

朱瞻基叹了口气,终于点头应允。

袁媚儿与曹雪柔匆匆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打算。

第二十八章不觉陷重围

该演的戏码全部演完,朱瞻基坐在当场,隐忍不发。

袁媚儿与曹雪柔起身,双双告退。

若微见状,心中如同明镜一般,也起身行了礼,适时离开。瞻基原想与她一道回去,可是见她眼神微闪,似乎是在暗示,让自己别跟着,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原处,只由她去了。

回到迎晖殿,若微吵着困倦,湘汀侍候若微在楼上的暖阁里睡下。又回到楼下刚好听到司棋、司音小声地议论今日西花厅内发生的事儿,不由心中一动,又重返楼上。

见若微似乎还没睡熟,就拿了一个绣花撑子,坐在她榻前的圆凳上,一面绣花,一面小声说着:“主子,这胡妃可真是厉害。如今她与慧珠,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地就把主子和殿下给制住了!”

“啊?”若微翻身转向外侧,眼睛盯着湘汀,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主子想想!主子自行请罪,她若是顺水推舟,当真要责罚于你,殿下会答应吗?”湘汀又伸手帮若微向上拉了拉锦被。

若微摇了摇头:“自然不允!”

“所以,殿下非但不会答应,而且还会认为王妃不够大度贤惠。可是她不但不罚你,反而自轻自贱,默默垂泪,不仅主子看了心软,就是殿下看了,也只会多有内疚。”

若微点了点头:“正是,本来我原是想插科打诨搅了她的局,眼看就成了。她又摆出那副凄风苦雨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酸,我就……”

“不论这过程,单就说结果。这一餐饭吃下来,在府中上下,慧珠立了威。而太孙妃呢?以《内训》为名,得了制辖您和其她几位侧妃的法宝,更让殿下允诺,以后初一、十五、逢节都去她殿内就寝。就得与失来说,您和她,谁得,谁失?”湘汀面上风淡云清,仿佛在闲话家常,手中依旧有条不紊地绣着花。

“这个?”若微细细想来,重重一掌拍在床榻之上:“惨了,惨了,我临进殿门的时候,脑子还是极清醒的,知道宴无好宴,如今来了一个慧珠,肯定要生些事端出来。只是千防万防,她们的把戏我也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最后关头,脑子一热,就让她得了逞……”

“哎!”湘汀帮若微加了一个靠枕,又递上香茶一杯:“要说,还是因为主子心善。那太孙妃,湘汀并不熟悉,可是慧珠……”

“慧珠怎么了?”若微不明就里,只喃喃低声说着:“想想入宫这几年,咱们与她同在东宫,虽然说不上亲厚,倒也算熟识,更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只知道她在太子妃面前甚得信任,处事有度,驭人极为严谨。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