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找到了水源以后用水就方便了。
然而,乐极生悲,仿佛是一句真理。
马有失蹄,也是如此。
若微也许是在洞中汲水时,脚下的鞋子沾上了水,眼看就要走过那一小段峭壁步上坦途的时候,这脚下一打滑,身子一斜,就向山涧中滚了下去。
“姑娘!”
“小姐!”
不管湘汀与紫烟如何呼唤,被耳边呼呼的风声掩过,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上一次,也是在这栖霞山上偶然失足,那时有许彬突然出手相救所以有惊无险。而这一次,又有谁来相救?
难道就在这儿,就这样死去吗?
若微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她看到自己在迅速地下落,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崖,她伸出手奋力一抓,不管是树枝还是什么只狠狠地抓住。随即手上一阵钻心之痛也唯有咬牙挺住,手上抓牢腰上也微微用力,双腿一蹬,就像猴子一样攀在了一处崖壁之上。
刚刚松了一口气,可是手中抓着的枯树枝突然“咯吱”一声,硬生生的断了。若微这一次惊恐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第四章翩翩佳公子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觉得自己腰上一紧,仿佛被一股力道吸引着狠狠撞入一个人的怀中,四目相对,她眼中是惊恐与意外,而他的眼中依旧是怒而若笑,冷似寒星。
这一次,他没有展开轻功借力打力向上攀去,而是紧紧地抱着她一路下坠,那下坠的速度让若微冷汗淋淋、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好了!”
下坠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是落地的时候却是轻如柳絮,毫发无损。
若微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发现他们正在一处山洼之内,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不远处还有一所竹坞。
千株老柏,万节修竹,奇花布景,瑶草生香。
她顿时呆住了,喃喃低语:“莫不是摔死了?入了天堂?”
只是回眸一看与自己面挨面、身贴身紧紧拥在一起的许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立即大窘。许彬放开手,可是若微的手还依旧牢牢地吊在他的脖子上。他眼中含笑,似是戏谑:“怎么?还不舍得放手?”
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除瞻基以外的另一个男子,他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笑时又似怒,嗔视而有情……这样的他,若微完全被迷惑了!
而他则将双手置于颈后,稍稍用力掰开若微的手,原本刚要甩开然而突然间看到她手中的血污,面色不由得微微阴沉了下来,似是埋怨道:“徒劳之举,还要挣扎?伤了手以后还怎么抚琴弄曲?”
那纤纤玉指,有三两处秀甲从根部折断,指尖向外渗着滴滴血色,而掌心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有两处不浅的伤痕。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水潭边,以清水冲去手中的血污,又撕下袍子下摆处的一条绸布,小心地为她包好。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若微痴痴地看着他,不由脱口吟出这样一句赞词。
而他却仿佛恼了,恨恨地说道:“出了宫,就成了野丫头,只会诵些淫词艳句!”
若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又拍了拍手,转身看着谷内,这里似乎并无出去的道路:“你怎会在此处?”
“你不是一向自命聪慧敏才,你说呢?”他抱肩而立,脸上表情有些嘲讽。
“哼,你别说你一直在跟踪我!”若微瞪着他,想来想去,他出现的如此及时,也似乎只有这个原由了。
“嗯,猜中了!正是如此,从昨日你出宫到今日此时,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他毫无掩饰,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正大光明的事情。
“跟着我?你干什么跟着我?”若微嗔目以对,“哦,我知道了,是瞻基让你跟着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脸色立即微变,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若微四下里瞧着,不远处有座竹坞。于是灵动的眸子闪烁着满眼的喜色:“你说那里面会不会住着什么隐士?”
他也不答话,只是昂首向那竹坞走去,走到门口以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屋内摆设精巧脱俗令人惊叹。杏黄色的毡毯、短榻暖衾、锦墩矮几、琴棋书画以及茶具酒壶,空间虽小却样样俱全。
这竹坞两面明窗,竹帘高卷,满目香风,清新至极。
若微呆呆看着,脱口便问:“难不成,这隐士就是你?”
他一掀袍袖,盘腿坐在榻上,拿起茶壶微一倾斜,在杯中倒满一杯香茶,递给若微。
“天呢,居然还是热的?你,你是人是鬼?”若微怔怔地站在那儿。
“在有些人眼中,是人;而在有些人眼中,则是鬼!”唇边淡定自若地浮起一丝笑容,介于黑色与紫色之间神秘的瞳,也随着这笑意微眯起来,让人更加移不开视线,只得愣愣的注视他。
白皙的脸庞透散着七分的邪气,清瘦的身形却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
“你?”若微完全傻了。
只是转瞬间,他的态度就变了,又恢复了往昔的儒雅与温和:“有时烦了就会在此处读书,只图一个清静自在、无人打扰。你呢,打算如何?是回邹平老家?还是另谋出路?”
