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一完全无视她的表情,撤了防窥听的结界。
“我这就下去。”虚一应了门外的店小二,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许是僧人装扮太过打眼,抑或为了方便躲避及遮掩身份,虚一走向门口时,身上的白色僧袍与黯红袈裟成了件做工精致的锦袍,高大的能给予人强大压迫感的身形,亦是矮了些微,至于光溜溜的头顶……三千墨发如缎,简单的以条素色穗子虚虚束起,任其他发丝垂于背后。
就这么一个背影,无端倾泄了几分风流雅致,透出的气质满是清贵公子哥儿韵致,独有的,让瞧着他的凌绾忍不住睁大了双杏眼,就想瞅瞅他的正面……
彷佛知道她所想,或是想起了什么,虚一开门前,脚步一顿,偏了头。
“乖乖的在房里别乱跑。”
恰恰偏头时开了门,背光的面旁阴暗模糊不清,让直瞅着他的凌绾并未瞧见蓄发模样,心底忍不住泛起了抹可惜之感,同时,面色为他此时略显亲昵与透着霸道意味言语,无法控制的泛起了抹臊意。
什么乖乖的在房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什么关系呢。
然而凌绾不知,当她昏厥,整个人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虚一一个大男人,又是个和尚,哪能与她共处一室,为了照看她,不得不伪装,于是,房门打开又合上后,就听到店小二声音自木板门透了进来。
“客倌,您夫人醒了?”
虚一没应这句话,只问,“前来找我的人在客栈正门口?”
但见眼前公子哥态度,显然不想多言,店小二也是个有眼色的,立即不再问的回,“嗳,是的客倌,那……要给您夫人送上点吃食还是洗澡水吗?”
“等我回来再说吧。”
随着声末,脚步声起,乍听这些话的凌绾心底微窘,随即,便感床的周围罩下了层灵气结界。
凌绾:“……”
她手抬起,戳了结界一下。
一层透明的结界,显然是为了不让她逃跑的困人结界……因他言行突起的异样因恼意消失,凌绾气的拍了下,下一秒便悲剧了。
还没好的伤势因遽然的动作拉扯,如撕裂般的痛,疼的她倒抽了口冷气。
疼疼疼……
然而此时不趁虚一不在离开,还待何时?
凌绾试着动用体内灵气冲破结界,悲催的发现,体内灵气少的可怜不说,眉心也因她妄动灵气的情况下,再一次泛起了抽搐的疼,人当即歪倒在榻上。
在她痛意识再一次陷入昏迷间,浑然不知,好不容易蕴养回一些些色泽的眉心晶体,瞬间黯淡,甚至龟裂开来,身子也寸寸缩小……
*****
楼下,一名身穿粗布衣衫少年,不住翘首往客栈里头盼望,待见下楼的锦衣贵公子,忍不住出声。
“公子我……”
虚一抬手,制止对方囔囔的声线。
少年眼神好使的闭上嘴。
“去僻静的地方说,带路,我会跟着。”虚一走出客栈,朝少年说道。
少年不是第一次和眼前公子做消息交易,了然的点了头。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吵杂的街道,约过半刻钟,来到某处僻静的深弄小巷。
少年从衣襟里拿出一只油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里头东西递上,“这是小的四处打听后,模拟出来的,公子瞅瞅。”
虚一接过牛皮卷。
那是张手绘的地图,虽然画工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未记名也不甚清楚,但以凡人之躯,可以取得修士才能拥有的界面地图,也是个能人。
虚一合上地图,自腰带掏出了枚金锭子。
这是一开始便说好的价格。
然而少年却一反先前,不仅没接过,还一瞬间的跪在地上。
“求仙长收我为徒!”
诚如虚一认可少年能耐,少年在打听这么多关于修士消息后,又如何不知眼前人便是他梦寐以求想遇到的仙长呢。
他有感,如果不能得到眼前仙长青睐,他这辈子怕是无望登上仙路了。
虚一有双漂亮的凤眼,但这双凤眼略微狭长,当他眯起眼睛时,会给予人一种异常凌厉的压迫感。
少年心里一抖,仍是不死心的重申,“求仙长收我为徒!求仙长……”
然而话至一半,却是消了音……
不是自发的止住嘴,而是被眼前仙长施了禁声诀!
少年惶恐抬头,以为对方与所知的那些修士一样,不爽就想杀人灭口时,只见对方什么动作都没有,声淡言轻道:“我托你收集这些讯息,想必也猜测到我的身份,即知,为何还想让我收你为徒。”
虚一不讶异少年得知,此时语调缓和,平整的如同陈述着早已知知晓的事实,甚至,“此界修士门派众多,屈就于我,实非首选,以你资质,大宗门更利于你。”
言毕,见少年倔强抿嘴,显然不认可他的话,一双眼更是透出愤然的恨意与不屈……虚一能感受到这份情绪非针对自己,仍是不舒服的蹙起了眉。
也在这时,少年那双满是紧张焦急的瞳孔,倒映出无数影像。
城墙崩塌,尸山血海,枯骨王座,万剑嗡鸣,群魔乱舞间,他与一道……清俪身影。
俪影不是谁,是此时在客栈内的女施主。
虚一心里为那略显亲密的画面划过一丝异样,随即脑海疑惑起,面前少年与他及女施主有什么关连?
