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折了十几年阳寿吧。不过，为了毛毛，值得。
少活几年也无妨，快乐就好了。如果连自己珍视的人都留不住，说什么修行都是枉然。”
夏羽寒点头同意，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但对坐的书生表情相当坚定，带着恬淡雅静的满足。夏羽寒觉得他没有错。
毛毛跟书生相依为命、与世无争，他们的愿望平凡而纯真。然而，这心情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坦荡荡的述说。
带着一只破格的猫妖，在仙界眼皮子下求生，他总是小心翼翼。
“你看我身上的气，是不是带点血丝？”书生又说。
“有，你像是青白色很透亮的长明灯，但仔细看有细微的血丝。”
“这就是我的报应。禁术的后果，毛毛也有，猫妖真身看起来很凶喔。不过，我喜欢牠当宠物猫就好了。”
书生缩回了手指轻吮了一下，跟毛毛间接接吻：
“言归正传，所以我说，小健因为大胖老板中彩票而立时横死，绝对不可能。那不符合法律的狭义比例原则。”
“.......法律的狭义比例原则？”叶峰困惑的重复。
昨晚夏羽寒讲过一次，差点跟心慧辩起来，理科生叶峰在旁边一脸懵。
今天书生又说了一次？
“狭义比例原则，这是法律的帝王条款。
它的意思是，【你想保障的法益】以及【采取的限制手段】必须达成衡平，不能用大炮打小鸟。
举例来说，如果有只飘谋害凡人性命，你可以给予严惩，但如果这飘只是偷吃佛哥的辣鸡，你就把他杀了也太过分了吧？”夏羽寒简单说明。
“喔所以，熙美的暴力不符合比例原则。”叶峰恍然大悟。
书生浅笑道：
“对。所以说，我这么严重的事才折了十几年寿命，大胖老板命中注定有横财，只是提早领到而已，小健的阳寿就被归零了，这逻辑说不通啊。我昨天就是想到这个。”
“神裔馆还有人讲逻辑真令人感动，跟逻辑不好的人沟通超痛苦。书生我爱你。”夏羽寒笑。
“欸，书生可是神裔馆的军师耶。”叶峰说：“不过那我们得换方向调查了。”
“依你看呢？”书生问。
“其实我不太了解，地基主是作什么的，他到底跟一般地灵有什么不同？”夏羽寒说。
“唔，其实我们都不太了解。地基主不就是人类家里的无形室友吗？我们是首座行令，谁会去在意小小的地基主？”叶峰说。
“正好，我今天想找尖叫阿公。顺便问他，我们先去买饮料。”
书生将咖啡一饮而尽，顺手摸走了全桌账单。
◎◎◎
西川高中的大门斜对面，有一间小小的土地公庙，供桌上永远堆满尖叫运动饮料，好像全世界没有其他的供品可选择，西川高中的学生都昵称里头当值的土地公为“尖叫阿公”。
“考前一定要贿赂尖叫阿公”，是西川高中的五大校园传说之一。
本校学生们相传，尖叫阿公是西川高中的守护神，可以保佑大家的考运，只要接近考季，尖叫阿公就门庭若市。
一年一度的高考将近时，桌上更会被满满的准考证复印件淹没，上面绝对要压好几瓶尖叫，连外校学生都慕名而来朝贡。
这校园传说的典故到底怎么来的？
最开始，得追溯到当年的神裔馆元老。
尖叫阿公是在神裔馆创社第一届时到任的土地公。
根据社史纪录，一开始是创世神林元丰和万阵之王张坤佑，有天结伴环校慢跑后，坐在庙前台阶休息，刚到任没多久的尖叫阿公就飘至万阵之王背后，拍拍他的肩，指着地上的饮料说：
“骚年，你看得到我对不对？那个借我喝喝看。”
“好啊。”创世神立刻慷他人之慨，大方贡献了好基友的尖叫：
“新官上任喔！恭喜！”
从那天开始，这位新任里长伯就爱上了人类的运动饮料。
尖叫阿公很快的摸清楚辖区轶闻，西川高中有个刚成立的通灵社团，成员全是一群能看到异界事物的奇怪学生，从此之后，他就找上神裔馆点餐。
每日上学时，神裔馆社员在校门口就被尖叫阿公拦下来，拜托帮忙买几瓶尖叫请客。
大家基于举手之劳的邻里友谊，都照做不误，但没多久，神裔馆元老就全体崩溃了。
“说真的，我不想在早餐时间就吃油条配尖叫。”万阵之王抱怨：“搭起来口味真的很怪！尖叫是体育课喝的！”
“尖叫搭饭团也蛮怪的。”
“所以我这星期都绕路从后门上学了，避免尴尬。”创世神得意道。
“操！你不早讲！我以后也翻墙进来，反正不要走前门被阿公看到。”万阵之王说。
“你们不要这样，他胡子头发都白了，一把年纪了，愿望这么小，只是喝个饮料而已！”秀娜很同情。
“爬墙超蠢，破坏修真形象。”毒手神医说。
“说爬墙蠢，是你自己的体能爬不上墙吧？”
“是你们头脑太简单了，高手斗智不斗力。”毒手神医转着手中的钢笔：
“让全校都买尖叫请他，我们就脱身了。”
元老们想出的策略是：创造传奇。
创社元老的成绩都不坏，为了终结无限尖叫地狱，他们掰出一套托梦故事，在自己班宣传。
只要有人请教他们课业，他们就推销尖叫阿公，强调除了努力以外，更重要的是考运！只要带尖叫祭拜校门口的土地公庙，土地公就会保佑大家的考运，学霸都是这样拜的。