“什么?”若微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我。我自然是要上山回三元观,这会儿,紫烟和湘汀怕是会哭死的!”
“你……可以再想想!”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也不执杯,只是对着壶嘴,自饮起来。
“再想想?”若微眉头微拧,细细体味着他话里的意思。突然便醒悟了,是啦,这一次是从山顶坠入山涧之中,众人定是以为自己死了。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回家,从此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转念又想只怕回家以后暴露行迹连累家人,那么或许也可以从此浪迹四海。
若微缓缓坐在榻上,拿起桌上的那杯热茶慢慢饮着,只喝了一口便放在案上,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若这样走了,定会连累湘汀和紫烟,而且找不到我的尸首,恐怕就是三元观里那玉华真人和桂嬷嬷也要被我连累。”
“不会!”许彬的身子映在阳光之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彩,看着她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为何?”若微瞅着他,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可爱极了。
“她是先帝的妃子,论辈份是当今皇上的母妃,你说皇上如何处置于她?”许彬悠然说道。
“她是先帝的妃子?哪个先帝?建文帝?”若微完全傻了。
许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难道是刚刚吓傻了?都说了是母妃了?自然是大明朝的开国之主,太祖爷的妃子,也是太祖最小的女儿,十六公主宝庆公主的生母,太祖晚年最得宠的张美人。”
“什么?”若微惊呼着:“怎么可能,太祖的妃子,四十余位,不是都殉葬了吗?”
“那要感谢宝庆公主。太祖崩时,宝庆公主才三岁,太祖偏疼此女,所以不忍她在自己逝后没有生母抚养,这才免了张美人一死!”许彬对于宫中之事仿佛如数家珍,知之甚多。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若微愣愣地盯着许彬:“你好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官宦子弟,有点儿像行走江湖的侠士,时而是文弱书生,又像是身负绝士神功的隐士。明明武功绝尘,却为何又去参加科举,中了文科进士?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她的眸子:“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终此一生,我都会护在你身边,这就够了!”
“许彬!”若微一时忘情地喊着他的名字,又立即改口:“许公子,你明知道,我已然心有所属,我……”
“那又如何?”他淡淡地笑,“你心有所属与我何干?我只要知道我的心,就够了!”
此语一出,两人顿时有些尴尬,相对默默无言,他起身走出屋外:“在这儿等我,这屋里什么都有,却没有治伤的药,我去采几味草药回来帮你敷上,省得日后留下疤痕!”
“许公子!”若微在他身后唤着。
而他恍然不闻,身形如云,飘摇如流风一般,若微怔怔地跌坐在榻上,以手托腮心中暗想:是啊,如果当初不入宫,不遇到瞻基,在宫墙之外,她还可以有别样的生活。
如果是那样……
同样懂医,同样沉浸在琴棋书画四艺当中的他,懂风雅、知冷暖,刚毅中透着温存,文武兼修的他,也许正是自己的佳偶呢。
可是如今,自己怎么可能忘记瞻基,怎么可能……
若微站起身,推开房门,向外面跑了出去,她只想一口气儿跑回山上,跑到小小的三元观里,从此再也不出来。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如今,还要凭空多一个许彬吗?
泪眼婆娑,却硬生生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嘲笑,眸子中的意思分明是“你这么喜欢钻到我怀里?”
若微扭过脸去,掩面而泣。
他手上稍稍用力,扳过她的肩头,拉着她走回到竹坞里,将她按在榻上,拉着她的手放在案上,解开刚才包好的布条,又将自己怀中的两株植物的嫩叶取下,含在口中嚼了,轻轻啐到她的手心上,这才用布包好。
若微不禁破涕而笑:“哪有你这样的医者,嘴里嚼了的东西拿来给我敷?”
“你自己不是懂医吗?我刚刚在口里含了一壶酒,已然除了毒,况且这唾液本身也可疗伤,我这屋里又没有药槌、药罐,难不成让我回城中去取药吗?”
“你……算你有理!”若微语结,无言以对。
静静地坐在榻上,低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很是有些难为情,怕伤了他的一片好心,又怕自己会错了意自讨没趣,想来想去,才喃喃低语:“许公子,两次蒙你搭救却无以为报。现在天色渐晚,我得赶回观里。今日种种我都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若微一脸坚定,言之凿凿。
他却面如寒冰:“你,可想好了?你是否报答于我,并无所谓。可是这样回去了,这机会,此生便不会再有。”
她低垂着头,思索半晌,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
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些意外,他微微怔了怔,起身拂袖而出:“我送你上山!”
第五章七巧玲珑心
三元观玉华殿内。
紫烟与湘汀跪在殿中,抽泣着将事情经过讲说一番。
玉华真人秀眉微蹙,紧紧盯着她俩,而从外面匆匆入内的桂嬷嬷则显然沉不住气了:“瞧瞧,老奴说什么来着?这个丫头看着就古怪,要盯得紧点,这才来了一天,人就没了!”
