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回荡于府中,宇文温打了一个寒颤,顿感少许清醒。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他难以置信地捏着自己垂到胸前的蓬乱长发,又闻了闻沾满酒气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后,他双手捂着脸用力地搓了几下,突然一把掀翻书房内的桌案,发疯一样冲向外面。
书房大门是虚关着的,宇文温推门时下手过猛一把扑了个空,瞬间整个人朝门外惨跌下去,一轱辘地栽倒,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血溅四方。他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黏稠的污浊,也不管额头处仍汩汩淌血的伤口,艰难地爬着,慢慢站了起来。
阉宦的尖声第三次震慑:“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
宇文温心里一紧,拼尽全部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前院跑,他逆风前行,长发纷飞、衣袂翩扬。骤风如同戾戾尖刃,一刀一刀割在他的身上,宇文温嘴里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炽繁,炽繁……”
天旋地转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全身,愈感头重脚轻,眼前也益发变得模糊,朦胧中宇文温看见那个熟悉的倩影飘飘然地朝自己飞了过来。他傻傻一笑,忙伸手去摸,但眼前的人儿一触即散,化作一缕青烟从手心里溜走。
“炽繁,炽繁……你在哪里……炽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炽繁……”他再也没有气力去追逐,眼皮沉沉地阖上,缓缓倒在了腊月严冬的阴寒里。
大象二年元月二十二日,宇文赟终于下定决心强占侄媳,于天台亲自拟写了一道圣旨,册封安固郡公尉迟顺之女尉迟炽繁为贵妃,即日奉旨入宫。
这日雪虐风饕,京城里一片肃寂,杞国公府门外却停了一行车列,直直排到百米开外。若是平时见到宫里的车辇这般架势,百姓定会争相围观,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路上也只有风雪的咆哮声。
尉迟炽繁身披一席细绒雪狼软裘,宇文温牵着她的手,他们相顾无言,风雪中一步一顿,迟迟走到府门外。
临行前,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着他,温柔地说:“温郎,你要为我好好地活着!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今天的牺牲才有价值。你我结为夫妻时日尚短,你以后的日子里定会有胜我千百倍的女子相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颗流星,连同那短暂的火花,转瞬即逝。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忘记我吧!”
宇文温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脸,他的眼睛暗淡无光,早已失了神采,只是手中仍紧紧地攥着她的柔荑,不肯放开。
时辰已到她不得不走,正欲离去那刻天上忽然惊雷一闪,顿时天昏地暗。刹那间滚滚黄尘从天而降,飞沙走石肆虐,仿佛苍穹坍塌,大地崩裂。
随行一干人等无不惊慌失措,只有他与她在这萧索的天色中仍一派淡然,他们早已与世隔绝,此时眼睛里只有对方的影子。尉迟炽繁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地从他的掌心抽出,刚迈出一步,又依依不舍地转身回首、梨涡浅笑,双眸眯成了汪汪弦月,眼里的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于两颊。
宇文温也不再索取,顺着她抽离的方向抬起手臂,任凭她渐渐地从自己手中流逝,胳膊呈一弯僵硬的弧度,久久不肯放下。
目送她步态纤弱地上辇,直至车架行远,消失在苍茫的风尘中。眼前空留下纷腾的尘土,残躯被风霜浸透,他怆然阖眼,于雪舞黄沙间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转眼已是三月开春,尉迟炽繁入宫数月,在这期间她对天元皇帝逆来顺受,但却始终冷眼相对不言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