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胎儿与寒冷的江水紧密相连,从身体淌出的暖流与江水融合,在下体交汇成既冰又寒的温度。他于水中屏住呼吸,向不远处的浮木游去,可腹中胎儿已用上击碎骨头的力道,极力冲撞早已疼了几月的胯骨,他覆盖在腹上。

彻寒入骨的江水在腐蚀尚存暖意的内心,紧追不舍的威胁在孤木上等着他死去。

唯有你,需我领你来瞧瞧这丑陋的尘世。

一阵浑浊的水声,浮木离他远去,左肩被人拽住,两人从水中跃出,江靖将他拽上来。漆如忱浑身滴着血水,碰的一声落在孤木,孤木晃了几晃,胃中汹涌,他侧过头,呕出朱红。

漆如忱慢慢跪坐起来,道:“想我死,又何必救我。”

“江湖死令之人,必须死于剑下。”

“哦……”漆如忱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沉吟。

江靖替他除去湿透的衣裳,却露出两侧凹陷断裂的肋骨,皮肉塌陷,周边青紫,想必伤势并非今日形成。突兀的肚腹如平地突起的高山,血肉模糊的左肩伤口被江水冒得发白,江靖瞳孔微缩,连忙脱下外套盖到他身上。

漆如忱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地朝江靖笑了笑,将他的手掌按在腹中,道:“那时你也盼过他出生,不掺半点假。”

漆如忱的目光无法聚神,仅能望见远处聚集密集的乌云,江靖盯住他的长睫闪烁发愣,这种姿势既怪异又熟悉,仿佛从前的许多日子,两人便是这样抱在一处。

漆如忱周身冰凉,昏昏沉沉,裤子湿透贴紧发烫的腿与出口,方才水中呼吸,令早前逃命时打斗受伤的肺腑发出刺疼,须臾便丧失仅存的气力。漆如忱颤声道:“你也瞧见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不信你搜一搜,银丝没有,箭也没有。”

漆如忱冰冷的掌心,按在江靖的手背上,与他一同感受腹中生命的活力,笑道:“我只有一个等待出生的孩子。”

“所以,帮帮我,我生不出来,帮帮我。”

江靖低下头,怀中之人的肚腹,犹如白色发光圆润的珍珠,温度却不断流失,他不禁再抱得紧一些。温暖炙热的温度,漆如忱身躯僵硬,环顾空无一人的江流,笑道:“江庄主,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会有机会告诉别人,是你帮了我。”

“若你帮了我,再杀了我,不仅维护你所谓的道义,他人还会道你江庄主仁慈,届时你便可名震江湖,重建山庄,再娶个娇妻。”

你便可以走你往日的正道,与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毫无交集。

漆如忱唇瓣发白微颤,全无杀人不见血的狠厉,一节被削去长短不一的青丝刺在江靖的胸口,江靖忽而心乱如麻,低声道:“不要再说了。”

漆如忱屏气抵抗毫不停歇的宫缩,许久,苦笑道:“嗯,不说了。”

愈来愈剧烈宫缩,孩子在薄弱的宫壁一刻不停的冲撞,大夫说,漆如忱练武太过急于求成,往日亏损太过,孕期疲于奔命未得歇息,若是腹中胎儿保不住,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夫还说,凡事莫要强求。

漆如忱自是不觉这是强求,他与江靖互生情愫,腹中胎儿也是情起而致,江靖虽让他以真容回山庄,他也从未应过江靖,不再做私自惩恶之事。他可以顶着一张面皮,与江靖共同生活,却无法以真容放弃此生坚守之事。

他与江靖,从未强求。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既然孩子在里面待了许久,自然是欢喜他这个爹爹的。

腹中胎儿不断下坠,肚腹上方已干瘪,将原本平坦的骨头,顶出不小的弧度,碎骨之痛不过如此。即便如此,漆如忱目光怜爱,捏住零星碎骨,抚摸鼓起的胎儿,孩儿微微一动,腹痛令他不住躬身,几声掺杂血泪的痛吟,埋没在江上风浪,却饱含所有生子的煎熬。

细微如呢喃的痛吟被风雨砸碎,江靖怀中的漆如忱微微发颤,青丝在他胸前浸出几个湿印。大浪掀起,江靖未来得及捉稳,漆如忱忽然从他身上掉出去,江靖伸手喊他过来,漆如忱却保持跪姿,缓缓抬头,没来由的,便朝他发笑。

漆如忱咬住银丝时轻微破损的嘴角,笑也含血。江靖心中忽遭猛击,漆如忱的笑容比方才更淡,连着失去的血色一同掠走温度,漆如忱不再狠厉,目光柔和,情真意切地将他瞧着。

似是有刺眼的光芒直入瞳孔,江靖猛然阖上眼眸,片段式的画面浮现,一模一样的眼眸透着光亮,在集市上、在客栈里、在郊野外,他们曾一同看过山月尽头的落日长虹。

可不是漆如忱,那张脸,不是漆如忱。

漆如忱到底是谁?为何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