“嬷嬷!”玉华真人面上极为淡然:“派个道童去栖霞寺中请住持方丈派人到山下各处,山涧边上、悬崖底下细细去查,若是找着了,先替咱们施救!”
桂嬷嬷一双眼睛狠狠瞪了一眼紫烟与湘汀,凑到玉华真人身旁:“真人,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去趟后苑就掉到山涧里边去了,哄谁呢?依老奴看,就是那小丫头偷偷跑了,又串通了这两个小蹄子来骗咱们,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地去求人。咱们只要把这两个小蹄子绑了,严加拷问,一定能问个水落石出……”
她话音未落,紫烟立即爬了几步,面上表情又悲又愤:“桂嬷嬷怎么这样说?我家小姐为什么要跑?她真的是一片好心,想着咱们观里取水不方便,我们走到后苑的崖边,听到石洞里有水流的声响,她是为了给大家找水源,才涉险爬过去的,她说那洞里有一处泉水,高兴的什么似的,所以回来的时候,才一不留神儿滑下山去的。如今,咱们得赶紧找人去山下寻她,也许……”
湘汀也止了泪,在一旁帮腔:“是呀,如果是挂在什么树枝上、石壁上,也许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说的跟真的似的,要真是如此,也不必去寻,这么高的山,掉下去连尸首都未必是全的!”桂嬷嬷依旧不信。
玉华真人站起身:“嬷嬷,快去吧!听我的不管怎样我们也要尽人力、听天命!”
“真人!”桂嬷嬷还待再说。
玉华真人的脸微微一沉:“难不成,现在劳烦不起嬷嬷了?”
“真人,这怎么话说的,这不是折煞老奴了?”桂嬷嬷脸上悻悻的,狠狠瞪了一眼紫烟与湘汀,这才匆匆向殿外走去。
玉华真人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紫烟与湘汀,叹息一声:“不管怎样,你们两人都难辞其咎,先在此跪着吧!”
湘汀与紫烟对视一眼,紫烟仰起脸:“谢谢真人!”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内室,拿起案上的一本经卷,默默诵读。
一个时辰以后,桂嬷嬷走进内室,看着玉华真人娴静自若地诵经,不免又在一旁唠叨起来:“娘娘,我看这孙若微是找不到了,如今应该想想,该怎么向宫里交待才好!”
“交待?”玉华真人微微一笑:“他把人送来,只说在此处暂居,可曾说过让我们严加看管,不许走失?”
“这个,自是没有”
“小孩子玩心重,在山上失了足,找不到了,与咱们何干?”玉华真人心中暗恼,如果不是朱棣发动靖难之变,逼宫造反,害得建文帝生死不明,自己依旧还是在宫里守着宝庆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因为他的入宫,子壮而庶母少,须避嫌,自己才被送出宫在这栖霞山上孤孤单单的度日。每天被思女的痛苦折磨着,侵蚀着,想见又不能见。
如今,又把一个好端端的豆蔻少女送了来,那孙若微看起来天真纯善,性子就如同当年的自己,这样一个年少的女孩儿,他想做什么?难不成人到暮年,还要将她收为己用,如果是这样,若微就是又一个张美人。
过不了几年,帝崩之时,年轻的妃子除了殉葬,哪还有别的出路?这不是作孽吗?想到此,更是心烦意乱,索性将经卷掷于一旁。
“娘娘!”桂嬷嬷像见到了鬼,大叫一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厅里,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
玉华真人随着她目光所及之处向外一瞅:“若微?”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紧走几步来到厅里。
只见三个女孩正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哪里受伤?快让紫烟看看!”紫烟拉过若微,上下打量。
湘汀则瞪着一双大眼睛,将自己的手放在唇边狠狠咬了一口:“天呢,是真的!姑娘,你没事?”
若微笑嘻嘻地安抚着紫烟与湘汀,在二人面前转了个圈:“没事,掉下去的时候抓住一个枯树桩,就是手被划破了。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所救,找了些草药帮我包扎了伤口这才回来,所以耽搁了。”
“佛祖保佑,天尊保佑,感谢栖霞山上各路的神仙菩萨!”紫烟对着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叩了四个响头。
若微一抬头看到玉华真人,立即走过来深深施了一个万福:“玉华真人,是若微错了,害大家担心了!”
“回来就好,此次能够有惊无险,若微,看来你真是有福之人!”玉华真人面上微微含笑,终于放下心来。
若微看着她,心中不知不觉涌起一丝感动,好像很亲近,她想要说些感激的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玉华真人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过她包着布条的手,一边拆着布条,一边吩咐着:“桂嬷嬷,将我的药匣拿来!”
“是!”桂嬷嬷从书隔最上层取下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挑出一个碧绿色的小药瓶,递给玉华真人:“可是这个玉脂凝肌膏?”
