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九登高看孤雁

第一卷

重九登高看孤雁

第一章凝恨春漏短

若微静静地站在窗前,凝神远眺,脸上神情不似紫烟那般望眼欲穿,也没有湘汀的黯然落寞。

离宫的时辰一点儿一点儿近了,瞻基还没有回来。

瞻基会回来吗?

雨水落在廊子里,一滴一滴,滴滴都如此晶莹,仿佛她心底的泪珠儿。院中柳树上初生的枝条在细雨中显得朦朦胧胧,烟雾缥缈,就如同她的一双美目,好似秋波一般。此时,她是悲还是在笑?

螓首娥眉,巧笑倩兮。

是,她脸上渐渐浮起的竟是淡淡的笑容。

瞻基,昨夜的你,如同寂寞空庭里皎洁的满月,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说不出的旖旎温柔,温暖着那颗已然碎了的心。

今晨,当你离去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你匆匆离去,一心只想为我去争取那所谓的名份,却没有看到我为你努力绽放的最后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没用的,真情总被无情误,也许在这珠楼玉宇之中,最不该有的,就是真情。

若微长叹一声,伸手将窗子关上,她环视室内,这住了七年的静雅轩,如今,也要别离了。

“姑娘,再等等吧!”紫烟带着声声悲啼,上前几步,轻轻挽住若微的手。

若微摇了摇头,唇边始终带着那抹悠远淡然的微笑:“去把我的琵琶取来!”

紫烟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走至西墙下,取下那琵琶,递到若微怀里。

怀抱琵琶,玉指轻抚,一曲《梅花三弄》信手而弹。

“一弄梅花花未开,两小无嫌猜。二弄梅花花正红,玉宇琼楼、朱门宫阙之中留下几多情?三弄梅花花已落,独自享寂寞。转眼又是杨柳青,何不打开家门迎春风?”

没有哀怨惆怅,凄楚缠绵,旋律中少了一丝幽雅,却多了一缕柔韧,推、拉、吟、揉之间使流淌出来的曲音委婉柔美,正是“弦弦掩抑声声思”,闻者莫不动容。

然而她玉指稍一停歇,转瞬再起时,已然换作《阳关三叠》。

曲音突变,激昂悦耳,力透苍穹,越过小小的静雅轩,传到很远很远。

“姑娘!”湘汀立在门口,面上表情有些不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此时的若微,如同天山上的雪莲,又像皑皑白雪中独幽的红梅,孤傲出尘中极致的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冷浸浸的让人有些畏惧。无喜无悲的神情中,掩藏住自己心底真正的悲喜,原本纯真而脆弱的内心,被硬生生的裹了一层铠甲,为自己强披一件黑色的外衣,包裹住全部的怯懦与无助。

这样的她,在湘汀眼中是如此的陌生,十五岁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历经沧桑,还未盛开却忽地早早凋零了,这样的她,只会让人更加心疼。

湘汀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因为不忍,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蚁:“太子妃差慧珠送来汤药一碗。”

若微的手突然一歇,曲音戛然而止。

“汤药?”若微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心底暗暗发寒,而面上依旧如如不动:“既是太子妃差人送来的,就端进来吧!”

“是!”湘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强忍着匆匆退下,不多时,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缓缓入内,托盘里盛的是罩着盖碗的青花瓷汤盅,那盖碗上还封着一道黄纸。

慧珠进了门,抬眼一看,面前的若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的裙装。头上斜簪一朵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虽然有些憔悴,却依旧娇媚可爱,让人看了不免暗叹上天造物之神奇。

若微看着那汤盅,忽地幽幽地吸了口气。

慧珠微微颌首:“若微姑娘,这是太子妃特意赐给你的,再三叮嘱姑娘一定要服下。娘娘说了,姑娘精通岐黄之术,所以自然明白娘娘的苦心。”慧珠心中不免胆寒,都说太子妃大度贤惠,端庄厚道。可是没成想一遇到事情,却是如此心狠。虽然如今是自己的妹子做了皇太孙妃。可是对于若微,从情感上慧珠还是难免会有些怜惜之情。谁能想得到呢?昨天的大婚之夜,皇太孙没有与妹子洞房,反而与若微暗结连理。原本得到消息之后,慧珠还担心太子妃会出面奏请皇上,索性让若微进了皇太孙府,纳为侧妃或者侍妾。

