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乐声中,迟受宣节手捧酒杯,笑吟吟的朝左手边的崔退之举了举,道:“久仰崔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请!”
崔退之举杯回敬。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幕僚和副使的身份参与新罗的各项外交活动,让新罗在强敌环饲的局面下巩固了与大唐的联盟。要说久仰,不过是句客套话,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幕后推手。提及新罗外交第一人,那只能是常驻长安的二王子金仁问。
迟受宣节放下杯子,凑近道:“世人只知金仁问,可我却知道,没有崔先生出谋划策,新罗早就在高句丽和百济的围攻下亡国了。”
崔退之闻言一震,没有人不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没有人不希望建功立业,纵使幕僚,也期盼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迟受宣节只用了一句话,便敲在了崔退之内心最隐秘,也是最干涸的地方。于是道:“先生名扬海东二十年,朋友买卖遍天下,而今又是州胡王座上嘉宾,更让崔某佩服之至啊!”
“过誉了,过誉了。”迟受宣节话锋一转,道,“听闻义慈王废了扶余孝的太子位,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崔退之没想到他会提及百济太子一事,不过新罗朝堂在扶余孝被废的消息传来后也为此专门讨论过一次,从目前的形势看,二王子扶余泰继任太子的呼声最高,而扶余泰在外交上的立场,则是亲大唐而敌视新罗。
“新太子未立,局势尚不明朗。”崔退之来了一句虚的。
“扶余泰即位,对新罗可不是什么好事。”迟受宣节直截了当道。
“新罗跟百济之间,少了点儿渊源。”崔退之似是而非道。
“渊源?”迟受宣节道,“一场比武招亲,把大家从天南海北请来,不正是渊源吗?”
崔退之早就料到比武招亲是一个局,但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他暂时看不出来,于是道:“先生背靠的,是州胡,百济,还是倭国?”
迟受宣节道:“二十年前,善花王后一系在百济被清洗,新罗百济彻底决裂;而今,善花王后的后人就在城中!”
“什么?”崔退之终于动容。善花王后一系是新罗和百济的纽带,其后人现世,必将对现有的海东格局造成巨大影响。比武招亲,显然是州胡打算摆脱百济控制的一招阳谋。
迟受宣节道:“二十年来我们背靠倭国,就是为了保全善花王后一系的血脉;只有让善花王后的后人当上百济的王,新罗和百济才能再度联手,三韩一统!”
“三韩一统!”崔退之心中长叹,多少年来,支持新罗历代国王在艰难困苦中矢志不渝坚持下来的,正是这个遥远而伟大的目标。而今,三韩中的辰韩、牟韩都已化入新罗,只剩下百济占据的马韩故地。
迟受宣节替他将酒杯倒满,道:“先生若是有意,宴会后,某当登门拜访,与君共商大事。”
那厢迟受宣节与崔退之窃窃私语,这头朴太义也频频主动向州胡王敬酒。他身段柔和、不摆架子,还长着一张笑眯眯天生带喜的圆脸,很快就跟州胡王你一杯我一杯的称兄道弟起来。不过朴太义发现,州胡王的酒量相当好,十几杯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天南地北满嘴跑马车,完全就是个侃爷,可就是东拉西扯的没点儿干货;反倒是自己,一杯接一杯的有些上头,整个人变得飘飘然。
沙吒相如一直在留心观察在场众人的动向:靺鞨人和契丹人是一伙,从一开始就只顾大吃大喝,南下耽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例行国事访问,没啥太多诉求;高句丽的两人比较矜持,很少主动敬酒,只有当别人来敬之后,才会过段时间客客气气的回敬,并不过多交谈;倭国的两人倒是很想融入进来,可似乎没什么人对他们感兴趣,最后只能无奈的坐在那里欣赏歌舞。沙吒相如注意到崔退之在迟受宣节的几句话撩拨后面色一变,继而频频点头,就知道这俩一定在捣鼓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朴太义这边更是让他揪心——死胖子不但没从州胡王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反倒把自己整得微醺,明显不适应这等虚情假意故弄玄虚的外交场面,经验不足啊经验不足,只能亲自出马了。
沙吒相如端起一杯酒,起身离座,笑吟吟的走到州胡王身旁,拍拍朴太义的肩膀,示意他退下休整,然后道:“听说陛下有意将公主下嫁给倭国?”他决定诈他一下,声音不高不低,有心人自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