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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因为她内心的挣扎过多,她身上总有一种矛盾的、脆弱的气质,令她看上去像易碎的美丽艺术品。

他并不希望她碎掉。

现在,她似乎没有矛盾与挣扎了,却依然像艺术品,脆弱,但拥有了更多由喜悦带来的华彩,同样令他着迷。

修长如玉的手指上抹着防晒轻轻地在她肌肤上推开。当他眸色渐深时,阮糖舒服地轻哼一声,忽觉上下的系带都被轻轻扯开。

她侧过头来看谢如琢,漆黑明亮的眼眸像小鹿一样。

盛满了无辜与邀请。

海浪一阵漫过一阵,天地间的沙鸥不断地回旋。

在岛上,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很快乐。他穿着沙滩裤,她穿着比基尼,俩人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在海里游泳。

早起事能看见第一束阳光,隔着落地窗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海。

有时候他们在床上纠缠,有时候在落地窗前,有时候是在海里,有时候是在沙滩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有时候在书桌上。

有时候在他打电话时。

有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毯上看书。

岛上的一日三餐,尽管阮糖都会,但都是谢如琢在做。

她喜欢穿着他的衬衫,不穿裤子,双臂环胸斜靠着雪白的墙看他在灶台前烹饪。牛排煎在平底锅上,滋啦啦的,满室都是香气。

她不让他穿上衣,就一条宽松的沙滩裤。

宽肩窄腰,腰上砖头似的八块腹肌,宽大的裤管下是两条修长有力的腿,肌肉的线条很流畅,像网球运动员的腿一样好看。

有时候她只是看着,用目光轻薄他,抑或挑逗他。

有时候会从他身后抱住他,细细地吻他的脊骨、抚摸他的腹肌。

在这里,完完全全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很安心,很安全,没有各种纷纷扰扰。可是待久了又会有些无聊,他们便上网,一起玩他旗下的最火的游戏。

他还拍了他们俩的牵手照和无名指上的一对戒指,用他的微博宣告已婚。网络上曾经把他当国民老公的粉丝们或真或假地在评论中哭天抢地,说心碎了,不能再爱了,除非谢如琢可以po出谢夫人的照片让他们嗑cp。

谢如琢没有理会。

阮糖便用自己微博转发了他的,比了一个爱心。

谢如琢回以一个爱心。

结果评论里一堆人催促,让她结婚后也不要放弃事业,早点上新作品。

他们在岛上度过了半个月纯粹的二人世界。

半个月后回到阮糖的小院。

一回家,他们又重新拥有了人类的各种社会属性,开始和世俗社会有了联结,要应对人情往来。

阮糖偶尔会陪同谢如琢出席一些宴会。

因谢如琢站得足够高,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别人总是捧着,不肯轻易得罪她。

通过别人的口她得知,阮母的慈善基金前段时间爆出丑/闻,说是款项不明,有诈捐的嫌疑,后来虽然得已澄清,名声到底是坏掉了,现在官博不得不常po账目明细。

阮玉的首席小提琴手被换掉,阮人杰掉了几个代言,为了转型正在争取的角色亦不曾争取到。她的父亲此前投资的一个关键项目也黄掉了。

他们受到一点未伤及根本的小小教训后,便再不敢打电话来教训阮糖了。

甚至于,还殷切地打电话给谢如琢的秘书,试图约阮糖和谢如琢,说是想为他们接风洗尘。

秘书照谢如琢的指示没应。

于是,他们便去各种宴会“偶遇”阮糖,同她说软话,又同她道歉,说从前未曾顾虑到她的感受,请她不要同他们计较。

很讽刺。

她再也不需要同他们讲道理,他们反而要来同她道歉,要来赞美她、理解她。

后来因每次出席一些场合总要有造型团队来专给她坐造型,她嫌烦,连宴会也懒得去,也得知一些所谓需要带女伴的宴会,规矩只是借口。就算不带女伴又能怎么样呢?大抵是那些男人的虚荣心在作怪,又偏要扯礼仪同体面做借口。

譬如,除了阮糖,谢如琢从未带过女伴,也不曾被人说失礼。

时间一天天地过。

阮糖依旧开着她的淘宝店,有时候出一些日常视频,偶尔也让谢如琢入镜。网络上的陌生人都说他们般配,甚至还建立了cp超话为他们写同人文。

再后来,她同谢如琢生了两个孩子。

她同谢如琢的生活之中也充满了各种琐事。可是,她依然是她,谢如琢依然是谢如琢,他们并不曾被生活改变,也并未因年龄的日益增长而产生危机去寻求一些年轻的刺激。

他们的刺激是在这之外的,是更形而上的。

谢如琢爱阮糖貌似疯癫的、一直在挣扎的灵魂,当她不必再挣扎时又沉迷于其灵魂的静美。

而阮糖始终爱谢如琢的冷静与自我。

他淡漠。

她情感丰沛。

她想要的很多很多,他始终像一座坚定的、沉稳的山,源源不断地给予着。

哪怕有孩子,他们依然是他们,并没有将精力全都给孩子。有时候,阮糖在做她想要的东西时,会把孩子放一边,让佣人看着,然后给孩子半成品,问他们是否好吃。

她不让他们接触电子产品,会培养他们阅读……

她成为了一个母亲。

一个不会厚此薄彼的母亲。

有时候,他们也会把孩子丢给佣人,跑出去过二人世界。在夜深人静时,阮糖很喜欢说:“从前,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爱到非我不可,爱到不可自拔,爱到深入骨髓,爱到愿意为我做尽任何事。”

“可是,我又很怕。我很怕接触我喜欢的人,怕他不是我喜欢的模样,怕他太现实,怕他鄙薄我,怕他背叛我……怕他说的爱都是假的。”

“也许,没有成为草泥马的那段经历,我永远不敢爱你。”

“你爱我吗?”