想不到太子妃得到消息以后,三言两语几句话点中要害,便让皇太孙恨恨而归。又吩咐人准备了这碗汤药,如此,才算真的了结后患。

只是,这样对若微,未免也太难堪了,她会从吗?慧珠将托盘举起,低垂下了头。

“这是什么?”丫头紫烟不同湘汀,虽然都是一同服侍若微的侍女,但她是与若微从小一道长大、情同姐妹的家生丫头,见此情景,立即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跑。

“紫烟,回来!”若微冷冷地喊道,因为她知道,紫烟此时要去求助的只有他,皇太孙,朱瞻基。只是如今这一切,他定是无能为力,否则,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事尽于此呢。

若微上前几步,伸手悄悄掀开盖碗,凑在近前,稍稍一闻,心中便全然明白。

麝香、红花。

宫里的老把戏了。

若微知道,在皇宫中,妃子得皇上宠幸之后能否有孕,首先取决于皇上,皇上说留,便可留,皇上说不留,便有当值太监在妃子的股间、脐上等穴位上轻轻一戳,于是龙液尽出,就无从受孕。而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要看皇后和得宠的主子,想让你生,便能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如果不想让你生,那宫里有太多的“凉药”与“阴招”让你不中。

没有想到,原本昨夜的缠绵,只是对昔日青梅之恋的一种纪念,不是抗争,更不是要挟,可是在她们的眼里,原来是如此不堪,唯恐自己会借此另图机会。

罢,罢,罢。若微一阵冷笑。

那笑声,即使是在宫中见过太多风雨的慧珠都有些胆寒。

若微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唇边还残留着一抹腥红色的汤汁,就那样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对着那空碗盈盈一拜:“若微谢过太子妃,谢过慧珠姐姐!”

慧珠愣了,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明媚如春的笑容,慧珠疑心自己眼花了,可是她又偷偷瞧了一眼,若微眼中居然漾着一股邪佞,再看那笑容,也变的有些轻狂不羁,在宫中阅人无数的她,突然觉得身子微微颤抖,有些发冷。

立即躬身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慧珠姐姐,忘了向你道贺!”若微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一个魔咒。

慧珠惊惶失措,难道她知道,这一切,她都知道?

仿佛逃离一般,匆匆出了静雅轩。

慧珠手抚胸口,喃喃低语:“感谢老天,这样的女子,还不满十五,多亏被送出宫去,若是留在皇太孙身边,妹妹善祥还真未必是她的对手!”

看着慧珠有些惊惶的神色,若微笑了,笑得酣畅淋漓,只是眼中分明有泪花闪过,如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

倚门相望,这才知道,真的再也等不到那个心中的人。

若微呢喃着:“紫烟,我想家了,你呢?”

“姑娘!”紫烟从身后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太子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歪倚在贵妃榻上,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而心似乎更痛。

若微,你会怪我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要怪只能怪你和瞻基昨夜做下那样的荒唐事。原本,你们还有三分希望,可如今,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赐你一碗红花,只是小惩大诫,堵了悠悠众口,也平息了所有人的恨与怒,我的苦心,你能谅解吗?

“娘娘!”慧珠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楠木雕花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太子妃的身上:“春寒最是袭人,当心受了风!”

太子妃欠起身子,抬眼看着她的神情:“她,喝了?”

“喝了!”慧珠点了点头。

“可说了什么?”太子妃索性坐起身。

慧珠又从旁边的圈椅上拿起一个靠枕垫在太子妃身后,这才说道:“只说,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眉头微拧,心中苦笑:“谢我?该是恨我才是!”

“慧珠,善祥那里,你还要去安抚一下。就说昨夜让她受委屈了,皇太孙性子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让她多担待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她大度一些,贤良一些,皇太孙会明白的!”太子妃语气和缓,看着慧珠细细叮嘱,说完又重新靠在榻上,仿佛乏了一般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是,太子妃请放心,妹妹不是小性之人,这道理她自是明白的。”慧珠为她拉好披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辰时三刻,若微带着紫烟与湘汀,手里挽着包袱,跟在一个管事太监的身后,走在高高红墙下长长的甬道上,一步一步,连绵不绝,只叫人心中更加哀凄,就这样,默默不语,深深垂首,一直走到皇宫的南角门。

宫门外是一辆马车,早早已经候在此处。

管事太监送到此处,给守门的侍卫递了腰牌,又与赶车的荣公公交待了几句,这才说道:“若微姑娘,咱家就送到此处的,荣公公会送你们到栖霞山,到了那儿,自有管事的嬷嬷照应着,咱家就先回去了!”

