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三天后,见到了陶陶的墓。
徽州府外的荒山,乱石丛棘。
陶陶的墓,就在荒山脚下,跟周围七八个野坟混在一起,两个多月的日子,坟上荒草半人高。
他慢慢走过去,看着那个临时随意凿出来的木头碑,心头悲凉。
“祖母……”他声音又沉又哑,撕裂般疼痛,“为何……要把陶陶葬在这里?”
一句话,他说的那样慢、又那样重。
程老夫人被家仆用轿子抬过来,她实在是放心不下程白庵,那天跟他说了之后,他便把自己关进了他和陶陶住的那屋,任谁喊都不开门。
把老夫人吓得不轻。
三天后他把门打开,只说了一句。
问陶陶葬在哪儿。
程老夫人看着那个黄土坟,神情很淡漠,“不葬在这里,白庵想把她葬在哪儿?程家祖坟那边吗?哼,她一个不守妇德的人也配?”
程白庵没说话,他抬手抚上那个木头碑——
林氏之墓。
程白庵放在心上宠了好几年的女子,死了只有这没名没份的四个字。
“她不配?”他喃喃自语,眸子里滚出泪,微一弯腰,眼泪便砸在木碑上,他失神地望着,语气近乎嘲弄,“祖母这样做,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程老夫人从没想过,她疼爱的大孙子有朝一日会这样跟她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急火攻心还是伤心过度,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这一生,最是看重程家的声望,将陶陶埋在这里,是她的主意。
徽州府里流言漫天,自陶陶尸体被打捞上来后,每天都有无数谣言飞进程家,那样难听和腌臜,几乎要将门楣光鲜的程家蒙上一层厚重的羞辱。
她岂能容忍。
程老夫人看着前面背影萧索的大孙子,把怒意压下去,努力保持平静的说道:“祖母这辈子,对程家问心无愧,白庵,你从小最听祖母的话,你心里明白,祖母不会害你。”
他不说话。
良久,在这样近乎僵持的氛围下,程白庵淡声开口,“祖母年纪大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程老夫人拽紧手里的拐杖,她坐在椅子上胸口喘浮不定,旁边两个仆婆吓得赶紧替她顺背舒气,“老夫人您莫要动气,当心自己的身子。”
程白庵听见身后的动静,可他没有回头,他就那样静静地凝望木碑,眼里痛意分明。
别时还是一双人,携手踏过门前路,归来却已阴阳隔,恩爱往事化虚无。
程老夫人最后还是走了。
他一个人守在那个孤坟前,坐了整整一天。
回到程家时,门前的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被夜风打的左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