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想着或许雪再下得大一些, 便能将这些蚂蚁都冻死了,再不会有怪异的钻心之感。
出不去时,他用手心暖了雪水入口解渴,捡起薄雪覆盖下的小野果充饥,待到第四天的光降临,他终于走出了这片林子,烟囱冒出的青烟与天连成一片,浅淡的眸子失了神采,到他眼里都成了模糊的幻影,他单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闯入别人家里,还没走进,就被当成小偷赶出来,他拉扯着他们,举着那张纸,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发不出声音。
农夫见他的样子也作不了什么恶,只是其实他不太识字,便领着他到识字的周化家里,辗转了好几圈,周化家里火盆升起,室内一片暖意,给他倒了杯热茶。
虽是廉价的茶叶,也暖了他多日的冰寒。
周化见了他纸上的字,却道:“你是要去青岳城?你这都走反方向了。”
林则仕吓得茶杯一放,着急便要说话,却又说不出,周化见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猜测他的意思拿纸笔。他的掌心有一道惨烈的疤痕,深得几乎是要将他手掌劈作两半,无法弯曲提笔,情急之下,只好拽住周化的手心,写下,我应该往何处去?
周化望天外大雪未减,思索一番,道:“这样吧,三日后有批货物至青岳城,你跟着马车一道去。”
在周化家中逗留了三日,只是身上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他只好在周化手心写道,你写一张欠条,我按个手印,我回来还你。
周化见他固执,便依他所言,只是他捺印的纸张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写。
马夫是个罕言寡语的性子,马车里的两个人,一个真哑,一个沉默,一路无话,默默同行。马夫绕着附近的临县兜了一圈取货,才驶向青岳城的梦回楼,马夫卸货后,问道:“你要去哪里?我看近不近,如果顺路,便送你一程。”
冬春交接之际,骨头恨不得是要卸掉重拼,酸疼得想满地打滚,那张纸从怀里拿出时,已被疼出的冷汗浸湿,但那个林字赫然醒目,马夫便知道他要去的是青岳城林家。
他在大门前张望着,躲在斜对门的角落,等着小翎枫上学堂归来,可一连等了好几日,小翎枫都未有出门的迹象。
他忽然想起林府侧门处有一个只能容纳孩童大小的狗洞,换作以前,肯定是不用多想,这狗洞铁定是爬不进去的,现下他竟然轻而易举地进出自由,吃力地拄着拐杖,依着记忆中安排给小翎枫的厢房处走。
可里面没有烛光,也没有家仆随伺,拐杖的声音悄悄的,一个人的呼吸都没有听到。
小翎枫到底去哪里了?
他正要走出去时,小小的身影迎着微弱的月光入到他的眼里,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东西,他习惯性地要说话,可喉咙里并无声响,呼出的只剩下空气。
小翎枫见一个戴着面具拄着拐杖的人站在房内,看不见他的脸,身形佝偻着,心里其实也害怕,但还记得要先将从厨房里拿到的剩饭剩菜放到桌上,免得洒了,又要饿一天肚子。
他扔了拐杖,身形摇摆不止,激动地向他走过来,小小的他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地方可以躲,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他再茫然无助,也只能默默地掉着眼泪,任由那只枯燥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先将手掌放在面具上贴着,而后在他掌心写道,我是你爹,你跟我走。
兴许是他的态度太过热切,小翎枫注意到他的掌心与别人的不同,深深的凹陷好似缺了一块肉,忍着心里的惧意,握着他的掌心,放在嘴边呼了呼,天真地抬头,圆碌碌的眼睛,泪光闪闪地将他望着,问道,你是不是很疼?
第六十章
可失声的林则仕却连这一小小的疑问都无法回答。
他揉捏着瘦弱的肩膀,小小的人儿在大冬天里穿着两件单薄的长衫,他顺着摸至细弱的手腕,这件长衫好似是被人丢弃不要的,穿在他身上极为不合身,往上挽了好几圈,空荡荡地挂在腕上。
他皱紧了眉头,心下没来由地慌乱,在小翎枫错愕之前,他已脱下自己的破破烂烂的长衫罩在他身上。而后指尖向他的脸庞摸空,心里就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他呼吸不得。
往日双目清明时,也不见得需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去回忆一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向来胆怯的小翎枫对这奇怪的面具人惧意收敛,透过面具后那双浅淡的眸子,敏感的小翎枫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十分关心他,是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是回来林府后,不曾有过的感觉。
小翎枫见他的双手在半空,脸却侧向另一边,耳朵冻得红红的,他试探地牵起他的指尖,慢悠悠地让它踏踏实实地落在自己的脸上,温热的手掌随之便覆盖了脸颊,掌心中部空空地漏着风,指节处不平整的薄茧,刺得他痒痒的,他问道:“你是想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