“谢谢公公!”若微冲着他深深一个福礼。

迎我入宫之人今何在?而送我出宫之人,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哎,姑娘保重吧!”管事的太监转过身形,又重新走回宫中。

谁说宫内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只要没有利害冲突,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同情。

若微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此时唯有故作镇定,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华美的宫城,看着湘汀不由嫣然一笑:“湘汀姐姐,你原本就是宫里的自可以留下。若是跟着我,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湘汀摇了摇头:“湘汀只知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七年是湘汀最舒心的七年。以后跟在姑娘身边,也许日子清苦,但绝不会受气,也不用费脑子算计这个、防范那个,所以湘汀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若微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入宫七年,一切梦想均成虚幻,如今只换来一个义仆。正在唏嘘之时,迎着骄阳见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一刻,若微分明有些恍惚了,阳光中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影子会是瞻基吗?

她瞪大了眼睛,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然而,气喘吁吁奔过来的正是胖胖身子、圆圆笑脸的二皇孙朱瞻墉,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瞻基的近侍太监小善子。

瞻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锦盒,见到若微立即塞到她的手里:“这是皇兄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若微拿在手中,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个盒子,却不忙着打开。

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瞻墉在旁催促着:“你快打开看看呀!”

若微迟疑着,手指微微轻颤,这才打开。

目之所及,盒中放着一枚红灿灿的枣子,还有一只小小的乌龟。

眼泪如决堤之水,瞬间便倾泻下来。

“姑娘!”

“若微!”

湘汀、紫烟与瞻墉和小善子都看呆了。

若微止了泪,走到马车边上,解开其中一个包袱,从里面翻来捡去,找出一块帕子,又拿了只红蜡烛,拔下其中的烛芯,用帕子包着那只没了烛芯的红烛,递到瞻墉手中:“这个,帮我转呈殿下!”

说完她就转头跑开,跳上马车躲到车厢里不再出来。

瞻墉挠了挠头,云山雾罩的表情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湘汀与紫烟冲着瞻墉深深一个福礼,也随后上了马车。

小善子悄悄给赶车的太监塞了一包银子,低声说道:“荣公公,这若微姑娘可就麻烦您多照应了!”

荣公公满面笑容:“回去转告皇太孙,咱家明白轻重。况且临行前马总管也都交待了,万岁爷有话,若微姑娘虽然是出了宫,在栖霞山上清修,可是吃穿用度并不清减,前些日子还专门派了嬷嬷前去照应,殿下尽可放心!”

小善子频频点头。

朱瞻墉此时才缓过神来,忙又冲着车里喊着:“若微,到了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差人来找我,一定给你置办全了,还有,要是有人欺负你,也要告诉我!”

“瞧二皇孙说的,哪能呢!”湘汀探出头来,冲着瞻墉与小善子挥了挥手。

“驾!”荣公公一挥鞭,马儿扬蹄,车轮阵阵,终是离去。

第二章闲庭花影移

朱棣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半眯着眼睛,听着总管太监马云的汇报。

“一粒红枣,一只小龟?”朱棣凝神静气想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轻哼道:“早归,早归?这脚还没迈出宫门口,就开始盼着她早归了?瞻基这孩子的心也太痴了!”

马云微微发怔,站在一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偷偷抬眼打量着天子,心想,明明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您老人家突发奇想,横空弄出这么一个神来之笔,谁受得了?

“你刚才说,那丫头回赠了些什么?”朱棣兴致大起,突然问道。

“是用帕子包了一支红蜡,还有,那蜡烛是拔去烛芯的!”马云细细搜寻着记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帕子?红蜡,还拔去烛芯,这是何意?”朱棣莫名其妙。

而马云就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正在他们费尽心思,慢慢揣测的时候。

皇太孙朱瞻基手里拿着那块帕子,看着那只去了芯的红烛,心如刀绞,面色凄然。一方素帕寄心知,丝谐“思”,横也相思,竖也相思,一缕情思,几番惆怅,只有灵巧如若微才会用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情谊。

而红烛,一则寓为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说自从离别,夜夜悲泣,思念之痛绵绵不绝。

二则,她竟会拔去烛芯,没有了烛芯的蜡,就是说她的生命里从此不再有光和亮,也不再有温暖和热情。

因为,她的心丢了。

丢在哪里?

若微,你的心丢在哪里?

这样生死相随的她,这样生死相守的情,问世上能有哪一个男子可以不为之动容!这是她的才情,更是她的痴情!

