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抿着嘴唇,轻轻说了声“多谢娘娘”,低眉垂首地跟在楚昭仪身后,缓步走进殿内。
殿内一切如昔。案上的琴,架上的书,炉中的香,南窗下的美人榻,都是按原样摆放着;甚至连榻上那本棋谱,都还是翻开着的,一如她上辈子最后一天的模样。
曲烟烟别开头,眼睛望向南窗上悬着的那只金丝笼。笼内的两只芙蓉鸟正在慵懒地梳理着羽毛,瞧见有人进来,立刻警觉地歪着小脑袋瞅了她两眼——显然,它们并不认得她。
“奴婢刚才听丹桂姐姐说,先前淑妃娘娘养的鸟儿好象已经死了……”曲烟烟瞅着那对漂亮的小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象是在自言自语。
“是死了。我又令人在宫外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不然那笼子挂在那里,空荡荡的,圣上看了会伤心。”楚昭仪叹了口气,看一眼正端茶进来的丹桂,嗔道:
“你这丫头,这张嘴就没一刻闲着的时候。这有什么可说的?有的没的总是跟别人瞎叨咕。”
丹桂偷眼瞧着楚昭仪并不象真生气的样子,便乍着胆子嘻笑道:“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嘛……”
曲烟烟垂着眼帘由衷地微笑:“一对鸟儿本不算什么,不过从中足可以看出昭仪娘娘待妹妹情深义重,令人动容。”
楚昭仪复又叹了口气,从映月手中接过一方秋香色的锦缎,打开来看,是一幅尚未完工的门帘。上面绣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莲叶下一对五色鸳鸯交颈而眠。最俗的绣样,却是那样温情脉脉,看得人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汪温暖的春水,却又悸动着丝丝酸楚的柔波。
曲烟烟从楚昭仪手中接过这幅锦缎,目不转睛地看着,象托着一个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这是……她前世未完成的最后的遗作。
“娘娘是想让奴婢把右上角这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配诗绣完,是么?”她缓缓地问,眼眶微热,鼻音重浊。
楚昭仪点头,赞道:“曲姑娘秀外慧中,不但绣工好,竟还通文墨?真是难得。”
她顿了顿,微笑着问:“今晚之前能绣完吧?”
“只剩四个字了,有一个时辰足够了。”曲烟烟抬起头来,温然而笑,“我现在就开始。”
……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皇后在中宫设宴,款待一众后宫妃嫔。隔着长长的东二长街,坤庆宫那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和笑语声,使得这中秋的夜色愈显静谧。
栖秀宫内却没有半点八月节的热闹,反而比往日更多了两分凄清。
黄澄澄的圆月挂在梧桐树顶上,满院中月华如水,树影婆娑。楚昭仪命宫人在院中设了香案,供上糕饼果碟,她亲自净手焚香,微闭了双目,双手合什,便在蒲团上拜了下去。
三拜起身,映月适时地捧过琴来。
“今儿是团圆佳节,想来淑妃娘娘在‘那边’必是寂寞的,娘娘何不为淑妃娘娘抚上一曲,以慰离愁……”映月眼观鼻,鼻观口,轻轻说道。
楚昭仪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接过琴放在膝上,轻按了几个音,便缓缓地弹奏起来。先是阳关,再是落雁,最后一曲酒狂,只弹得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那悄怆幽邃的琴音被夜风吹散开去,满宫寂寂,听者无不动容。
似乎被清幽沉郁的琴音指引着,长街上一乘明黄的软轿正向栖秀宫缓缓行来,软轿四角悬挂的羊角风灯在长长的宫道上洒落了一地细碎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