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先生没看她,李缙云心里却莫名地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显然,侯金荣也和她有相同的想法,教俞先生这么一打岔,侯金荣约莫冷静了下来,没上前扯李缙云的头花了,,只是一双眼依然阴沉如旧。
李缙云怕他再有动作,把俞先生搬了出来,大眼认真地瞧着他,“俞先生兴许是晓得了,你还要如此吗?”
从李缙云口中听到俞先生三个字,被掐中死穴的侯金荣一噎,气得瞪了李缙云一眼,“哼,俞先生既瞧见了我,也瞧见了你,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你先朝我发难,我同俞先生说清楚了,想来俞先生不是不讲理的人。”李缙云神色如常。
“侯金荣,你今日发的什么疯?”陈月雯在一旁站了许久,此刻忍无可忍地出口道:“这头花你也听那杨先生说了,是旁人送给她的,杨先生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不知陈月雯的话刺激到了侯金荣哪里,他忽然又炸开了,“管你们什么事?!你们不必知晓!长舌妇!”言罢,他暴躁地看了眼李缙云头上的头花,冷哼着一甩袖子,阴着脸转身离去。
一场冲突来得莫名其妙,化解得也莫名奇妙。
李缙云睁着眼望了半晌,心中思忖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
侯金荣生气并不没有来由,他好似对“旁人送的”几个字格外敏感,难道他认识申姑娘吗?他们间有什么恩怨?
李缙云想了一会儿,心里却没心思捉摸侯金荣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人骄纵,喜怒无常,在书院里自有趋炎附势的几个跟班讨好奉承他。俞先生瞧见了刚刚的事,想来一定会教他们去训话,有人捧他也有人降他,旁的事等回头再说罢。李缙云皱着眉吁气。
正想叫宋纯瑛回去再说,李缙云却瞧见宋纯瑛望着侯金荣离去的方向,神色莫名,若有所思。
“师姐?”李缙云问。
乍听见李缙云的轻唤,宋纯瑛从思索中猛然一惊,蓦然回神,瞧见李缙云正望着她,宋纯瑛歉疚地朝着李缙云笑了笑,“抱歉,有些走神了。”
李缙云没有生疑,“师姐,侯金荣走了,我们也回去罢。”
宋纯瑛温柔地应道:“好。”
那一头,俞菘请杨升坐下了,倒了热茶,谈了会子话,无非是询问近况。
“您既然回来了,我想着,不如本月的小会便由先生来讲,不知先生意下如何。”俞菘拎起茶壶,将杨升面前的茶杯注满了水,望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
“自然可以,”杨升抚须含笑,“只是我没什么真本事,只有些虚名,只怕教坏了书院的好苗苗。”
“哪有什么好苗苗,”俞菘嗤之以鼻,“都是些整天添麻烦的小兔崽子。”
“你指的可是方才的小姑娘和那少年郎?”
“倒不止他们,”俞菘搁下茶壶,问道,“适才见先生和那叫李缙云的姑娘说话,先生可是认得她?”
“今日我送妙娘一程时,恰好见了她一面。”
俞先生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妙娘?
瞧着杨升满面笑意地说着,俞菘心下疑惑,愣了一会儿,好似想到了什么,嘴皮一扯,角不自觉一抽。
眼前的人,名唤杨升,自小便因为聪慧闻名乡里,等壮年时,学有所成,才学出众,在京里挂了个清贵的闲职,几十年来潜心于学,在读书人里很有威望和声名,前些日子,告老还乡,送行的门生不知凡几,一直送到京城外去。
虽是声名大盛,但此人有个毛病,便是风流。常常携妓出游,上了年纪也不改本性,敬重他的人说他有魏晋遗风,厌恶他的人写诗嘲讽他为老不尊。
他口中的妙娘,兴许又是哪个妓子罢了。
俞菘对妓子一类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对杨升的私生活更没置喙过问的意思,脑子里过了一回,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虽只见了一面,”杨先生想起那瘦小的姑娘,不禁笑道:“我看那姑娘心性倒也算坚忍。”
“先生何以见得?”俞菘眉毛都没动一下,问道。
“瞧着呆些,却不蠢。”杨升把今日在药铺的事和俞先生说了,叹道:“你瞧,不多问也不多说,有眼力有自知之明,摆正自己的位置,哪里是蠢?”杨先生点点自个的脑袋,“医书上的东西看了便能记住,聪明着呢,最怕聪明的人心术不正,那小姑娘瞧着心地善良,更是难得。”
“方才见那少年郎为难于她,她处理得虽算不得得体,倒也能勉强算冷静,这不是年纪小,若年纪大些,这坚忍的性子,要加以引导,想必日后能有所作为。”
听了杨先生的话,俞菘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蹙着眉微微颌首,“我晓得了。”
杨先生捋着胡子,但笑不语。
李缙云侯金荣的争执毕竟只是小辈们的事,略一交谈,点到即止,杨先生便简单地带了过去,说了些旁的。
“我这回到书院来,不止为了叙旧。”杨先生伸着一只手,往袖子里一摸,摸出张铜绿色的薛涛笺来,摆到俞先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