若微,那烛芯,我定帮你寻回来。

俊秀无比的英眉轻轻挑起,一双深邃的星眸像水晶一样明亮澄澈,然而却缺少了往日的熠熠光泽,眼中仿佛如迷雾笼罩一般,转瞬间,便泛起柔柔的涟漪,高挺的鼻梁,带着好看的弧度,而此时却为他添了一抹孤寂。

清冷如南岭之孤松独立,冷俏似天山之寒冰崩泻。

“殿下,有件事……紫烟让奴才偷偷告诉殿下!”小善子侧立一旁,缩头缩脑,欲言又止。

“说!”瞻基眼眸微闪,连忙追问。

小善子悄悄上前几步,附在朱瞻基耳边低语片刻。

“什么?”朱瞻基剑眉高挑,一脸冷帅,霎时散发出一股邪魅的笑意,声声哀恸:“红花,母妃居然让若微喝红花!”

朱瞻基心中激愤难平,立即冲了出去。

“殿下。殿下!”小善子苦苦在后面追着:“殿下可是去找太子妃理论,如果那样,小善子可就没命了!”

朱瞻基顿时停下脚步,神情转瞬即变,低喝了道:“备马!去演武场。”

策马狂奔,飞身射箭,大汗淋漓,痛快极了。

瞻基一阵仰天大笑,年轻英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狂而张扬的笑,只是这笑,在正午的阳光下,分明有些邪魅,这丝丝笑意,是强大自信、睥睨天下,还是狂妄不羁、藐视一切的张狂?

朱瞻基心里十分明白,这一次自己婚事的变故,如同经历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这一仗,他输了。

输给谁?

他不知道。

他能赢吗?

以前,他没有想过,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他想赢,他要赢,此战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想到了反败为胜的办法。

栖霞山下,马车突然驻足停下,赶车的荣公公一掀车帘说道:“若微姑娘,前面的路不好走,可要坐稳了!”

若微探出头向外望去满山葱翠,想到心中的烦闷正无处排解,于是说道:“我们下车,步行上山即可!”

“也好,这样午时之前,就在山顶的三元观汇合!”荣公公放下脚凳,湘汀与紫烟下了马车,又伸手将若微扶了下来。

于是,领着湘汀与紫烟,若微三人拾阶而上缓缓而行。不禁回想当年,也是在这儿栖霞山上,自己和瞻基、瞻墉兄弟以及咸宁公主踏青出游同爬此山,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同样是阳春时节,却物是人非,想想更是心中难过不已。

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一腔力气,铆足了劲向上爬去。不多时便来到栖霞寺外,驻足在大殿前听着钟声阵阵,若微不由止步。

“姑娘,要穿过栖霞寺,过了千佛岩,上至山顶,才到三云观!”湘汀在旁边代为解释。

若微淡然一笑。

紫烟上前几步,轻轻拉过她的手:“姑娘,那年你在这儿许下的愿,如今看来是不灵的。”

若微扭头盯上紫烟的眼:“你错了,这愿很灵。”

“姑娘!”紫烟心中不免惊讶。

若微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是啊,众人皆以为当日在这儿她求的是自己和瞻基的姻缘,可是当初她却以为姻缘天定,她与瞻基心心相印,婚事只是时间而已,定不会风波迭起突生变故的。所以当日她求的是父母康泰,家宅平安。如今,怎能说菩萨不灵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求。

于是,对着巍峨庄严的山门,若微双手合拾,虔诚无比地伏身下跪,这一次,是为父母还是为自己,又有谁知呢?

穿过寺院就是千佛岩,千佛岩就是在在一块两三丈高的大石头上,镶嵌着一千个大大小小的佛窟。有些佛窟恢弘精美,法相安详肃穆,只须驻足看上一会儿,便会心神宁静,烦恼尽消。

这栖霞山果真是个好地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来知,则安知,若微搜寻着脑中所有此类的句子和典故安慰着自己。

经过千佛岩,在一片葱绿中闪出一条小径。

“姑娘你看,顺着这小径上去,就是三元观!”紫烟眼尖,一眼望去,口里便喊了出来。

若微抬眼望着,远远地看见那古朴清幽、掩映在青山叠翠中的道观,又回眸向山下一瞥,心中豁然开朗。在山脚下时仰看这栖霞山,景色虽美却山路蜿蜒,有些险峻。如果因为畏惧陡峭而放弃攀登,又怎么能看这山上的美景。过了山腰之后这路更加难走,很多人便中途折返,于是他们也只看到山腰处的景致。不往上攀,又怎会看到这掩藏在幽深之处的一条小径其实是如此平坦而寂静,仿佛是一条通往山顶的捷径引着你登上主峰去看那里最美的景致。