玉华真人点了点头,低下头凑近若微的手,闻了闻:“这草药用的极对!”这才又拧开药瓶,倒了一些在手指上,轻轻涂在若微的手心上:“这是宫里的药,涂上以后不过三两日就可恢复如初,这女儿家的手是何等金贵,万万不能留疤!”
若微有些痴痴地看着她,她的容貌不输于宫内的妃子,而她的神情举止正应了她的道名,如玉如华,温和高贵,娴静贞淑。看来许彬说的是真的,她应该就是出自宫中,可是为何又流落至此呢?若微很好奇,但是她忍住了,宫中的女子,哪一个是平凡的呢,每一个人似乎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故事,又怎么可能一一问清楚呢。以前怎样都与她无关,重要的是她相信现在这个玉华真人对自己是无害的。
“好了,遭遇此劫你心里定是又惊又怕,早早回去休息吧!”玉华真人为若微包好手,又伸手理了理她的秀发:“在这山上穿家常的服饰怕是不方便,明日我让桂嬷嬷给你们送上两身道服,外出的时候穿上,方便利落些!”
若微点了点头,对着玉华真人这样一个娴静如水的女人,仿佛根本无从拒绝,原本以为回来后定要受到一番责罚并引起新的风波,没想到她会如亲人一般的体贴关怀自己,这反而让若微有些无所适从。
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一个点子:“玉华真人,我们今天在后苑的岩壁上发现一个溶洞,里面有泉水,这下我们用水就方便了!”
玉华真人刚刚点了点头,一旁的桂嬷嬷则大呼起来:“还提你的溶洞,你空着手往返,都掉下山去,若是提着水桶,那还不知道一天要摔死几个?小祖宗,你就消停些吧。”
“嬷嬷。”玉华真人啧道:“若微也是为了观中众人的方便。”
“可是……”桂嬷嬷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若微。
若微歪着头笑了:“放心,桂嬷嬷,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今天这样的险境,我自然不会让观里的姐妹遇险。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了一个好法子,保管万无一失!”
“哦?”不仅是桂嬷嬷,就是玉华真人和紫烟、湘汀都有些置疑。
若微细细讲来,一边讲,一边比划,说了一大车,众人还是莫名其妙,若微眼波一扫,看到窗下的书案,冲玉华真人微微一笑:“玉华真人,我可以用一下您的笔墨吗?画个图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玉华真人点了点头。
紫烟立即凑上前去:“我来研磨!”
若微提起笔,稍稍凝神细想,随即下笔。不一会儿,一幅后山溶洞的图便栩栩如生地跃于纸上。她又画了一张取水的图,以长长的竹子为水管,一端置在洞中泉口处,一端置于山崖这侧,又在临近出水口的竹管上设一个小阀门。她一边画一边解释着:“看,每次需要取水时,将阀门提起,这样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而不用的时候,将阀门放下。这水就流不出来了,如此这般,清净便利。可惜我们没有菜园子,要不然可以引泉水为溪流环饶,这样就更方便了!”
“这能行吗?”桂嬷嬷几乎趴在纸上,端详半天,也看不明白。
而玉华真人听了则大喜过望,将若微揽进怀里:“好孩子,你真是天尊赐给三元观的福星。这样一来,用水、吃菜,我们观中就可自给自足,不用每天远赴山下去取了。这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了?”
若微仰起一张笑脸:“总不能白白受了惊吓还摔这一跤。我想好了,等到明日装这竹渠的时候,进去施工的人都以绳子缚在腰上,另外一头栓在树上,这样就不怕沾了水脚底打滑坠下山去!”
“若微,好孩子,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全!”玉华真人拥着若微,透过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宝庆公主,她是否像若微一样伶俐贴心呢?想着想着,眼里就渐渐蒙起一层水雾,这当娘的如果自己的孩子不在身边,最见不得的就是与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每见一次,就会勾起无尽的伤心,久久难以平息。
“玉华真人?”若微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伤心,只是觉得看着她伤心,自己心里也难过起来。
“没事,好孩子。你如此聪明伶俐却不在娘亲的身边,我在想你娘此时不知心里是如何难过?”玉华真人轻拂着她的秀发:“去吧,到后面休息吧!”
若微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紫烟与湘汀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第六章前缘入梦来
若微坐在书案前,以手支着头,默默发呆。
湘汀去前面厨房打饭去了,紫烟见湘汀走的远了,立即凑到若微身边:“小姐,快跟紫烟说说,今天是谁救了你?”
若微头也不抬,懒懒地回了一句:“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紫烟转了转眼睛:“好小姐,你就招了吧。刚刚湘汀在场,所以紫烟没好意思问你。这个人,跟上次你在半山腰失足遇险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个人?”
