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道成寺钟-01-

她对她是特殊的吧?

不然,她怎么会大费周折地将她留在人世间?

细细密密的水柱倾盆而下,站在花洒之下的子猫和明看着水珠汇集在自己睫毛上,而后坠落。满屋子五条悟毫不掩饰的,说是故意留下的残秽使她心浮气躁。

“……”

关上水闸,似乎这样絮杂的忧思便能与水流一起、统统滚进下水道消失不见一样。

子猫和明擦干净了身体,换上了居家服,走出了盥洗室。

“……啊,小和明。”

她愣了一下,踌躇着要不要自己主动离开比较好。但是那个主动拉开距离的人却温婉地朝她招了招手。

“头发不擦干就睡觉可是会头痛的。我来帮你擦擦吧。”

心中的踌躇一直存在的暗涌融化,子猫和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沙发上,脑袋上传来了温和揉搓的力道。

“……”

真不公平,她想。那个人用她的标准来衡量她们之间应有的距离。

但她也完全可以反击的。

她可以拒绝——湿漉漉的头发可以用吹风机。甚至用咒力烘干也ok。

她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手臂——她现在越来越与这具后来的人形身体契合,所以就算是顶级的咒术师,只要不是专精此道,也难以辨别她的种族。

但因为是自己,所以只要在眼中凝聚咒力的话,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到肘部的球形关节;不这具出自人偶师大家罗真的杰作多么栩栩如生、精妙逼真,她多么与生前的她外貌如出一辙,也不能否认会因为“头发不擦干就睡觉”这种原因第二日头痛的原出厂配置,那个她曾使用了十六年的肉身,已经伊藤抛尸荒野老林了。

她完全可以拒绝的。

……却没有拒绝。

“和明把头发染黑了呀。”

其实不光是发色,唇钉、耳钉、还有美甲什么的取的取摘的摘洗的洗了。

“看起来像是个成熟靠谱的大人了呢,一起挽着手散步的时候,会人说是和我一个辈分的人吗?”

为她擦拭头发的人用同样轻柔的语调笑道,子猫和明的内(灵)核(魂)有些烧。

“唔,毕竟现在我是社会人了……”

她小声嘀咕。

和同行竞争的时候,个性化的装扮使他们掉以轻心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但若是让客户留下了轻浮不靠谱的印象、影响合作就不好了。脱离了束缚她、操控她的静江家,如今倒也不必再用“时尚”来强调自己的自由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这个是不用说出来的。

子猫和明希望在苍秋实眼中,自己一直是能庇佑她的可靠港湾。

“也没有什么外国血统的……”

子猫和明找了个理由,“金发,会很奇怪吧?”

“怎么会?”

“秋实姊喜欢我金发的样子?还是黑发?”

她不动声色地用发色试探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我们家和明这么漂亮,又帅气,就是七彩颜色的头发撑得起来,好看的呀。”

“……是、是吗?”

这只有表面上冰霜雪魄一般纯洁的少女熏熏然地微红了脸颊。

“最近工作上怎么样?”

“挺顺利的。”

说到这里,子猫和明的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的喜色。

这些时日,在苍秋实提醒之后,子猫和明化悲愤等一切负面情绪为动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事业中,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事业自然也对她的努力投桃报李了。

要不是今日五条悟有意无意——她私以为那个白毛混蛋铁定是故意的!——地赶走了她布置的眼线们,她也不会在加班的间隙、觉察到信息后大晚上这么急吼吼地赶回来,没想到倒和苍秋实缓和了气氛,收获了意外之喜。

“就是酒局免不了,对了,”

子猫和明侧过脸,视线的余光却紧盯着坐在她身旁的黑发女性,“刚才……我看到冰箱里有姜撞奶,打算洗完就喝。”

“唔……那个啊,中午做的还是剩下的,我等会儿给你去冲山楂蜜糖水怎么样?”

子猫和明一顿。

心中的逐渐和缓的暗涌在这一刻激烈了起来!——可是,仍旧在不知薄厚的冰层下潜伏着,冰层掩盖了一切的咆哮。

“等等!”

她猛然拉住了起身就要往厨房走的苍秋实,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之后,她将语气拿捏地柔和了些:“……解酒汤我早就喝了。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她迟疑了半晌——饶是再怎么嫌恶那些名流,静江家的教育还是在她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例如,拉不下脸——还是摁不住低声说:“……我们好久没见了。”

她不是不能理解苍秋实赶她远离的好意,最近的生活很忙碌也很充实,从精神侧面而言,最近的生活是曾困囿于须王别馆的她理想中的生活,也的确积极健康,但是——

请陪陪我。

请留在我身边。

我会按照你说的去成为更好的人的。

所以——

“——”

子猫和明讶异地望向摸了摸她的脑袋,坐在她身边的人:她还以为她会推开她的。

“明明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黏人啊。”

感到颇为无奈似的,她这样宠溺地微微一笑,背景便是窗户外高悬的月,二者交相辉映着。

她看着她,心想,谁是这月亮的特殊呢?会是五条悟吗?

苍秋实安安静静地与她一道坐在沙发上。她的确在想一个人,但那个人并不是五条悟。

心。感情。特殊的人。

这些词串联在一切,触发了从前的记录。

……也在这个岛屿之上,不过那是,醍醐天皇在位的时候。那次的媒介也是个人类。她——他便按着契阔中拟定好的那样去宏利众生。其中的一步,是前往熊野参拜。

“……和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个僧人与他的一个同伴结伴去熊野参拜,在途中遇到了大雨,大雨引发了山难,他们寄宿在一户信佛的乡绅家中。乡绅与他的妻子并仆佣女侍,皆是平庸的长相,但却有一个如花似玉、与周遭人对比起来、越发好似伐竹翁从竹中取出的辉夜姬一般的女儿。

那家女公子看了僧人一眼,对周遭一切不甚在意的平静眼眸好似破开的冰一般。

有一点见着生人的好奇——即使面带病容,僧人的确是个绝伦逸群的美男子,但无如何美貌,僧人是个和尚,是个出家人,是个沙门。

那时的女公子也只是因为外貌对僧人有了些好感。但她自身毕竟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会对僧人生出在意、以致于夜半披着羽织偷偷溜入收留僧人的客房,也不过是因为怀揣着几分“这样的不速之客能否能为我平乏无味的生活带来转折呢”的期待。

暴雨如注,再三劝说女公子回房无果后,僧人只得让女公子进门。

两人在幢幢的烛火下隔着礼貌生疏的距离聊起了佛法——乡绅的女公子意外的有才情,可是,僧人却如入了定一般地不为所动。

他的眼中不是她,而只是一位与他探讨佛法的檀越、正如他无奈打开门时的那一声略带无奈与包容的称呼,只单纯担忧披着单薄羽织瑟瑟发抖的她。

女公子如书中或救济落魄武士、或与公卿贵族鸿雁传书的姬君一般才貌双全,饱受周围男子的追捧,却只觉得他们俗不可耐,也不知是不是摇曳的烛火晃花了眼,女公子对不会为美色所惑、君子做派的僧人惊为天人,誓要嫁于他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