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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疼得肝脾剧痛,铺天盖地的伤悲直面袭来。

醒来后,缠着麻布的手动得艰难,仍不顾一切地拆下夹着右腿的木板,张大夫正在为别的病人看病,听见房里的动静,立即赶过来,右腿还没痊愈,被他提早拆了木板,张大夫将他按在床上固定住,再将那木板重新装上,用力地再次缠紧,说道:“你是想变个瘸子吧?”

林则仕在他手里写道,我想回青岳城,把我的儿子带出来。

这句话很长,他写得很用力,缠满了麻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微微颤抖的手指,传达了他巴巴劫劫的哀求,以及毅然决然的决心。

张大夫想了一会儿,才道:“再过两月,将养将养,便能走了。”

张大夫递给他一根拐杖,腿伤未愈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练习行走,手掌那一道疤痕用力时依然会渗出血,可他孜孜不倦地练习着,只盼望可以早一日能回青岳城,接出小翎枫,再一起去寻画卷上的人。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他感觉不到寒冷,模糊间只见到白茫茫的一片,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日子过得没有概念,张大夫说的两月,实际上过了六个月。

张大夫替他拆了缠绕全身的麻布,露出一张定会让人畏惧的脸,疤痕横贯满面,从额间至下巴,从双眸至脸颊,刀刀深得凹下一块,如同被人生生挖了血肉,这该是多大仇怨的人,才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身为医者,他很是心痛。

他走的那天,张大夫特意布了一桌好菜为他践行,并对他的嗓子很抱歉,因着不知道毒药之名,自然也不知道解药何处找。

林则仕难免失望,怔楞半晌,却摆摆手,在他掌心写道,不必在意,你已尽力。

张大夫从未问过是何人意欲毁他容、断他腿,但既下这么重的狠手,怕是没料到他会活着回去。无论他往日多么风光,现下他只有一根简陋的拐杖,撑着另一条不怎么能使唤的右腿,带着一双视物不清的眼睛,以及失了光彩的容貌,这样单枪匹马地找人算账,只怕会让人欺负到底。

但青岳城那么远,他管不到。

于是临走前,张大夫送他一张多年前在上元节买的面具,面具上是一个俊俏的笑脸,林则仕不愿意触碰自己的脸,也明白张大夫送他面具的意义。

他思索再三,将自己手上的玉戒脱下,递给他,在他手心里写道,叨扰许久,聊表心意。

张大夫收下,只道,我替你保管,待你事情了了,不若回象山县,这里是处养病的好地界。

林则仕捏着残破的画卷,对他说道,我还要去找人,找到他,如若他愿意,我们会一起回来。

实际上画卷上的佳人已被大片黑血盖住,只露出不显特征的额角与衣衫。

可张大夫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见过林则仕日夜将它护在怀里,时不时地用手指在上面划一划,似在隔空与画卷上的人对话一般。于是他猜想着,画卷上的这个人大概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也许是在他遭受如此重创后,给他坚持活下来的勇气。

他总不能将人的希望毁灭,只好安慰道,那我便在此处,等你们回来。

林则仕扯起嘴角想笑,若是六月前,容貌尚且可算丰神俊朗,笑起来也可如沐春风,而现下,疤痕却在他的脸上皱成歪歪扭扭的曲线,风华不再,反添可怖,可他高兴起来,便浑然不觉,重重地点了点头,写道,我会带他们来谢你。

在所有村民都视若无睹的时候,他不再祈求任何救赎的时候,是这位张大夫救了他,他无惧病人濒临死亡,挺身而出,让他这副躯体,重新有了行走的资格,让他得以继续寻人。

张大夫挥手告别,祝愿他一路平安。

万里雪飘,覆盖四野。

茫茫风雪中,有一戴着面具的佝偻身影,银丝几近与雪花连成一色,瘦削的肩膀积层薄雪,一瘸一拐的身姿艰难前行,在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他视物不清,总是辨别不了方向,见着模糊的身形停下,举着早已写好的纸张,举着到他们面前,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那人好也像没有走,眼睛不好,耳朵便异常灵敏,风声大得他头晕,细雪糊住他的眼睫,出于礼貌,他一直在等对面回应,可最后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这只是低矮的树枝上挂着的衣裳。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用拐杖探出的路,兜兜转转竟回到那件衣裳前,他在林中试了许多方法,总是走不出去,冬天也比较少人做买卖,没有行人马车来往。

寒风冻得他右腿刺骨的疼,好像有千万个蚂蚁钻入骨子里,在他身体里头造了自己的家,打造得四通八达,他的腿只要微微一动,里头的蚂蚁也齐齐活动起来,动得他又痛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