“什么?”若微颇感意外,伸手在紫烟头上敲了一下:“你这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紫烟撇了撇嘴:“小姐不老实,上一次的事情就透着蹊跷,可是公主殿下和皇太孙都没有生疑,紫烟也就不多事了。可是这次也太奇怪了,从山顶上掉下去只划伤了手心,这衣服和身上都好好的,这怎么可能?”
“紫烟,你疯了吗?难道要我摔断了腿,划伤了脸,你才高兴?”若微索性站起身走到床边,翻身上床,头朝里侧,蒙着被子好似要睡。
而紫烟一把将被子扯下:“小姐,你平安无事紫烟当然最开心了。可是刚刚看你手上包扎伤口用的布,那分明是上好的云缎,一般在山里打柴或者是练武的隐士,不会穿这么华贵的袍子,而且若是素昧平生,毫不相干的人,救了你就是了,又何必在乎这手上的小伤,替你撕下袍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伤口。就是他想,小姐又怎会让外人帮你包呢。所以,这个人,小姐一定认识。他出身富贵,又懂医,武功又好,还三番两次搭救你。他是谁?小姐又为何要隐瞒?”
若微从榻里翻了一个身,鲤鱼打挺直愣愣地坐了起来,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紫烟:“天呢,是我傻了,还是你变聪明了。紫烟,给我当丫头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刑部,去大理寺,这样的明察秋毫,这样的推理演绎,你简直是狄公转世。”
“什么毫,什么寺?小姐,你不要转移话题好吗?你就跟紫烟说说嘛!”紫烟缠着若微,紧紧逼问。
若微捂着耳朵逃到外屋,刚巧看到湘汀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立即奔了过去,一脸讨好地说:“湘汀姐姐辛苦了,紫烟偷懒,我刚刚骂过她,一会吃过饭让她去送食盒,顺便今晚上的热水也让她去打!”
湘汀见她一脸欢喜,心情也是大好:“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年长,多做一些也是应该的。”
“哼!”紫烟撅着嘴接过湘汀手中的食盒,拿到厅里放在桌上,开始摆放菜品、碗筷,脸上还气呼呼的:“行,小姐,反正,你不说,紫烟也知道!”
“呵呵呵,就是不说,让你猜来想去,睡不着觉,明天早晨变成乌眼鸡!”若微仰着脸,故意拿话刺她。
湘汀盛好一碗饭,递给若微,脸上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可是这两个人,一个笑嘻嘻,一个气哼哼,谁也不答她。
因为前一夜刚刚换了地方,若微认床,所以几乎一夜无眠。原本就乏再加上今天下午的遇险伤神劳力,所以很快便沉入梦乡。
而紫烟虽然心中存着几分疑虑,那也是为了若微好,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见她心无旁骛、气息如常,不多时便睡熟了,所以也不再思前想后,只是心中默默企盼,让小姐少受些磨难,或是早日回宫与皇太孙团聚。或是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湘汀倒是有些心事,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睡不安稳,却也不敢翻身,怕稍有动静,吵了她俩,于是只能睁着眼睛默默理着思绪。
跟在若微身边,湘汀始终有些忧心忡忡,她与紫烟不同,紫烟是若微从家里带来的,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要跟在一起。可是自己原是宫里太子妃身边的人,当初被派给若微,一方面是为了照料她的起居,另外一方面也是替太子妃从旁细细观察她的人品、性情,不时的跟太子妃递个消息。
可是湘汀虽然机敏,为人却最是敦厚。跟在若微身边日子久了,不知不觉一颗心竟然全都偏在她的身上了,就连太子妃都靠后了。每次太子妃召她去问话,说的都是若微如何聪慧、如何善良、如何得体,又如何出众。
就连这次出宫,太子妃也曾差人唤她前去问话,湘汀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太子妃继续让她留在若微身边,就说明一切还有转机,若微还有可能重新返回宫中。如果太子妃的意思是让自己重返太子宫,那就说明她已经放弃若微了。
所以湘汀决定为了若微,试一试太子妃的意思,所以她说关于去留一切听太子妃的意思。太子妃滴水不露,面上的表情让人无从猜度,只说了句:“那就留下来吧,正好皇太孙即将分府出宫,皇太孙妃身边也没个老成持重的人,你就到皇太孙妃身边侍候吧!”