这一切在山脚下、在半山腰,都是令人无从体会的。若微忽然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放弃、不要退缩,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出路和希望其实也许就在脚下。

于是,她心情大好,脸上立即笑逐颜开,脚下生风,似乎是一路小跑上了山顶。

“姑娘,姑娘等等我们!”紫烟与湘汀对视一眼,均有些莫名其妙。紫烟心中暗想,姑娘这是怎么了?前一刻还是凄风苦雨的,而转瞬间就云开雾散,明朗如初。湘汀则面露喜色,暗暗祈祷,感谢这灵秀的栖霞山安抚了她的委屈也化解了她的悲苦。

于是她们两人的心情也明朗起来,紧紧跟在若微的身后快步如飞向山顶攀去。

三元观三面青山环抱,前通小径后靠溪冈。数十株槐柳绿如烟,一两塘池水清照影。实在是一处难得的清幽之处,也真乃道家清修之佳境。

置身其中,还真能感觉到几分仙气。

若微三人走至观门口,早有一名中年妇人,带着两名清秀的道童,连同荣公公在门口相迎。

“若微姑娘,这是宫里的老人桂嬷嬷,以后衣食起居就由她打点照应,这三元观乃是皇家道观,规矩甚多,姑娘安心住下,桂嬷嬷会慢慢教你的!”荣公公态度和蔼,说完,便领着两个小道童去车上搬着箱笼与包袱。

桂嬷嬷五旬左右,肤色微暗,此时还是一身宫内服饰的打扮,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若微,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绪,只说道:“姑娘先随老奴进去吧!”

若微与紫烟、湘汀跟随她步入观内。进入观门才发现这三元道观别有洞天。过了门楼,是两座讲经说法的殿堂,后边才是居住的殿阁,两侧各有厢房。几处院子,住房共有数十间。而不远处,顺山势而建,在这山间、水上还有凉亭数座,小桥几处。

若微等人跟在桂嬷嬷后面,一直走到最后一所院子,穿过西厢房后面的月亮门,进入一处小跨院,里面是三间正房,三面围墙,院内有一株老槐树,还有一小片翠竹,显得格外幽僻。

“姑娘,这就是清心院,姑娘以后就处在此处,老奴就在前面殿里的西边耳房,有事再唤我!”桂嬷嬷推开房门,微微一颌首就径自出了小院,向前边走去。

进入房中,才发现这房子仿佛好久都没有住人了,室内有些潮湿,窗棱上还有些隐隐的霉斑。

桌案、茶几、书架与床榻,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房角处挂着密密的蛛网,若是换作上山之前,见到这样的情景,若微肯定难过的又要落泪,而此时她不动声色,挽起袖子捡起一把扫帚,踩着凳子就开始扫房。

湘汀怔了一下,立即说道:“紫烟,去给姑娘扶着,我到外面打水,咱们好好收拾一下!”

“这房子,还能收拾的出来吗?”紫烟嘟囔着:“就是咱们孙府的下人房也比这儿要好多了!”

若微听了,不由笑道:“如今,咱们就是下人!”嘴上说着,手里却并不怠慢,从墙角到墙面,细细地扫着,对着那一扫帚就勾下来的蜘蛛网,若微口里还念念有词:“对不起了,蛛兄,因为本姑娘要住进来,所以得请您挪挪屋了!”

她说的有趣,惹得紫烟与湘汀面露笑颜,解去不少烦忧。

扫墙、擦拭门窗、家具,又拆下床幢上的帐子,清洗干净后晾在小院之中,足足忙到日落西山,三间小屋才焕然一新。

若微双手插腰,站在屋内审视着一切仿佛十分满意,看了看同样是满面尘垢的湘汀与紫烟,她突然开口说道:“紫烟,湘汀,我有个主意,这房子正中是厅,两边各是两间卧房,不如咱们把两边屋里的床摆在一室,三人同住可好?”

紫烟掩唇而笑,指着若微说道:“姑娘是害怕了?这山上到了晚上风声鹤唳、树影婆娑,又不像宫里,外面有守夜的侍卫与公公往来巡视,所以才让我们陪的?”

若微瞪了她一眼:“死丫头,真不识好人心,因为山上夜晚阴冷,咱们三人同处一室,既可解闷,又积了热气,我是为了你们好!”

“好好好!”湘汀立即打着圆场:“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好!”

