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可这入秋的脚步却总是慢悠悠的。
北鸟轻扇着双翅在天碧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纷纷落落地停在屋檐处啄羽歇脚。石榴树的枝头铺满了饱满的翠绿,甜美的红果儿咧着粉齿随风乱颤。市坊里卖凉汁的铺子依旧紧俏,三三两两的孩童吵嚷着买杯果水解解馋瘾。
难怪人人常道,十月的吴兴是一处被岁月眷顾的好地方。
南方的小地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有别于北地的战乱纷扰,这里仿若世外桃源未沾染半分硝烟的气息。百年的安宁让吴兴颇为富庶,大大小小的商贾层出不穷,数一数二的便是住在荟灵胡同的钱家。钱家世代以纺织为生,两百年的光景已然让钱氏织坊成为吴兴第一坊,在江南也算是小有名望。
钱家几房人口众多,每年都需大量采买佣仆。许是经商久了见多了尔虞我诈,上代钱老爷便立下规矩府中只用签了死契的卖生奴。
不是卖身而是卖生,一纸一生,大半辈子尽在这里蹉跎。饶是这样,仍有不少的破落户把自己的亲眷儿女一沓沓地朝钱府送去。钱府虽是一锤子买卖,给的卖生钱却是极为丰厚。
钱府的后门最近又排起了长龙,路人见此盛况纷纷道,钱生钱家又开始采买了。
钱老爷,名温,字升潜。只因钱家织坊在他手中愈加兴旺,每年都赚的钵满盆满,故得此调侃绰号。
钱老爷祖底殷实,年少时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加冠后虽不再游手好闲,但骨子里风流的本性却根深蒂固。二十几年间他不光娶了妻子苏氏又前前后后地抬进来四位姨娘,可堪吴兴第一有福人。
日已近黄昏,橘红色的霞光映在钱府高高的匾额上,金灿灿的镶边越发华贵。络绎不绝的人流渐渐退去,喧闹的门庭归于平静。
齐山海坐在支起的小桌旁止不住地打盹。他相了一天的粗仆,如今只想攒够了时辰,早早回到房中宽衣小憩。
悠远的马蹄声由快转慢,转眼的功夫,马车就跑到了门前。刚烈的畜生在原地踢踏踢踏的踱着步,等到完全平稳了,丫鬟掀起帷帘搀着一位美妇缓缓下车。
这妇人约莫三十一二,长得极其面善,就是太消瘦了些。她穿着月灰色的四摆襦裙,裾尾处由三种不同的青色儿丝线绣出一簇簇葱茏的嫩叶,很是清雅素净。
这动静惊醒了伏在桌上小睡的齐山海,他瞧见来人,脸上堆满笑意,忙接过她手中的竹篮:“傅姨娘这是打哪回来?哟,这是野菜吧!”
小篮里盛着新鲜的野菜,绿油油的叶头还蘸着潮湿的泥土。傅柳荟笑了笑:“可不是,二郎嚷着要吃,我便去西头撅了一些回来。”
“二郎君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些粗活,傅姨娘吩咐下去便是了,哪还需要您亲自去摘。”齐山海笑眯眯地鞠着腰,精神的不得了,哪还有方才的颓色。
明知是随口的恭维,但听见旁人念叨儿子的好,傅柳荟仍是止不住的喜悦:“齐总管客气了。”
桌子上摊着一张记满名字的红纸,她瞥了瞥,随口问道:“今个儿是采买的最后一天,人手应该招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