湘汀听了,顿时觉得兜头被浇了一头凉水。
曾经以为太子妃为人和善、举止端庄,能在太子妃身边服侍是她的运气。而此时她才知道,越是面上和善的人内心竟是如此冷酷。
于是她仰着脸,第一次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她说,义仆不侍二主,如果重新回到太子妃身边,是她所愿,但是去服侍皇太孙妃,则心里难免有所芥蒂。
太子妃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也好。
她说,既然如此,就算你离宫脱籍吧。
宫中十二年,八岁入宫,在太子妃身边五年,在若微身边七年,如今恰是双十年华,大明宫中的规矩,宫女原本要到二十五岁,才可出宫返乡。
如今,自己要追随若微,太子妃却许她离宫脱籍。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说从此之后她湘汀便是自由之身而不再是太子妃宫里的人。这所言所行自然也与太子妃无关。
看似对自己的恩泽与体恤,实际上还是为了避嫌。
这样的心机,真让人有些寒心。
只是如今,自己已是自由之身,可是究竟是该返乡还是该继续陪着若微,湘汀心里也没了主意,她微微侧过脸,看着对面床上的若微一脸稚气睡得正香。
一只如玉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而被子有一半都掉到了地上,心中不由轻叹,即使胸中才华满腹也究竟还是个孩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走到若微的床边帮她拉好被子,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安详的神色,又想起去厨房打晚饭时听到的厨子和小道童的议论。
她们说,若微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
能从后面的峭壁中发现溶洞,能在里面找到水源,这本身就是福泽深厚的人才能做到。而且从这样高的山上坠下,却毫发无损,更是有天神护佑,恐怕这栖霞山上的三元观,就是凤凰暂栖之所。
湘汀凝视着若微,看她吐气如兰,面似明珠,不由心中一动,以自己如今的年纪回到家中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嫁一名小吏,倒不如跟在若微身边,也许,出路更好。
想到此,心中豁然开朗,重新回到榻上,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若微早早起身,用过早饭以后,便带着紫烟、湘汀,在桂嬷嬷和众多道童一起来到了后崖,又请来栖霞寺的师傅,按照若微画的图纸,以竹子为管引水出洞,方法便宜又省事,不到半日,就修出了一条山泉水渠。
掬一捧甘美的泉水,看着连绵的青山,耳畔是众人的赞语与欣喜的雀跃之声,在若微面前,仿佛那扇已经关上的窗,又悄悄被开启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阳光一下子照进原本有些阴郁的内心世界。是的,出了宫,看似进入一条死胡同,然而只要你心中希望长存,就会迎来收获。
大明南京城乾清宫中。
天子朱棣坐在龙案之后,注视着面前这只纸鸢,神色肃然又有些落寞。殿中垂首而立的正是大总管马云,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子的神色,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喜,也参不透怒,只是那龙目中的幽深让人忍不住有些心惊。
“这是从哪儿拾来的?”半晌之后,朱棣忽开龙口。
“是在西华门外!”马云实在有些汗颜,身为乾清宫总管,朱棣身边的第一红人,又背负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双重身份。居然一连几日让这风筝凭空飞进宫里来了。把守宫门的侍卫最初都不以为然,后来马云偶然听到两个小太监的议论,这才留了心,拾来一看,只见这画中所绘,是一名戎装将军身负重伤被一老者所救,而不远处还赫然画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的背影。
此事透着玄妙,又像是一个哑谜。
马云得到消息以后,又想到此前朱棣曾经命他在宫中找寻过善弹琵琶的女子,这才不敢怠慢,将纸鸢立即捧于圣前。
朱棣巍然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风筝,想了又想才说道:“去,叫人多扎几个纸鸢,记住要白底的,挂在西华门外,在宫门口备好笔墨,若有人上前来画纸鸢面的,不许阻拦,立即呈给朕看!”
“是!”马云低下头,匆匆退下。
朱棣心中喜忧参半,想不到她真的来了,许是朱瞻基纳妃之事传到邹平,她得到消息之后,担心女儿的命运,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早已为人母的她还是这般机警伶俐,居然以这样的法子要求面圣。朱棣手捋须发,眼底渐渐泻出一丝淡淡的柔和。
第七章突逢慈恩顾
三元观的山门之内十丈左右的地方,不知从何时又多了一间小小的药庐。
每日午后到太阳下山之前,这里都会有一位年青的道童为过往路人问诊开方。遇到囊中羞涩的还会接济一些草药。因为这小道童不仅相貌极好,人长得唇红齿白,而且态度最是亲切和善,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什么病症只须两三副汤剂下去便可药到病除。
于是原本冷冷清清的三元观,一时之间人流涌动、络绎不绝,即使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也常常会驾着车马,来到这儿看诊。
三元观后崖上发现溶洞的消息更是不径而走,很多人都专程来龙口处取上一壶泉水,都说龙泉甘美可口、可包治百病。
栖霞山在众人眼中自然成了一处上风上水的大吉之地,所以有如此妙手回春的小道童也不足为奇了。
而这位时常穿一件水绿色道袍,以一根玉簪绾住如黛的秀发梳成一个高髻并以薄纱掩面的小道童,正是孙若微。
又是夕阳西下之时,药庐之内,好不容易才送走最后一位看诊的病患,紫烟刚刚关上门,若微就往竹榻上一躺,随便摊成一个大字,嘴里呼着:“累死了,不行、不行,明日要休诊一天,不然本大师就要去见天尊了!”