于是三人齐动手将西边房里的床榻移到东里间,两张床相对而放,又打开箱笼取出锦被、枕头铺盖起来,此时才觉得小屋有些温馨之感。

“所以有人说过,有了床才有家,这床上布置好了,屋里立即舒适了许多!”若微倚在门上,仿佛有些累了,刚刚忙的时候不觉怎样,而如今,稍一停歇,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姑娘,可是累了?”湘汀最是心细,眼眸一扫,看到若微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明朗,立即有些紧张。

“没有,是饿了!”若微呵呵一笑,三人这才想起这一整天因为忧心忡忡,到现在还都未进食。

正在此时,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回首一看,正是桂嬷嬷领着一个小童手提食盒走了过来。

“桂嬷嬷,饭堂在哪里,下次湘汀去取就是,何劳嬷嬷走这一趟?”湘汀立即满面堆笑,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在正中的黑漆圆桌上。而紫烟也伶俐地上前,在凳上用手中帕子轻轻一掸,“嬷嬷请坐!”说着,便扶着桂嬷嬷坐下。

桂嬷嬷四下里一打量,小屋内已焕然一新,而面前三人都是满面拂尘,鬓发蓬乱,不由口中轻叹:“几位姑娘受苦了,只是这观中自有观中的规矩,凡是起居饮食,均要自己动手,这儿也没有什么主仆之分,每日辰时钟起,先去大殿听经,早课结束,方可入饭堂用餐。这一日三餐虽有厨子烹制,但也要轮流前去帮忙,今儿姑娘们第一天来,所以老奴才差人给你们送过来。”

若微连连点头。

桂嬷嬷又说:“这山上处处是林木,所以最是怕火,各殿各院均不许私自烧火,只在前边有一处伙房,烧水、做饭均在此处。只是一切也要自己动手,一会儿吃过饭,老奴会让人给你们提几桶热水来,好好清洗一下身子,明日一早再带你们去见观主,玉华真人!”

“玉华真人?”若微心中默默叨念,心想这又是何许人也?

“你们先用饭吧!”桂嬷嬷站起身,抬眼望东里间一看,只见两张床榻摆在了一处,心中不免微微一颤,虽暗自叹息却又不能在面上流露出来,只带着小童走了出去。

“姑娘,快吃饭吧!”湘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一一放在桌上,紫烟望了一眼:“天呢,都是青菜豆腐!”

若微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青菜放在碗中,狼吞虎咽地吃着碗中的饭,湘汀与紫烟对视一眼,也都不再言语,默默低头吃饭。

吃完饭,紫烟收拾碗筷,湘汀拿出一个烛台,点燃一支白蜡,插在上面,若微站在窗前,眼神儿幽幽地望着院中的那棵古槐,眉头微皱,细细思索。

想那唐时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在感业寺时,是不是也是像她今日的一般心境呢。如果与她一样,倒也好了,怕的是如玄宗时期的寿王妃杨玉环一样,最终太真娘子变身为大唐贵妃,如果是那样,这条路倒真的没有必要走下去了。

第三章谁解女儿愁

泡在散发在原木清香味道的浴桶中,又让湘汀从前边伙房里要了些生姜,切成片放在桶中,一边用手轻轻按着全身各处的经络穴位,一时间气血通畅、温暖舒适。

把头靠在桶边,几乎要昏昏睡去,然而脑子却清醒极了。

朱棣不是唐明皇,北部边境,残元的蠢蠢欲动,朝堂上的暗流奔涌,如今的永乐朝更不能与物华富足的开元盛世相比,所以,今日他对自己的安排,一定是另有深意,不会只是单纯地为了拆散自己和瞻基。

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微想不透,她索性将身子一缩,屏住呼吸,慢慢把头沉入水中。

而提着一桶热水推开房门的紫烟,看到的是木桶上,那四散漂起的黑色秀发,和沉入水中若微那个如玉的,立即吓得大叫一声:“小姐,小姐,你不能想不开呀,你不能丢下紫烟一个人去呀!”

听到呼喊的湘汀也从厅里匆匆推门而入。

两人奔至桶边,伸手合力将若微的头托出水面,只见若微口吐一道水柱,笑嘻嘻地看着她俩:“干什么?我还要再泡一会呢!”