这个祈求考运的神秘谣言，同时出自于不同班级，很快的就在全校散播开来。
一般人对于鬼神之说总是宁可信其有，何况尖叫不贵，土地公庙又那么近，大家路过买几瓶拜一拜求安心也好。
尖叫阿公开始有源源不绝的小信徒主动上门，“考前一定要贿赂尖叫阿公”变成西川高中深信不疑的的传说之一。
无论是段考期末考模拟考高考，学生免不了要祈求考运，神裔馆元老也顺利摆脱了尖叫阿公的纠缠。
想不到，这个奇妙的校园怪谈维持到至今，不仅代代相传、历久不衰，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一开始谣传的说法，仅仅是单纯的“以尖叫祭拜土地公”可以保佑考运，十多年来，经过无数同学口耳相传后，逐渐变成“必须以三的倍数的尖叫祭拜土地公”，再来加码变成“必须以六的倍数的尖叫祭拜土地公，并且当场喝光一瓶”，可以大幅增强考运。
这个校园传说日新月异，演进到叶峰这届，他们听到的版本已经变成“必须以六的倍数的尖叫祭拜土地公，除了自己当场喝光一瓶外，还要带回去请导师喝光一瓶”，整套尖叫仪式一定要做全，才能顺利被保佑到。
好劳累啊......
人生有限，创意无限，信徒们以讹传讹的想象力，实在太强大了。
“难怪班导陈老怪前几天在班上说，拜托大家认真读书就好，别再拿尖叫来逼他了。”转学生夏羽寒再度开悟。
“对啊，我们班也是。一个班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来叫导师当面喝下，喝死人了。”叶峰说。
“我们是通灵人耶，你信这个啊？”夏羽寒看著书生手中的半打运动饮料。
“我上周英听考得爆烂，心里毛毛的，拜一拜也好。”书生说：
“而且圣母在阿呆豪那区报了名号，那边的土地公防备得很，我们再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尖叫阿公跟我们比较熟。”
三人沿路闲聊，一起走进小小的土地庙里，书生把饮料甩上供桌，尖叫阿公就亲切的打招呼了。
“嗨，火焰小子、猫阴阳师，你们家来了新妹妹？”
尖叫阿公头发雪白，脸上留着如云丝浓密的白色长须，他穿着浅褐色的长衫，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手来，两手各擎着一瓶尖叫正悠闲的喝着。
喝了这么多年还不腻，也是绝了，还好有广大的吃瓜民众帮忙朝贡。
“嗯，来跟尖叫阿公拜码头啊！”
叶峰客套几句，简述自己的来意，请教关于地基主身份的疑惑。
“你们说这个啊，人类不懂正常啦，大家都穿着衣服怎看？”
尖叫阿公捻着垂到胸前的胡须，慢慢从头解释：
“地灵跟地基主的不同点只有一个，地基主身上有乾坤印记，一般居民没有。你们不是有在接乾坤令吗？原理一样啊！
天地立，乾坤成，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处，四时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昌，神州理明，委和以生。地界最基本的规矩都是依据乾坤之理，自然形成的，非待人为册封。
地基主本就是地界居民之一，当他与人类住户产生善缘，并具足德性时，乾坤印记就自动形成。你们拿乾坤令靠近测测呗，会有印记从他手臂和后颈浮现，这才算被赋予地基主名位。
倘若地基主失德，不假仙界阴司的刑律，乾坤印记也会自动消失，所以并不是住在人类家里的地灵都有资格叫地基主。”
尖叫阿公以拐杖的末端，在空中以咖啡色的地气画出一个形似δ的螺旋圆，腹内却多了一个圈，又拖了一条尾巴出来。
“喏，乾坤印记长这样。你们平常也看不到啊。”
夏羽寒、叶峰和书生三人面面相觑。
原来问题这么简单？
只要检查地基主阿呆豪身上是否还有乾坤印记，就能确定他是否失德。
如果阿呆豪真的是害死小健的凶手，就会自动被拔除地基主身份。
经常接天枢令、习惯仙界官方运作套路的他们，反而把事情复杂化了。
“长知识了，我通灵十几年还不知道耶！”叶峰拱手向尖叫阿公道谢。
“因为你只会暴力乱扫啊，数十年如一日。”虽然书生自己也不知这个冷知识。
“呵呵呵......”尖叫阿公和蔼的笑起来：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啦，也是看神裔馆每届的娃儿长大的啊！
火焰小子，我说你啊，跟第一届的那个林元丰感觉有点像哪！”
◎◎◎
在正午亮晃晃的阳光下，结束调查工作的三人信步闲晃，不知不觉走到捷运站附近。
“去哪啊？忽然没事做了。”叶峰说。
“要不要去玩？”书生提议：“抱着猫去码头搭个渡轮，吹风绕一圈再回来？”
“算你狠，听说下周好像期中考啊。”
“我们刚刚拜了尖叫阿公，怕什么。”书生说。
不过夏羽寒猛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还有件怪事......