湘汀从壶里倒了一杯热茶,以山泉水冲泡的清茶散发着袅袅的烟雾,芳香四溢,她伸手将若微扶了一起来,又好言好语的哄着:“姑娘,快喝口水吧,这一下午都没沾口水,唇都干了呢!”
接过茶杯,一口灌下去,随即咧着嘴跳了起来:“老天,想烫死我呀!”
紫烟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搭着腔:“湘汀,看见没有,咱们姑娘在外人面前是何等的宅心仁厚,这关起门来,真是连个手指都不想动了,这水呀你得晾的不温不凉,才能送到她的嘴边!”
湘汀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姑娘,有没有烫到?”
若微摆了摆手:“真累呀,原本只想着咱们在清心院住的太过简陋,所以开个药庐挣点零花钱,换些吃的、用的,哪成想这一开张,就像拉上磨的驴子,再也由不得自己,如今想闲都闲不下来了!”
湘汀挨着若微坐下,拿着扇子给若微扇着风,而紫烟站在一旁,帮若微轻捶着肩膀:“好姑娘,你开药庐既能挣钱又是在做善事,可若是太累了,不如就停了……”
“停了?你忘了咱们能开这个药庐,费了多大的劲?”若微鼓着腮,偎在湘汀怀里,身子绵软的如同一摊泥。
紫烟扑哧一下乐出了声:“是呀,姑娘也真神,居然会想到给桂嬷嬷治什么脱发之症,她原本心里是八百个不乐意,可后来前面头顶真的长出了浓浓的新发,这才对咱们姑娘奉作神明,再也不处处盯着咱们,管这个管那个了!”
湘汀也笑了:“是,还是姑娘眼尖,居然知道她平日里戴的绢花底下的那块是秃的,又想法子治好了,这才让她没话好说!”
若微心想,虽然你们如此夸我,可是打死我也不说厨房里丢的那几斤鲜姜是我偷的,要没有这些鲜姜,我才没办法给老太太做什么生发的药水。
正在暗自得意之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这么晚了,难不成还有人来?”紫烟走到门口,打开竹门,不由立即一声惊呼:“二奶奶!”
若微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到门口,“天呢!”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中,一身玄色的道袍,乌黑的长发端庄地束在发顶,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风帽。
“娘!”若微一头冲进她的怀抱。
紧紧拥着娇小柔美的女儿,董素素不想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若微把头埋在娘亲的怀里,迟迟不愿抬起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不论面对何种境遇,是突然奉旨入宫还是被迫与瞻基分开来到这栖霞山上清修,生活中的起起浮浮,她以为她都能够淡然地接受。可是此时,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娘亲。她只想在她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二奶奶,您,您怎么来了?快里面坐!”紫烟一边抹着眼泪,一面去扶董素素。
湘汀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很是难过,但是她必竟年长些,所以虑事周详。她四下里看了看,才劝道:“姑娘,请夫人到后殿咱们的小院里慢慢坐下来叙话吧!”
“好!娘!这药庐里乱乱的,只是白天的诊室,我们原是住在这三元观后面的小院里,很是僻静,咱们到后面说话吧!”若微仰起脸看着娘亲,反而有些扭捏起来。
董素素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拂过,用袍袖帮她抹去泪水,叹了口气:“这是皇家道观,旁人不得入内,娘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过,就在这儿跟你说几句话还得赶回城中!”
“娘!”若微蹙起秀眉,似懂非懂。
湘汀心中却仿佛明白,立即拉着紫烟远远地走开。
董素素拥着若微,走进竹屋,关好房门,这才坐在榻上。
“娘,你怎么会来到此处?爹爹呢,谁跟你一道来的?”若微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董素素用手抚着的她的秀发,眼中露出一派忧色:“你爹爹在北京城中督建,走不开。是继宗陪我来。”
“继宗来了?”若微面上大喜:“他在哪儿?”
董素素叹了口气:“还是这个性子,你这样的性子,宫里怎么能容你?”
“娘?”若微的眼神儿刹那间变得十分暗淡。她心中料想娘会突然来到京城,定是因为得到了消息。也就是皇太孙册妃大喜诏告天下的消息,人尽得知娘肯定也是听说了,于是她呢喃着,轻声说道:“对不起,微儿让娘失望了!”
董素素摇了摇头:“娘何尝对你入宫有过什么期盼?从未想过让你入宫、得宠、封妃。这次是继宗陪娘来的。这皇家道观看似清净,实际每天你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所以娘一个人打扮成云游的道姑来看你,继宗在下面等娘。”
“娘?”若微完全糊涂了,在她的印象当中,娘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大美人,美则美矣,可性子柔的像水,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绣花、弹琴、写字、画画,就是相夫教子,所关注的不过是时新的花样和新鲜的胭脂膏子,今天这样的娘,一脸的坚定与处处流露出来的谋略,反而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董素素拉着若微,一脸肃然:“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娘这次来,是去找一个人。他可以决定你未来的日子。如今娘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随娘回家,从此平平淡淡,找一个温良厚道又能与你举案齐眉的人嫁了。还是……”
董素素微微一顿:“还是想和那个皇太孙,再续前缘?”