“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吓人!”紫烟气得直跺脚,站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这回湘汀也不帮若微了,两腮鼓鼓的,紧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抬起热水桶,又往浴桶内注了进去。

“啊,好烫!湘汀,你要给鸡褪毛吗?”若微煞有介事地叫了起来。

一句话,说的湘汀和紫烟又都笑了。

三个人先后洗完澡,收拾了东里间,这才又回到西屋里。躺在床上,若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一闭眼似乎就看到瞻基倚在床头一双俊目紧紧盯着自己,温润的手轻拂着她的脸颊,声声腻人的低唤:“若微、若微!”

耳边分明还是他今早的誓言与情话,身上似乎还留着他昨夜的气息,可是如今,他在哪儿呢?是不是搂着娇妻美妾,把酒弄琴,好不快活。

不是,不是。

若微翻了个身,用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许你这样污蔑瞻基,瞻基不是,瞻基也不会那样!”

一滴清泪滑落枕上,无声无息,女儿愁思有谁解?

相思难枕眠,别恨苦依依。

横也丝,竖也丝,原来鲛绡惹千愁;

去是忧,来是忧,相顾惟有在梦中。

只是清风不入梦,披衣坐起独望月。

天刚刚蒙蒙亮,湘汀睁开眼向对面床上一扫,却发现那床榻之上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无人睡过一般,立即捅了捅身边的紫烟:“紫烟,快醒醒,姑娘呢?”

紫烟睁开眼睛,立即呆住了。

两人立即穿上衣服,急匆匆向屋外奔去,只见若微正从门外走来,两只手用力抬着一桶热水,见她们出来,立即喊着:“快来帮帮我,往日都是你们照料我,今儿我去打水,侍候你们洗漱!”

“姑娘,姑娘这是做什么?”紫烟嘴里埋怨着,可这腿却立即跑了过去,接过若微手中的热水桶。

若微双手插腰,气喘吁吁:“我想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小院里没有厨房,用水和吃饭都不方便,现在还好,可是等到入了秋,天凉之后就太难过了。所以我要想法子,把这小院改造一番,让咱们住的舒服些,还要找些正经事情来做才好!”

“姑娘!”湘汀诧异连连,难不成你还真铁了心要在此处住下?

若微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洗漱,换好衣服咱们还得去前边见那个什么玉华真人,听听她给咱们讲些什么真经?”

“是!”两人相视之下,只有从命。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这才走出小院来到前边的西厢房,找到桂嬷嬷由她引着来到一所殿阁的外面。

“玉华真人,若微姑娘来了!”桂嬷嬷毕恭毕敬,那态度分明像是在皇宫之中,在东西六宫宫门外,等候主位娘娘的召见一般。

不是说这道观正是化外之地,众人皆讲平等吗?

一个小童跑了出来,手中拂尘一抖:“真人请你们进去!”

于是,跟在桂嬷嬷身后,若微与湘汀、紫烟走入殿内。

一进门,就愣住了。

这屋子不大,一明一暗,外厅内堂。

厅中无甚摆设,桌椅几案,书隔棋桌,简朴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而目光往内堂一扫,却发现风格突变,这屋内的摆设极是幽雅,东墙边摆着一台古琴,窗下有案桌一张,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北边则是一张绣榻,芙蓉帐深深垂着。

看着房间布置不似道房,很像是一位才女的闺房。

正在愣神之间,从里面走出一位女道士,洁白的道袍,衣长至膝,腰系石绿丝绦。乌黑的长发端庄地束在发顶,一根玉簪绾住秀发,梳成了一个高髻。

清丽其容,端庄其品,正是美人迟暮,看起来有一种超脱世俗、宝相庄严的美。她的目光投在若微的身上,由上及下,细细打量。

桂嬷嬷施了一个万福礼,口里说道:“玉华真人,这就是若微姑娘!”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缥缈,冷俏俏地眼睛紧盯着若微,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只开口问道:“刚从宫里来到这观中,定是有诸般不适吧?”

若微微一颌首,展颜说道:“适与不适,皆在一念中,云中过雁悲,山高离愁散!”

“哦?”玉华真人眉头微拧,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若微,看她小小年纪如此镇定,遭此变故,却能淡定豁达,反而有些狐疑,于是想开口相试:“只是过雁吗?过雁还可盼得年年归,而你,还能回去吗?”

