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瑨听罢收礼,自无半分攀谈之意,转身稍稍拦住朱徽媞朝楼上去。
此处驿站不小,二楼足有十数间客房,不知是否因饭店,各间客房皆房门紧闭悄无声息,黎瑨自朱徽媞身后关上门,临前一探,并无二状。
朱徽媞便随他进屋,叫站内堂倌将晚饭送上楼来。黎瑨将门闭在朱徽媞身后,一楼人声顿时小了许多,好像不定因素也离他们远去般令朱徽媞松了口气。她打量了房间,屋内设施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另有椅子数张再无他物,好在收拾的干净整洁,因这南方多雨,连浮沉也无。
桌上已备了茶,黎瑨替朱徽媞倒了些,并未同她一道落座,只一手扶刀在朱徽媞面前徘徊二三,背向她朝着窗户。朱徽媞见他半晌不言,问道,“大人有何烦恼,可知道些母妃的消息了。”
黎瑨这才半转身,略略侧脸,好像是要看她,目光却未留在她身上,“卑职在楼下和站内驿卒打听了,并未见大队人马从此地经过。”
天启四年,两浙一代民变丛生,倭寇之患未平,李康妃为当今圣上养母,同为幼年夭折的四皇自与当今八公主之母,相传在泰昌年间本应封为皇妃,只因先帝突然离世未及晋封,身份尊贵。
此次入京,正逢流寇四窜,流寇与以往叛军不同,为达目的丝毫不会在意名声几何,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即便是调拨一队锦衣卫护送,也恐生枝节,因此决定隐瞒身份,暗中行进。此番出事,更低调行事也是难免。却让黎瑨二人更难追寻。
七日前,徽州地区天降大雨,灾情慎重,合肥一伙军户勾结山中矿贼,于当夜寅时揭竿而起,为首的是一个当地军户,据传此人曾为军中骑兵,因而人称寅时驹。
此人虽不过一介留守军户,行事却颇为雷厉风行,一路从合肥经石梁定远一路往北。这支队伍最善游击,神出鬼没时时分道而行,叫一众总兵巡按不得其法。想是护送部队早得到消息绕道而行,却给他二人直撞了个着。
黎瑨见朱徽媞不说话,知道她不见康妃,心中空荡荡不知所谓,回身到她对面在桌边落座,桌上茶水一口未动。沉吟半晌道,“此地正临濠水,公主可想去濠水边上看看。“
方才堂倌令他二人入内,因黎瑨阻拦,并未得门而入,因屋内尚未开窗,有些许闷热。朱徽媞早已料到黎瑨答案,胸中却还是有些郁闷,她推开窗,窗外正对一条濠梁,此水三源合流,东北流至临淮关入淮河。
太阳正挂在河上,却将天与河得边界越加模糊。此时正在河上冒了半个头,余下半个跌跌荡荡的才在水里,像个脚步不稳的醉汉。此驿站翻新不久,背后悬在河上的美人卧也是才整过,朱徽媞只立在阑珊前目向远方,好像这样便能看见牵挂之人。
“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好歹也是一介皇女,却如此多愁善感,为丁点小事如此伤怀,简直是大明不幸。”
“公主遭此横祸,流落山野,甚至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如何能说是小事。公主忧思牵挂之情,卑职理解,我等锦衣卫虽名声不好听,却并非一种酒囊饭袋,卑职敢用颈上脑袋保证,康妃必定万无一失。”
“别动不动拿的你的脑袋说事,我要你的脑袋作什么。”朱徽媞给他逗笑了,像是心情也放松了些,终于在栏边坐下,目光仍然在眼前如墨晕染的连绵山川河上,“大人可知两千年前这濠梁之上发生过什么。”
黎瑨给她这突然发问弄得是一头雾水,朱徽媞却像是料到他不会这么快反应,也没有等他答案的意思,只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大人可知。”言罢,这才回头看他一眼,她分明背着光,目中却如有寒星一般。
黎瑨虽为武将,四书五经却也是读过的,两千年前,庄子与惠子便是在这里留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濠梁之之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