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逢神没了办法,挨家挨户地寻问众神,何处有蛟。
西风看了看颜椋,闭口不提,颜椋与十荌也缄默不语,知道千乘的人不多,关系也都要好,大家心知肚明,没有说出口。
冰夷声称,自己前年养了一条蛟,名庭之,只不过年龄尚小。泰逢神撇下众人,随冰夷去了河里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这蛟灵力不够,没有治水的能力。
北岭以北的轩辕氏族踩塌了泰逢庙里的门槛,方圆十里都能闻见泰逢神庙里的香火味。百姓日夜烧信传书,望泰逢神早日化解水灾。百姓急,泰逢神更急,急得睡不着,急得团团转。
各路神都在找灵蛟,四处搜罗,发现后便引着泰逢神去看。自玄冥祖巫乘厉风而去后,神兽四起,可寻遍了这大千世界,泰逢神也不见一条灵蛟。不过几日,泰逢神愁的白了头。
十荌与颜椋本想瞒着千乘,再去想想办法。谁料千乘不知在何时听人讲了此事,找上了十荌,声称要去治水。
十荌上去堵了他的嘴巴,颜椋在一旁心急,千乘看着二人这般模样,不免有些疑惑:“我去治个水,你们为何这般态度?”
千乘不知情,不知治水方法,以为自己过去,立在云端,做个法,水便治好了。
十荌气得骂他无知。
北岭至蜀城,三万多里地,四个氏族,唯一能平这洪灾的,只有蛟龙骨。蛟龙本就与水合一,蛟龙骨更是衍水脉而成。泰逢神纵是能呼风唤雨,也治不了这么大的洪涝,只有得蛟龙其骨,才能有控制万物之根源的能力。
颜椋无法对千乘说,蛟龙既为水而生,也将为水而死,总而言之,不论活多少年月,终究是要被沿其脉,挑其骨,化为灵介。
颜椋与十荌连夜去了泰逢神那儿,寻了寻还有什么办法,泰逢神直摇头,这次大水突如其来,且劲势极大,除了寻到蛟龙,再没有任何法子。
十荌心灰意冷,她知晓千乘本性,那长虫总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软的要命。在人间时,千乘也为受了欺负的路人出了不少气,偷偷在穷得叮当响的人家手中塞了银子,背着孤苦可怜的老人回山,可千乘死不承认这些事,每次十荌朝他提起,千乘总是一脸迷茫,伪的一手好戏。
她清楚,即便知道要被挑了骨头,千乘还是会不顾阻拦,直奔而去,救人要紧,更何况是这种大事。一同相处了这么多年,十荌早就收了心,认了这人,如今眼睁睁要这人死,她恐怕难以接受得了。
中夜,十荌来了漆吴山。
那夜里,万物窈冥,昏昏默默,她见那人背着手,立在漆吴山口,皓皜月光随山风浮进来,昏暗又被撕开,清冽逐渐涌出来,绕了绕那人的眉眼,他顿了顿,漻漻荡荡地开了口:“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人们说这种人不会死,这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逐渐衰竭,人生在世,本来就要像这样迷昧无知吗,难带只有我才这么迷昧无知,而世人也有不迷昧无知的么。)
十荌愣在那里,红了眼,不敢动弹。
千乘走上来,月光笼着他的眼,柔羽般的睫毛,微微打着颤。他伸手拾起十荌前额垂下的一条乌发,为她别在耳后,十荌一言不发,四肢僵硬,双手却抖得厉害,但仍把千乘的外袍抓得极紧。
还记得那人将一条龙胡须送给她,蠢笨的不行,而后便伏在她耳旁告诉她:“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其他的尚且没有你重要。”
讲的话十足的傻气,十荌却听得动了心。那人化了蛟,载着她在青丘上空转了转,青丘山崖后的栀子开得正浓,风都带着暖意,十荌伏在他身上,轻轻摸着他身上光滑的鳞片,那蛟抖了抖,故意逗着她,又突然换回了人身,十荌没了承载的东西,还在发愣,坠了下去,却被那人俯身下来,接在了怀里。
那人拢着她,脸贴着她的耳旁,蹭了蹭她的头发。随后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深了些,慢慢降了下来,给她指了指桃林:“我早都想好了,将来就在那附近造一个木房子,让孩子住在那里。”
“我倒还好,本就应去治水,也受得住那些。就是放不下你,你这女人,一副没了我就活不了的样子。那日听说城里又开了间赌坊,今日还生了许多新玩法,你好好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赢些钱。即便是输了,也别整日扯着嗓门大骂,青丘都能给你震塌了。”
说罢,千乘又看了看十荌,皱着眉,伸出手,拂去她脸上的水迹:“哭什么哭,笑都不好看,哭能好看?”
十荌放了手,将被她攥皱的外袍抚平,她低着头,过了良久,哑着嗓子,开了口:“莫失莫忘。”
最后,还是看着千乘义无反顾的,去找了泰逢神。
十荌坐在山口上,哭了一整夜。
翌日,泰逢神与千乘一起,来了剐龙台。
十荌与颜椋也在场,凌冽的风在荒凉的地上打了几转,十荌看着那身着刻丝玄青长袍的人就跪在离自己不远的高台处。
那人微微皱眉,慢慢闭上了眼,蓦地,天地一旋,风起云涌,斑白杂糅在一起,促着倒风席卷而来,烟尘直往上赶,四处雷声连绵不断,千乘化成了蛟龙,一甩尾巴,弓着身子,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