此人是谁?看那样子与气度还有这内堂中摆设的精致程度,实在不像是普通的女道士,况且这里又是皇家道观,她究竟是谁呢?她仿佛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若微一时想不清,索性也不去费心猜度,依旧照直回道:“回去如何?回不去又如何?若微只知道如今是奉命在此修身,日后一切,还请玉华真人多多照应!”说完,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那玉华真人忽地笑了:“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说罢,抬眼看了看身边侧立的小童,那小童立即从书案上捧起两册经书送到若微面前。若微接过来一看,正是《南华真经》和《冲虚真经》,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两册经书你先拿回去好好看了,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过来问我!”玉华真人仿佛在转瞬之间态度就变的和蔼起来,“去吧,这三元观虽是皇家道观,但也不是冷宫禁地,每日午后许你出观四处走走,不过要记得不许走远,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是,谢谢玉华真人!”若微立即满心欢喜,天呢,这就意味着在离家七年之后,自己终于恢复自由了,虽说从午后到申时,不过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是这对她来说,似乎就是天大的恩泽。

若微与湘汀、紫烟行礼后退下。

看着她的背影,玉华真人凄然一笑,桂嬷嬷上前扶着她坐下:“娘娘,可是又想宝庆公主了?”

“是,我的宝庆,也如她一般年纪……只是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玉华真人倚在桂嬷嬷怀里,此时她再也不是端庄出尘的女冠,只是一个伤心的女人:“嬷嬷,做皇上的女人,这下场怎么都如此可怜?”

“娘娘!”桂嬷嬷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忍:“宝庆公主是先皇最疼惜的公主,虽然不在娘娘的身边,想来衣食定是无忧,娘娘还是宽宽心吧!只是如今好端端的弄来一个孙若微,真怕给咱们惹祸上身。”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交待下去万万不要太拘着她了。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入宫,刚待成年又与心上之人分离,已经够悲惨的了。如今被发落到这儿,不是冷宫恰似冷宫,难为她还知道随遇而安、苦中作乐,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不成,这可不可,娘娘糊涂了。当今皇上的心思可不像娘娘这般,所以老奴得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这几个丫头,可不能让她们惹了祸,搅了咱们的清静日子!”桂嬷嬷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整个上午都老老实实待在大殿中跟着一班道姑听经讲学,听的是老子的《道德经》,从开篇起就枯燥无味。若微只好充耳不闻,她在心中默念曲谱想给自己找些有意思的事去做,也省得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讲经散了,又跟着众人一道去饭堂领饭。回到自己的小屋吃完饭、又收拾完了,这才向笼中小鸟一般带着湘汀与紫烟飞出了三元观。

出了观门,并不走远,而是围着这座道观勘察起周边的地形来了。想不到在这三元观外,还有许多天然的美景。若微惊喜地发现,观内后门外百丈之遥的悬崖边上居然有一个大溶洞。

就像张着大口等着吃人的怪物,黑漆漆、阴冷冷的。

“小姐,咱们回吧!”紫烟看若微向洞口走去,不由面色大惊,声音也有些打颤。

“是呀,姑娘,这里面阴气太重,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湘汀更是惊恐,居然伸手在身后紧紧拉着若微的衣袍,不让她近前。

若微冲她们作了个手势:“嘘,听!”

凝神静心,侧耳倾听,居然有若有若无的潺潺的流水的声音。

若微大喜,她甩开湘汀的手扶着山崖边上的树根慢慢走了过去,走过一小段崖壁,就到了那个大洞口边上。

“天呢!”若微一声惊呼,从山的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而走过一段峭壁之后就会发现在这大溶洞洞口几步之内的石壁下边,居然有一股清凉的泉水,潺潺的跳跃着穿过石壁的缝隙,一直向下流淌至山涧,形成一条隐蔽的小溪。

而那出水口,看起来居然像是一个龙头,凹凸的岩石就像它的鼻子和眼睛,十分逼真。

若微双手合拢,掬起一捧泉水,以唇轻啄顿觉得甘甜可口,立即欢欣雀跃惊呼连连。

“姑娘,怎么了,那洞里有什么?要不要我们过来!”紫烟大喊。

“不要不要!”若微连连回应:“这岩壁太陡,你们走不得!”

若微自小练舞,在手掌宽窄的地方都可以如同平地一般摇曳出灵动的舞步,所以这路她能走,别人却只有望尘莫及的份了。

此时她一脸喜色,美滋滋地走着回头路。心想今早去伙房打热水时就听烧火的小道童说了,这山里最麻烦的就是提水。三元观在山顶没有水源,要去半山腰的栖霞寺提水,栖霞寺有井有湖水量充沛,可是这一来一回,快了也要半个时辰。而这道观之中全是年轻少弱的女子,所以每天为了省水,都很少洗澡洗头,就是连这青菜都只是在水中稍稍一浸就拿出来烹调,不敢多洗几遍,难怪每餐吃起来都有些泥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