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徽媞与黎瑨二人辞别晏娘,投北大路行了数十里地,直到暮色时分方见道旁驿站。
凤阳在□□建国初年一度定位都城,也曾大兴土木,后□□定都南京,凤阳却仍享受各种优惠政策。作为皇陵所在,多年仍为重县,如今世事飘零,凤阳虽已不复当年繁华,却还留有当年的影子。
城外驿站便不是唯一处见证,院内驿站主楼有两层高,四方皆未单层平楼,多做仓储马厩或驿卒居住之用。此驿站自明朝中叶后再未修缮,南方日夜湿气极重,青瓦白墙皆生了厚厚的青苔。
朱徽媞离的远,看不清门窗纹饰,只隐隐可见黎木给水汽浸的有些发白,因此越发显得破败不堪,可是就这方寸气势,便能想象到它初建时豪华气派。
此时凤阳一代民变之声四起,一路多见流民奔逃,黎瑨只怕队伍出事的事情早已为世人所知,此地危机四伏,难保各处已有叛党渗入,情况尚不明晰,暂不便将朱徽媞身份示人。
而独自落单的锦衣卫出门在外,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二人未换来时衣物,只着晏娘给的粗布短衫,二人下马取水,问过站内驿卒方知此地离城尚有一段距离,二人紧赶慢赶,只想趁城门落下前入城。
那驿卒劝道,“相公与夫人还是在此处歇下,这几日城门关的早,此时从这里走,怕是也赶不及了,不如还是在此处歇脚。”
黎瑨思虑片刻,还是引朱徽媞随驿卒入店,朱徽媞两度出远门都是随皇家亲兵。第一次时不过十一二岁那时已入秋冬,无甚天灾,虽已有小范围民变,却不碍事,每处落脚都有计算。
驿站再大再好,也远不及途中州府酒楼官家,因此从未在驿站停留。
皇族中人在驿站留宿,向来没有什么好事的。
濠梁驿为凤阳至宿州一处要站,暮色十分站内滞留人马众多。早年□□法严,驿站中不许接待士子以外的旅人,不过如今堂内士农工商侠齐聚一堂,人声鼎沸,已不是奇事。
二人已换了寻常衣物,只因朱徽媞眉目艳丽,入内时由不得有人侧目,好在轮廓稍粗,眉目端正,因此并无妖媚之感,反而带了几分英气,教人难能亵渎。加之旁边又有个黎瑨这样挺拔一看即非常人的冷面汉子,才渐渐又回复熙攘之声。
近来山东民变丛生,凤阳距山东边境不过二百来里,只怕已有民兵渗入,朱徽媞身份便极为危重,因此二人仍扮作寻常夫妇。
一楼厅内皆是打尖住宿商旅官人,可谓龙蛇混杂,不便多留。朱徽媞只等黎瑨安排住宿,期间难免注意到席间酒客,有僧着袍,闭眼颌首,手持六尺禅杖尚有血迹;有民头包青巾,三尺朴刀,大口饮酒;有官身着红袍,身前唳鹤,头顶乌纱;士子儒巾素袍,把酒言欢;游侠斗笠在侧,短刀匿腰。如此龙蛇混杂之地,二人不自觉鹿伏鹤行。
此地虽算不得两京交通要地,却近在皇陵边上,少不得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此歇脚,站内驿丞在驿站内浸淫多年,见过官商走卒无数,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朱徽媞与黎瑨虽着最为寻常的民间布衣,气度举止却自非寻常人家,赶忙殷勤。
黎瑨与堂倌讲话安排时,有头戴网纱的道人过时挤了朱徽媞一下,朱徽媞不备,给他挤个踉跄,那道人伸手扶她一扶,“娘子当心。”
朱徽媞立定避开,只觉此人非但打扮得不伦不类,举止还轻浮至极,几欲厉声呵斥,只碍于人多眼杂不便表现,皱眉道,“道长请便。”言罢转开,做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道人却不观色,与她攀谈道,“此地龙蛇混杂,非娘子久留之处。”
朱徽媞只当没听见,朝黎瑨过去,黎瑨虽与人交谈,却时时注意着她,同时已朝她来,顺手将她护在身后。
见那道长抱拳笑道,“不知内子有何冒犯之处,在下代内子请罪。”他话虽如此,却目光灼灼,凝神定视,身虽略略俯着,却分明冒着生人勿进的戾气。
长袍道长看似弱不胜衣,却在黎瑨如此黑面下寸步不让,手中拂尘一挥,行礼笑道,“是贫道冒犯娘子,正向娘子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