“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找什么人,什么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我……”
董素素叹了口气:“你不要问这么多,娘只想知道你的选择?”
若微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有这样坚毅镇定的一面,她眼帘低垂,细细思索,然而一时之间却没了主意。
就在此时,竹榻上有一个小东西在缓缓地移动。董素素似乎吓了一跳,脸色微变:“那是什么?”
若微抬眼一看,不由笑了,她爬到榻里,伸手将小乌龟放在手里,用自己温润的手摸着它冰凉的壳,小乌龟好像认识她一样,在她手心里居然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和丑丑的小脑袋,若微用手指轻轻掸了掸它的小脚,忽地笑了。这是出宫的时候瞻基托人送来的,那只枣子已被自己吃了,可是这只小乌龟她一直带在身边,就是每天早晨去大殿念经,也要把它揣在袖中,而每日午后看诊,也会把它带到药庐,不时地看它一眼,得了空就放在手心上把玩一会儿,仿佛心里一下子就宁静了,舒适了。
此时,若微脑子里反反复复就闪过一句话,这是他送的,这是他送的,是他心中的期盼,是他和自己约定。
“这是我出宫的时候,他托人送来的,还有一粒枣子!”若微脸上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是在撒娇:“娘,那枣子女儿吃了,这只小龟女儿也一直留在身边!”
董素素看着女儿的神色,不由有些心慌,多少年前,爹爹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爹爹说,留在此处,等着他,他也许会迎你入宫,给你尊贵的地位与恩宠。随爹爹走,只能嫁个凡夫小吏,却可以保一生的平安。
当时自己想都没想,抱着琵琶就跟着父亲远走他乡。
后来才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下的那个燕军将领,那个深夜在她闺房门外听琵琶曲,诉衷肠的人就是逼宫夺位,一代枭雄的天子朱棣。
后悔吗?
是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霎那,她稍稍有些后悔,因为对于每一个女人来说,得到天子的青睐,都是一种荣幸和骄傲。
可是,后悔只是瞬间的。
而与孙敬之的琴瑟合美、夫妻恩爱,一双儿女的绕膝之乐,才是永恒而真实的。
今天,似乎历史在重演,而女儿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若微,你可想好了?在宫里那可是百芳争艳,花团锦簇的日子,任谁也不可能一枝独秀,独享天恩的。如果……”素素还待再劝,而若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得宠,就会失宠,失了宠,就是昔日汉武帝的金屋——昭阳殿也会成为冷宫,女儿都明白。”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抚着手里的小龟,眼中充满了温柔。
董素素微微怔了怔,随即将若微拉在怀中紧紧拥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也许娘能帮你达成这个心愿,只是娘希望这是在帮你,而不是在害你!”
“娘?”若微对上娘亲的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烟云迤逦,迷离而痴。
董素素放开手:“如今身处在栖霞山上,你还能将自己照顾的如此妥当,苦中作乐、悬壶济世,如此,娘真的可以放心了!”
“娘?”若微惊了:“怎么?娘这就要走?”
董素素点了点头:“是,原本是继宗奉你爹爹的意思来接我和继明去北京与他相聚,我求了继宗,瞒了你爷爷,偷偷绕路到此处只为了看你一眼,再办妥一件事情,还要匆匆赶赴北京!”
“娘?”若微此时真像是一个孩子,她死死拉着董素素的衣角就是不放手。
董素素看着她再次叹息不已,最后狠了狠心才推开门。
“紫烟!”她轻唤一声。
不远处的紫烟与湘汀立即上前福礼:“二奶奶”、“夫人!”
“若微全赖你们照顾,如今在山上连带你们跟她一起吃苦!”说着从袖中手腕上褪下一对碧玉镯子。
紫烟与湘汀刚要推托,董素素却已经将镯子一人一只帮她们带在手上:“这是作娘的一点儿心意,若要推托倒让我为难了!”
湘汀与紫烟对视之后,只得深深福礼相谢。
董素素点了点头,又回首看了看满面泪痕的若微,这才匆匆离去。
“娘?”若微声声悲泣。
而董素素头也不回,那玄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掩映在山林之中,没了痕迹。
第八章谁与共芳盟
秦淮河畔百花巷内许彬的府中,月牙池畔的妙音斋里静静的,月光洒入室内,柔和而迤逦,西小间的书房内,摇曳的灯烛下,是一个俊秀修长又孤寂萧瑟的身影。
他,即是许彬。只着了一件白绸素袍,坐在书案之前,对着跃然于纸上的那名女子,愣愣的有些出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