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派人去查过?”他的唇边缀着冰凉的笑意,背书似的陈述道,“微臣出自地道的农户,家中穷得活不下去,到城里托人找了进宫的路子,净身当了阉人,总算混到口饭吃。怎么,这身世还不够清白?”
不等皇帝发表意见,他迫不及待给自己反了水,满面狰狞地笑了起来。竟还痛快地讲起了脏话,“哈哈……什么狗屁的风华绝代龙章凤姿!潜在仇人身边低头哈腰当了十年阉狗,仇人半根毛没掉,自己倒活得千疮百孔每天呕着血过日子,这种无能的蠢货世间你找不找得出第二个来?”
荣颂怔住。姓薛的果然被玩坏了......
不知妖精使了什么邪,叫他连血带肉把心窝子端了下来,毫不在乎地砸在了地上!
——兜来兜去,大家都是暴君的苦主。
没意思,你就不能是个没背景的、彻头彻尾的佞臣?偏要搞个“情有可原”,把我的仇恨翘得悬了空!
江跃的表情有点麻木。
这种悲剧她见得太多了,没法感到惊奇。两千年来耍遍各种世界,满地开花都是这等惨事。她不爱悲剧,她喜爱皆大欢喜的童话。不然,活那么久岂不得抑郁症?
看到这种惨得滴下来的人,她就好想给他治一治。
她垮着表情,任由薛见源悲壮地放飞仇恨,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咬牙切齿地释放着。
他的仇恨太巨大了,百年世家,近千人被屠戮。只剩他这个嫡孙险险逃出生天。亲人的血海铺天盖地充斥着他的世界。
他驾驭这仇恨横冲直撞喷了半天,还没着陆到她身上来。好像具体恨谁根本不重要了!他只为了恨本身活着。“恨”有了自身意志,变成一种有形物占领了他。
他早就憋坏了,隐忍到了一个极限。骨子里都被撑得变了形。
稍微给他一点“诱情”,就决堤了。
每天呕着血度日的人,是练了什么邪功么......
最可怜的妖精也不稀罕这种日子。
荣颂从后室踱步而出……
薛见源戛然止住了。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放了什么厥词,面孔变了形地定格住。
热乎乎的情绪还在他身上袅腾着,他看上去就像一堆燃烧彻底的灰烬。
此刻,室内的安静难以形容。
荣颂心想,这大概就是“被玩坏”后的安静。好像淋漓尽致落了一场大雪。
薛见源的眼珠子缓缓转向皇帝。
此时,暴君拄着手肘歪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斜躺着。像个穿着假龙袍横卧街头的疯汉。
夕阳光斜飞进来,照在华丽的地砖上。蝶戏牡丹的花纹是那样的栩栩如生,只要吹一口气,蝴蝶就能飞上来,花也能娇艳地绽开。空气像淡金的水无声流泻着,连通了天境与人间。
在这虚渺的安静里,薛见源感觉他好像变得很轻,只剩了三魂七魄的重量。
——老子恐怕要飞升了,他心里说。
江跃直起身子,对这神智不清的“爱卿”笑了笑。这家伙也太会抢戏了!她准备了半天台词,到现在都没发言机会!太阳都快落山了,难不成朕还陪你提着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