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妻(二)

花木成畦 鹿朽鱼 4594 字 8个月前

她每日辰时午时和酉时都要进屋里擦桌子扫地和给花瓶里的花换水,这日来了三趟,都没有见着陶陶。

她便有些奇怪,因为往日陶陶是不大出门的,于是,她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后,便拉了一个路过的仆婆询问,那个仆婆刚好是早上过来扫过地的,这一番问话下来,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陶陶不见了。

程老夫人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底下的仆奴,“早上见到陶陶出去,后来可有人见她回来?”

底下一众仆奴们茫然的摇摇头。

“负责送饭过去的仆奴呢?”

两个仆婆走出来。

“你们去送饭,也没有见到人?”老夫人问道。

“没有。”仆婆说道:“因为天冷,饭菜容易凉,咱们在院子里等了半个时辰便回去了,想着若是夫人回来饿了,便会遣人来说一声,到时候我们再送过去,谁知一直没有人来说。”

程老夫人没说话。

最后,她吩咐府里几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仆童,“在府里仔细找一找,若是找不到人,出去在大街上找一找。”

于是,这一晚上,程家所有的仆奴,打着灯笼四处在找陶陶。

可,依旧找不到人。

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找了两日,仍然没有消息,程老夫人气的笑了,拍桌子道:“罢了,别找了,她这是同老太婆我怄气呢,随她去吧,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就这样,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又恢复到往日的忙碌,忙着忙着,便将这个人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直到——

“老夫人!老夫人!咱们老爷回来了!”门童一路狂奔,喊着叫着冲进了安心居。

程老夫人面色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赶忙唤仆婆,“快!快!快!扶我去门口。”

程白庵回来了。

风尘仆仆,带着一身车马劳顿的疲倦和泥泞。

程老夫人赶到门口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回来的一群人一身污泥,发髻散乱,衣裳破的厉害,程白庵看上去好一些,衣服还算齐整,墨发也没有散开,可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竹板。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眼眶一红,赶紧走下台阶问道。

“祖母。”程白庵回头,温润笑道:“祖母别担心,山路不好走,一时大意车马翻到坡下去了,万幸大家都没事,受了点轻伤,修养几日便好了。东西也都滚到坡底,磕坏了两箱子瓷器,其他倒是还好,就是多耽搁了两天。”

老夫人听着这话差点落泪,苍老的手在他受伤的胳膊上轻轻摸了摸,颤抖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一趟出去清减了不少,回来好好休息,祖母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劳祖母挂记。”程白庵被老夫人握住胳膊时身子一顿,然后俯下身,朝老夫人行了个礼,笑的温雅。

“累了吧?祖母让人给你烧了热水,你快些回去洗个澡去去疲劳,这一路上也没个好好休息的一天,真是苦了我孙儿。”老人家见到几个月不见的孙子,连话都多出许多,像是说不完一样。

程白庵便一直垂首安静听着,也不打断她,眉眼间俱是温和。

“祖母,您慢慢说,孙儿听着。”他单手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往里走,垂着眸注意着脚下的碎石,怕崴了老人的脚。

程老夫人心里高兴,一路上说的颇多,直到走到程白庵和陶陶住的那个院子。

她忽地停了步,站在那里不走了。

“祖母,怎么了?”程白庵扭头问道,神色关切。

程老夫人动了动嘴唇,她抬起眼看着程白庵,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跟他说。

“孙儿啊……”她嘴角爬满了皱纹,说话时牵动那些深深的沟壑,像年老的枯木,“祖母有件事要跟你说……”

“祖母请说。”程白庵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老夫人望了他半天,忽地叹了口气,“罢了,等你梳洗完毕再说吧,我先回安心居了,你收拾好了来祖母这里。”

程白庵颔首,要扶她回去,老夫人的心情忽地差了许多,朝他挥手,“你先忙你的,我有仆婆扶着,自己能回去。”

程白庵拗不过她,依言回了屋,打算洗掉自己这一身的尘垢。

他走进院子,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程白庵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推门时带出一股清冷气。

像是久不住人,没了那活人的热气。

拎着热水桶的仆童已经过来送了好几趟热水,眼下被程白庵挡在门口,见他半天没反应,只得小心翼翼的唤道:“老爷?”

程白庵回了神,抬步走了进去,跨过屏风去了后面,仆童跟着走进去,把桶里的热水倒进大木桶里。

程白庵一只手用不上力,剩下一只手慢吞吞的解衣服,他看了眼仆童,忽然问道:“陶陶怎么不在屋里?”

“哐当”一声,水桶砸在地上,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个仆童慌慌张张的弯腰去捡水桶,说话的声音更是急速而错乱,“不……不,我不……夫人她……没了,不是……是老夫人……老爷你还是问老夫人,奴不知晓。”

说完拎着破桶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程白庵站在原地,垂着头静了半天,然后低头解开衣带,跨进桶里洗了起来。

他洗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走进了安心居。

“祖母。”他进了屋,见老人坐在软卧上喝茶,旁边的窗户开了半边,他忍不住走过去把窗户阖上,“祖母莫要吹风,当心着凉。”

老夫人心里掺了事,闻言心里感动,笑了笑没说话。

程白庵给她把茶杯沏满,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这才含着笑问道:“祖母方才说有事与我说,究竟何事?”

程老夫人知道,今天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问他,“回来也有半天了,可有见到陶陶?”

程白庵脸上笑容顿了下,而后又无奈的笑起来,“实不相瞒,孙儿还未见到陶陶,刚刚问了一仆童,他说了半天孙儿也没听懂,还慌慌张张的跑了,祖母,可是有什么事?”

“陶陶她……”

“她跑出去玩了?”程白庵一脸揶揄的问道。

“……不是。”

“嗯……那便是躲在哪里故意不让我找着了?”程白庵失笑。

老夫人眼里的挣扎越来越多,她叹了口气,猛地抓紧孙儿的右手,“都不是。白庵,陶陶她……溺亡了。”

“……”

屋里燃着炭火盆,可老夫人分明觉得,在她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屋里一下子就冷透了。

程白庵唇边的笑意还没有隐去,他似乎没有听明白程老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半天才又问了句,“您……说什么?”

装作没听懂,可话音已颤,笑意也如浪潮般隐去。

老夫人抓着他的手不敢松开,“二月份的时候,她有一天早晨跟仆婆说想出去走走,结果这一走就好多天没回来,我们寻了几日找不到人……然后,半个月后,被人从河里捞了上来……天冷,尸体没有泡发胀,祖母亲自去看的,是陶陶……”

她说不下去了,被她抓着的那只手不停地颤抖。

程白庵怔怔的坐在那里,忽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