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青春年少

说起赔付学府的钱,以及延请医士及药费,戚不病不肯收:“侥幸父母虽不在,但家财还有些。这些钱于我实在不算什么。”

寒官也并没有强求。

他和路石的人设是陶九九的亲人,可亲人身为仆役,要拿出这些钱实在为难。

心中多少却有些不明白,戚不病既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什么这样讨好。难不成还真是知己吗。

与戚不病一道往府外去时,便试探几句:“阿豚模样奇怪,在家乡并不好过。小郎君不怕吗?”

戚不病说:“人可不可怕,在我看来,并不在外貌是否怪异丑陋。我以为,阿豚是这世上,最果敢坚毅之人。且有一颗虚怀若谷的心。”

表情恳切停步望着他:“寒执事,不知道,她在家中可已有婚配?”

寒执事没想到他这样直白,一时有些不知要怎么答,只说:“尚无……吧?”

戚不病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寒执事试探着问:“阿豚也有这样的心思吗?”

戚不病很想自己能点头,但最终自嘲地笑一笑,摇摇头:“寒执事晓得她在学府中是如何刻苦吗?她的心不在这个上面。”

他顿了顿:“我与她认得这么久,其实也晓得,就算没有婚配,就算她再穷困,我拿这一副身家求娶,她也不会肯的。”陶九九本就是不屑于这些的人。就像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钱,塞到他手里时那样,她爱钱财可心中并没有钱财。

虽然这些早知道,可他终归有些不甘心,非要问一问。

“即使是我救了她的命,她也只会用救我一命来回报。”

日夜相对,他早看得清清楚楚,陶九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自然心最好,可也心最硬,即可杀人咽丹,也可满怀慈悲。是个顶顶奇怪的小娘子。

而这次重逢,虽然陶九九没有再提,但他也已然知道,不提别的原因,光是张氏夫妇之死,就已把陶九九架死在登仙这条道了。

她这样刻苦,绝不只是为她自己。

只是像他自己一样。是不能走别的路了。

“但听到她在家中没有婚配,还是开心的。寒执事不要笑我。”戚不病笑笑说,眼中并没有阴霾。一派的少年气。

看着少年心思在自己面前摊开来,满目赤诚。寒执事微微叹气。

青春年少,便是这样。

易心动,也容易心伤。

戚不病送寒执事出门时,寒执事已将来时的满身防备卸下了不少。甚至回去路上,都还是有些唏嘘。

打发走了寒官,戚不病微微松了口气。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内宅去。

跟着他的侍人小声嘀咕:“郎君何必跟他扯那么多?”

大约这侍人是他信任的人,所以并没有那么多主仆的规矩。

戚不病没有应声。

扯?

他没有一句话是扯的。

但即使是真心的话,确实也不必说。

可这些话他想了想,并没有人可以说。现在说出来,并不在乎是谁听。只是想说一说而已。

口中只道:“多少留些好印象。”

“这有什么用吗?”侍人不解。

“谁知道呢。”戚不病敷衍。他回到陶九九塌边时。里面看护的人已经换成了桃家那个叫路石带来的侍女。

他并不在意,这种普通人,不通颂法,没有见识,即使是陶九九因为化丹不适,她也看不出来。

他只拿书册,静坐在榻旁的案几边无声读写。

路石在他进来之后,几次借故进来,大约是担心什么。但见他只是陪坐读书,这才不再来来去去的了。

到了半夜时,陶九九醒来两回。全身又烫又冷,只会说胡话,大概因为心丹化解使得身体中的灵脉崩裂,惨叫得撕心裂肺。如坠入地狱的鬼魂。

侍女都吓着了,戚不病说是镇痛过去了皮肤肌肉重生才会这样,打发她去拿驱痛颂符。她立刻跑了。

戚不病上前,压制住少女,以免她乱撕翻滚。却哪里能压得那么牢实的,不一会儿便还是弄得伤口崩裂,血浸湿了一床的被褥,符文也都湿坏了。

等她终于安静昏死,满床都是血与掉落的皮毛。

侍女们急忙过来帮着清理。

路明这几个桃府来的人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戚不病安慰了一番,总算将人打发走了。

之后他便只身一个,站在屏风外,听着屏风内间换颂换褥的响动。静静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

它瘦瘦的一个,被拉得长长的。微有风动,便胡乱飘摇。随时会飘散的样子,谁也帮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等里边终于安顿好,侍人过来他才惊醒。出去换了身上沾染了血污的衣裳。

到第二天夜里,陶九九又再发作了三四回。

戚不病知道,是因为心丹最表层化用的时候是最痛苦的。

这一阵痛过去,最外一层便成了降兵,会帮着新的主人,一点一点地向内侵食。

在这过程中,这颗心丹表面还会不断尝试与她身体中原有的灵脉融合。就像一颗种子,落地生根那样。

要化用整颗心丹,起码得要三五年。

但这种外层化裂似的剧痛,虽然次数变少,只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发作了,可每次大痛起来都会是生死攸关,一次比一次凶险。

再加之,外来的心丹与本来就存在灵脉相互排斥,会导致周身绵密刺痛,日夜如影随形。

她这三五年,会过得非常痛苦。

就算以后化用了,这颗心丹也会格外容易崩裂脱落。心丹崩落会使修士解体而亡,化为飞灰不入轮回。

这还只是其中小小的几个弊病。夺食他人心丹之害,远不止于此。

戚不病这么懂,是因为他也想过这么做。他最终没有做。

凡是有些智慧的人,都知道这么做绝不划算。得到的太少,付出的代价却太高。

他看向榻上的人。片刻,便回头继续读书了。写字的手很稳,半刻也没有走神。

第二天晚上,陶九九并没有醒,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也不见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