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爱理不理地,转身去了灶台前。
她想起了母亲的叮嘱,这个天气,新鲜猪肉不好保存,必须炒熟了,用花椒和盐杀着才行。
这是她此次上山的一个重要任务。
况且,她也不想同这个看上去就有点讨厌的老头儿搭腔。
本来就处在求人的位置上,还能摆出那样不可一世的姿态——
别人兴许怕他,她可不惯他毛病。
杜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愣怔了片刻。
应该是好了吧?看她干活儿那个利索劲儿,就不像是个有毛病的。
刚才看她发呆,还以为又犯了痴傻的毛病呢。
他想数落她两句,但却被满屋子的肉香消弥了不满。
大显干咽着唾沫蹭进屋,有心想蹭点油水,碍着杜先生在,又不敢公然败坏自己的清誉。于是,便东拉西扯没话找话,试图把杜先生诓出去。
“先生今天怎不去钓鱼了?趁着这会儿泥土松软,挖曲鳝最合适。”
“今日过节不杀生。”说着,杜先生挽起袖子,自灶前的草堆下摸出一把斧子,到了外头,开始整治刚才拖回来的一根竹竿。
若萤拎着木勺走到门边,道:“没有花椒了。”
炒肉放几颗花椒,这是叶氏的习惯,据说这样子炒出来的肉才香、也更易于长时间保存而不被苍蝇虫子经营。
杜先生并不在意:“没有就没有吧。”
若萤没吱声,转身把西间窗台上的药包拎了出来。
杜先生突然便有些生气:“不用看,那里面没有你要的东西。”
什么要紧的,值得这反应这么大?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又不是正经药方子,买来做什么!”
杜先生的眉头紧蹙着,闷闷地只管继续自己的活计。
避而不谈不外乎有两种情况:很不在意或者很在意。
那么,杜先生的守口如瓶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炒熟了肉,把猪油单独舀在一个饭碗里。等到凝固了,就可以撅了来炒菜、抹馒头吃了。
油锅自然是不能浪费的,下一顿饭正好借着锅底的油光炒点菜。
若萤盖上锅盖,轻车熟路地去屋西的小菜园里捡菜。
经过杜先生身边,她停了一会儿。
大显倒是很明白她的心思,麻利地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箫。”杜先生简洁明了。
大显当即讪笑道:“还以为你要做鱼竿呢。”
“笛子需要好膜,那个弄不到,洞箫最省事儿。”杜先生掂着竹竿,自言自语道,“白云无赖帝乡遥,汉苑谁人奏洞箫。多难未应歌凤鸟,薄才犹可赋鹪鹩……”
果然是个高雅的人。肚子都吃不饱呢,还惦记着风花雪月。
“北山种松柏,南山种蒺藜么……”
若萤嘀咕了一句,慢吞吞走开了。
大显亦步亦趋,只为了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米粽。
叶氏统共就给装了两个粽子,分一个出来,不知道杜先生后头会不会饿肚子?
“大显,你这样子真的不行。”若萤痛心道,“你这个样子,几时是个头啊?不如你去投奔你师兄师弟们吧。好歹也有个照应。你应该认得几个字,或者请杜先生帮忙给写封信,我想办法给你出寄信的钱。”
她真担心大显一个人在山上,哪天有个头疼脑热,没个人照料,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然后,死了都没人知道。
大显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舍不得师父……”
比起卧冰求鲤、闻雷泣坟,大显对养育他的师父的心,也算是虔诚了。
“该怎么办呢?大显,你有没有替自己打算过?”若萤望天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走不走,对大显来说,是个很困难的抉择,“就算是走,也要安排好这里。锅碗瓢盆留给杜先生,破家值万贯,庙里还有不少的桌椅板凳,拿去卖了还是能卖不少钱的……
这一大片房子,以前住满了人,一起做早课、晚课,背着师父下河摸鱼、上树掏蛋……
以前只觉得吵闹,现在倒好,求个人来都没有人来。晚上,连个老鼠都没有,没有老鼠,就没有长虫。这儿是真的荒了,成天都能听到野鸡叫,就跟吃饱了打嗝似的。你知道吗?听到鸡叫,我就越发觉得肚子饿,越饿越睡不着,睡不着就要想以前的事,越想就越想师父他们……”
大显的絮絮落下去,哭声升起来。
若萤给他说得鼻子酸溜溜地:“你只看到了老鼠搬家,有没有瞧见骚皮子搬家呢?我听说六出寺有骚皮子呢。”
乡下管黄鼠狼叫骚皮子,民间也叫做“黄大仙”,据说是最有灵性的东西,上了年纪的具有通灵的能力,一旦冒犯了它们,便会遭到报复,比如说幻化成人形与报复对象神交,以消耗对方的元气精血,严重者,会最终夺取人的性命,因此,轻易的没有人敢去招惹它们。
说起黄鼠狼,大显抹了两把眼泪:“是有黄大仙,不知道住在哪间屋子里。师父说过,那东西有灵气,惹不得。”
“你没看到它们,说明它们还在。我倒是听人说过,说一个地方若真要完蛋了,住在那里的骚皮子必定会先人一步携家带口搬走,只要它们前脚离开,后头那个地方绝对无可救药。寻常的百姓会家破人亡,做生意的则会血本无归。”
“真的?”
若萤的言之凿凿起了作用,大显稍稍拾起了一点信心:“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多。以前怎就没看出来呢?难怪老人们常说,越是老实人,肚子里的弯弯绕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