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最后一个乡绅都走了,黎青青拉开了工厂宿舍的木门,阳光照在潮湿的房间里,露出了一直在木门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大眼睛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淌眼泪。
或许是被阳光忽然刺激的,或许是害怕,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她仰起脸,看金色阳光中的黎青青、看陈与道,看护厂队的每一个人,像望着什么决定命运的神灵一样,哽咽着问出昨夜学来的新词:“我、我自由了吗?”
她的姐姐——与护厂队一起拿着棍子站在外面的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女,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黎青青沉默着把枪赛回枪套,沉声:“昨晚,猪笼变作灰烬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自由了。从此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女孩还和她的姐姐互相拥抱着在大哭。
黛玉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黎青青以从未有过的柔和声调,抚摸这个小女孩子的头顶,叹气声比春风更和缓:“至少,在这里,你自由了。”
小女孩被姐姐拉着,走入黑洞洞的工厂时,只留给外面的世界一个出奇瘦小的背影——年仅十岁,但是早已梳起未亡人的头发,穿着黑衣服的背影。
黛玉望着这个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了,像是望着这个时代无数女人的背影。她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忽然问身边的黎青青:“在这里,自由了。那么,外面呢?”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黎青青已经挽着衣服露出了雪白的手臂,脚上的皮靴子都沾满了泥,叉着腰,正准备高声指点搬着新入织布机的男工。
“那就让‘这里’变得更大。”黎青青回过头,眨眨眼,有些狡黠与野性:
“直到‘外面’彻底消失。”
紧张了一天的纺织厂又重新开始了运作。依靠水力的机器轰然作鸣。大黑烟滚滚飘过河水上空。
这一切的景象似乎和不远处的男耕女织的村庄格格不入。
而这大黑烟里带来的新的世界——似乎也和把人拘束在三纲五常里的土地,完全格格不入。
走过正准备回到工作中的几个三三两两的女工身旁。
黛玉知道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工,是一个家庭里逃出来的媳妇。和当下许许多多妇女一样,做不完的比牛还多的活,成天只知道打她的丈夫,还有苛刻的公婆,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宗族,柔柔顺顺的受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