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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路米·揍敌客提着裹尸袋走了,把库妮茜一个人留在了空旷的公寓里。
他说好很快就会回来,这勉强安抚住了她,让她的情绪波动尚算稳定,所以她只是无所事事地望了会儿关上的房门,又缓缓后退几步,舒展一般弓起背颈,把自己整个儿轻轻倚在门厅挂画的墙壁上,仰脸盯住斜对过那只滴答走针的挂钟。
但五分钟后,假象般的平静难以为继,她慌张了起来。强烈的不安像管道爆裂后的自来水一样涌出,先是没过了她的脚踝。
此时,她还能强自镇定地踢踢水花,四处徘徊下。
揍敌客先生刚刚并没有回应她。他确实是一位可靠的先生,还很体贴,不仅耐心听完了她没头没脑的怪话,还没有直截了当指出她的失言,只是冷静地去做他的工作了。
很明显,他之所以询问她在想什么,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在尸体或那个“特殊状况”上有所隐瞒,并非想听些什么“我很喜欢她的尸体”。他只是想拿钱把事情办好,可她竟然自说自话,她竟然说了那些话!
“自来水”淹到了库妮茜的膝盖,开始让她感到肢体僵滞,行动困难。
她开始在脑海中反复重播与伊路米·揍敌客相处的整个过程,从电铃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记性在此时变得好到令人吃惊,那短短十分钟内,每一丝无关紧要的细节都清晰得纤毫毕现,每一次笨拙不自然的回应都让她倍感羞惭,这羞惭如小刀般随着停不下来的回忆一下一下凌迟着她,最后一切画面都停留在她面带着急的红晕,对镜顾盼、搔首弄姿的模样上。
天哪,她做了什么?
库妮茜像被一记重拳打到了脸上,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几乎将她击碎了。
“水”好像不知何时涌到了她的胸口,沉重摇荡的波浪让她站不稳,让她喘不上气了。她捂住脸,感到无比的后悔,无比的脆弱。忽然间,也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闪现了宝林·戈克躺在浴缸中的样子。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沉默地闭目不语。
库妮茜的一切无助仿佛找到了可供攀附的支架,她眸含泪珠,渴求地喃喃道:“妈妈,请原谅我吧!”
“水”不再疯涨了。
它甚至平缓而稳定的回落,镜面般停在了库妮茜的腰间。而她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直面向浴室的方向。
透过敞开的浴室门,那里似乎扭曲了空间般,正静静浮着一个漆黑的大洞。黑洞以浴缸为中心,仍直径三米,兀自规律地涡旋着。库妮茜怔怔地忘记了适才激烈万分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了一步。
也不清楚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它停留的时间似乎更短暂些,不一会儿就坍缩成一个奇点,如尘埃般再一次消失不见。
宝林·戈克又一次躺进了浴缸中。这回她比上回瞧着更新鲜一些,脸上干爽洁净,不透着铁青色,也没有令人讨厌的黏液,甚至皮肤还泛着一丝生前的光泽,气味也不臭。
就像睡着了一样。
库妮茜看了两眼,又感到有些害怕,直到鼓起勇气上前检查——幸好,母亲心不跳,不呼吸,理所当然的,也不会睁眼醒过来,还是一具可靠的尸体。
她如释重负,如泄劲一样迟缓地跪倒在瓷砖上,忍不住把头轻靠在浴缸中那冰冷的手边。
忽然,电铃又嗡地一声响了起来。
库妮茜立刻抬起头,意识到揍敌客先生回来了。
她的情绪进一步好转。
——“潮水”退了。
库妮茜替他开了门。
而她还没开口提起新来的尸体,伊路米·揍敌客就已经发现了。
他又一次站在了浴缸前。
这一次,他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平淡而麻木了,盯住尸体看的时候,甚至微微歪了下头。
浴室吊顶的灯投下一蓬高光,沐浴在他修长有力的身躯上,他端正的、压迫性的漆黑倒影滋生在光下,但并没有向前平直铺开,而是顺着瓷砖蜿蜒攀上浴缸的边缘,黑纱般覆盖在宝林·戈克睡着般的面容上。
库妮茜与他一起瞧着母亲。不知不觉,她的目光不再专注于那面容本身,转而追逐起那道蜿蜒的影子,她细致地描摹着它的边缘,逐渐在母亲交叠阴影的脸孔上想象出了揍敌客先生的样子。
但这漫无目的、私密而活跃的思维游戏突然被打断了。
伊路米·揍敌客抱起手来,轻轻叹了口气。
这叹息平淡而且缺乏情绪,虽然不大有诚意,但意外又很认真,库妮茜直觉这里好像有某种指向鲜明的企图。
果然他开口说——
“虽说是奇特有趣的尸体……但是我的工作量却增加了。真是有点困扰啊。”
库妮茜听懂了。
她不介意多花点戒尼,便顺从地回应:“麻烦您了,揍敌客先生。请放心,我会加钱的。”
伊路米·揍敌客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满意像是从他身上溢出来的,即使背对着库妮茜也能很奇怪地传达出来,随即他转过了身,目光自上而下的、愉快地、牢牢地罩住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