我上回作战场勘时，附小花圃忽然出现一个喷泉，颜色是看起来很脏的血红色，我跟太子都吓了一跳，后来太子以灵气强压后，喷泉就消失了。”
叶峰跟书生对看了一眼。
太子完全没跟他们提过。因为没有敌人，太子觉得不重要。
叶峰想了想，也不放心上，可能太子还在闷吧，当惯天之骄子了。
“太子前几天在千凰宫吃了鳖，他娘不帮他封心琪。”叶峰说。
“算命仙昨天又找我讲这事。”夏羽寒说：“但心琪已经发愿了啊。”
“我知道，心琪有献宝给我看。她抄了一个仙界咒在念，是道系的。但我觉得那个咒不对劲，怪到连毛毛都想逃，不是我不给她面子。”书生幽幽叹气。
心琪最近缠书生缠得紧，总能生出理由来蹭他。
偏偏毛毛很抵抗心琪，一她被摸就炸毛。
“猫耶，猫是最敏感的生物了。怪。”他说。
“是怎么怪？”叶峰说。
“不确定，好像在破坏她仅存的自我意识。”
书生很快转移这话题，免得烦心：
“对了小夏喵，你说附小大楼前面那个血喷泉长什么样？”
“大概这样大吧。”夏羽寒用手比了一个直径2公尺的圆：
“花圃忽然整个变成喷血池，还自动延伸出一条很长的沟渠，整条都是秽血，笔直穿越儿童游乐区，往三年级大楼流过去，蛮骇人的。”
书生轻脆一弹指，指着叶峰：
“咦......叶峰，你记得逆四元阵魔神传说吗？”
西川高中，流传着五大校园传说，几乎都与历届通灵人的幼稚唬烂脱不了关系，唯独有个例外。
远在神裔馆存在之前，就在学生之间绘声绘影的流传，大家称为“逆四元阵魔神传说”。
相传西川高中建校之初，校址曾经是乱葬岗，通常这类被视为凶煞之地的古刑场或无主坟场，政府在都市设计时会优先规划为市场、学校或警局等场所。
市场人潮滚滚、学校年轻学子阳气旺盛、警局正气镇邪，皆是取其热闹鼎沸，以镇压阴煞驱邪的原理。
第一代校董会深信风水，不仅要建校镇邪，还希望西川高中可以英才辈出，便重金聘请风水大师，规划建筑座落，想靠道术汇聚强大气场，以期创造出风水宝地。
西川高中的选址实在不好，多年前的风水大师决定无中生有，在四栋大楼的地基各自下埋设阵法，连接成一个护校大阵，强行更改附近的地气运行，将气聚引入阵法内，形成人文荟萃的吉祥风水。
但逆四元阵是风水禁术，传说逆四元阵有沉睡的魔神镇守，如果吵醒魔神就麻烦，夺命嗜血，需要血祭安抚。
虽然不知道这魔神传说是真是假，但西川高中学风鼎盛，近年来升学榜单相当亮眼，对外参加竞赛也经常获奖，在全市也是名校，的确人才济济。
“逆四元阵是假的吧？我们每天都在学校晃，根本没看到什么阵法啊，魔神更是无稽之谈。”叶峰念出一串天语：
“喜欢血腥气的应该叫做rudhiraharinya。”
“食血鬼有能力帮你守风水大阵才怪。ok，特征是会捕食人类的”书生偏着头提出猜测：“......raksasa？”
“起尸罗剎，呃，不会吧……罗剎跟升学率有什么关系啊？”
“好，那，喜欢吃人，再加上会照顾孩子，啊，hariti吧？”
“鬼子母？欸不是，书生你有病啊？为什么一直帮校园怪谈想解释！”叶峰坚持：“那是骗吃瓜群众的吧！”
书生也不放弃：
“我们只是猜不出底下是什么，不代表不存在......逆四元阵传说中的四个阵犄就是附小大楼、高三大楼、理科实验大楼、社团活动中心，神木刚好被夹在中间。小夏喵说的血喷泉就是附小大楼耶！”
“别逗了，你该不会觉得真的有逆四元阵，中间灵气太强才长出神木吧？我们的神木存在比西川高中建校还早啦，你看它树干那么粗。”
“可是，附小大楼喷血很难以理解啊！”书生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