虚一没思忖太久。
转眼,指尖落在少年眉眼,于对方错愕下道:“你我无师徒缘分,但缘法既生,因果相连,本僧指点一二,能否成就大道,端看个人造化。”
“凝心,静神,抱守灵台。”
无波的声线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少年闭上了眼帘,如所言的做,被点住的地方竟是泛起了片凉意,神思达至前所未有的清明,又像是混浊一片的寂寥荒芜,沉闷的,像是要淹没了般……
待他从入定似的意境中清醒过来,身前早没了人。
少年看着地上那枚金锭子,唇瓣抿的死紧,却也异常的感恩,立即朝地上磕足了三个响头,声沉誓重,“谢大师成全!我尉迟奕定当有生之年还以厚恩!”
*****
虚一回到客栈房间时,又恢复了原本样貌。
他走向房里唯一的一张雕花木桌,步伐却是在踏出第二步时,忽地顿住。
从他这个方向,抬眼便能瞧见半开帐幔内的床榻。
然而榻上……没人。
他视线落在完好无缺的结界,又移至只余被子棉枕的床榻。
被子是半掀半盖的,彷佛,床上人仍在上头,没离开的躺在那儿样貌……但那位女施主却是不在,如同凭空消失了般。
气息犹在。
联系彼此的那道感应,顺着心意,指引他,告诉他,人还在床上。
虚一狐疑上前。
榻上,确实没人。
虚一掀开被子,视线因褥上物凝住。
他不过是离开一会,她人怎么就……
……
床褥上,躺了粒色泽黯淡无光,像是沾了灰般的小珠子。
若不是气息与感应是那位女施主的,准是以为榻上不干净,落上了粒脏兮兮的米饭粒……这是,她的本体?
竟是虚弱到成了这副样子,先前无妄眼看到的,并非这般。
虚一本想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又是通用称呼。
“女施主?”
没反应。
虚一想了一秒,逐伸出手,戳了珠子一下。
灰朴朴的珠子向前滚了一圈,倏地,像是磁石相吸,‘咻’的一下,黏上他还未缩回的指头。
然后……不管他抬起,还是屈指,灰珠子就是不掉的,彷佛抱着他指节不撤手似的,而这情况在他另一手捏着珠子时,换黏在另一指尖上。
虚一:“……”
虚一只好坐在床沿,将灵力渡进珠子,探查是什么情况。
枯竭,衰败,薄弱的气息奄奄似要停止……回馈回来的反应,竟是人就要不行了。
她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虚一略略无语,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一只朴实无华的钵碗,又拿出一只玉瓶,将里头液体往钵碗里倒。
玉瓶内的液体稠若胶质,随着他指尖轻点瓶底,一滴色泽润白饱满的凝液滑落入钵,化成水状,散发出一股极为浓郁的灵气清香。
他再敲了瓶底一下,落了第二滴,这才收起玉瓶,将死死黏在指腹的小珠子浸入钵内成乳白色的水液中。
天下奇珍异宝众多,灵乳更是集天时地利孕育而成的珍贵灵物,可遇不可求。
一滴灵乳能使灵力耗尽的修士恢复至初,不分等阶境界,两滴能修补受损经脉,三滴肉白骨,四滴……身体承受不住灵力,会爆体而亡。
他偶然得之,恰恰是万年份上。
本来依女施主伤势,一滴足以,可现在这般状态,先用两滴,不行再补上。
虚一这般打算,窥黏在指尖上的小珠子浸上灵乳后不久,便松开他的在钵里载浮载沉,黯淡的珠体明显亮堂了些,又用灵力探查状况。
衰败打住,生机新生,已是往好的方向前进时,多少放了心。
当然,这放心是为了还未得到的答案,还是担忧,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更是没去多想与注意,只是压了压最近奔波太过,略显疲惫的眉眼,随后又看了眼钵里小珠子。
小珠子在里头沉浮,转动的小模样,彷佛欢快的,让人瞧着,忍不住弯了唇角。
虚一没意识到自己为这一幕,唇瓣扬了些许弧度,瞅上这么一眼后,便将钵碗搁在枕旁。
视线落在空床。
打从那一战后都没能躺上休息,此时是倦的……
床空着也是空着……虽然此下躺上去有点怪异,但人累了,能不好好休息吗?
迟疑就这么眨眼消失,虚一对床榻使了两个除尘诀,上床,和衣躺下。
只是一会,一抹极淡,却又若隐若现的香味萦绕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