“胜过一切吗?”

“假如我和孩子掉进了水里,我们都不会游泳,你会救谁?”

“假如有一天,我们都老了,你会不会因为自己行将就木就开始喜欢年轻的女人,想从她们身上找年轻的自己?”

……

她的疑问、忐忑那么多,而谢如琢用了两世来回答。

一世,她消失了,他甚至在外力的作用下忘记了她的存在,可是他终身未婚,因为他享受孤独,他的寂寞不需要用感情来填,他拥有足够丰富的精神世界。他选择阮糖,不是因为他要有一个对象,而是,因为阮糖存在,他才会有对象。

这一世,他们在一起,他对待他们的感情始终忠诚,他们在生活中偶尔会吵架,可是,他对她永远是温柔的。

哪怕他一向淡漠,并不是一个感情浓烈的人,也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到他退休那天,专业的商业杂志评价他,说他杀伐果断。商场如战场,而他是常胜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缔造了游戏史上一个又一个传奇;说他铁骨柔情,待他的夫人始终如一,尊重她,爱护她,陪伴她,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阮糖七十岁生日这天中午,子孙绕膝、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后,她在沙发上打盹儿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被微弱的光亮晕染。

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独自立于荒原之上。暗色的天幕下,她的衣袂翻飞着,像是鼓胀的风帆,要带着她,被那凄怆的狂风刮走。

而她在那无垠的荒野与黑暗中回头,凄哀地望着俊美高大的男人。

她的声音在这里不复老态,显得那样年轻与空灵,回荡在荒原上的旷野中。那样凄清,那样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她的眼睛是酸涩的,她的喉咙是涩痛的,她的心是闷痛的,仿佛所有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压在她身上,要将她瘦弱的身躯压倒。

风的呼号声那样可怖。

她那样孤独,试图寻求一个解救。

……

她望着男人,眼眸中,声音里,全是希冀。

“谢如琢,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杀了我……”

“奶奶,奶奶……”奶声奶气的呼唤声中,阮糖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只见她那玉雪可爱的孙女在摇晃她的腿。

“我想吃这个。”她指着桌上的某样吃食。

“好好好。”阮糖慈祥地笑起来,将东西递给她。

小孙女接过糕点,乖巧地说了声谢谢跑开,她的子女又来陪她聊些家常。

等人都散了,谢如琢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温存道:“累了吗?”

阮糖靠在他肩上,叹了口气说:“好像就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们都老了。”

谢如琢说:“就算老了,你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太。”

阮糖抿嘴笑起来,“那是。”

晚上,他们把客人都赶走,两个人偎依在家庭影院看电影。

投影仪打在大银幕上,由黑到明,一部不知名的影片拉开序幕。

在电影中,播了谢如琢和阮糖的初见。

她没注意到他,却入了他的眼。

后来,他们成了同学。他们看向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地在银幕上呈现。

阮糖害羞起来,“老了老了,怎么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是你拍的吧?”

谢如琢说:“不是。”

他揽着她的肩,在她皱纹丛生的面颊上轻吻。

大银幕上,播着的故事和这一个世界完全不同。

72

在影片里,故事的分叉口是从网络上大规模爆出谢如琢的丑/闻开始的。所有人都怀疑他是连环杀人犯,网络上骂声一片。

阮糖不信,在网络上舌战键盘侠。

果然,没几天,警方就帮助澄清,说之前是谢如琢在配合警方捉拿要犯。连环杀人犯不是谢如琢,而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多年前车祸失忆,等他想起记忆时,他已经在法律上死亡了。于是,他找到谢如琢,要求他去派出所撤销死亡证明,恢复他的身份,并且把他曾经的产业还给他。

——那本该是谢如琢母亲的产业,其遗嘱中,是留给谢如琢继承的。

他威胁谢如琢,假如谢如琢不答应,他就毁了谢如琢,让他当连环杀人犯。

谢腾飞的计划很周祥,一切的证据链逻辑链都无懈可击。

前期的黑料是为敲山震虎,如果谢如琢就范,他就收手。谢如琢不就范,他就报警,就接受记者的采访,在公众面前揭穿谢如琢的“真面目”。

只要料放出去,他这个亲生父亲亲自出来锤,大众必定哗然,必定会信。只要大众先信了谢如琢是连环杀人犯,谢如琢就是连环杀人犯。就算后续谢如琢澄清,大众也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们只会相信他们自己根据网络上所谓的细节、蛛丝马迹推理出来的真相。

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真相。

毕竟,谢如琢是连环杀人犯的新闻远比谢如琢是一个好人劲爆。

只是,谢腾飞到底是老了,棋差一着,被谢如琢联合警方缉拿,并暴露出自己才是在逃多年的连环杀手的事实。

影片中,阮糖是在去旅行的途中遇到谢如琢的。

他们坐同一架飞机的同一排。

在飞机上,俩人确认彼此高中同学的身份后,谢如琢装作一个清雅温柔的正常成功男士,言谈举止都十分绅士。

阮糖装作一个正常的健谈也善于倾听的知性女士。

俩人谈曾经高中的趣事,也谈谢如琢之前的丑/闻。

得知谢如琢怎样同谢腾飞斗智斗勇后,她笑着说好险,随后安慰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彼此心怀鬼胎,约会了几次后确定关系、见家长、结婚。

他们都装作正常人,用世俗的一套规矩正常地发展感情,应付她的家人、亲戚。因为谢如琢,曾经看不起、奚落阮糖的那些人,都开始赞扬她、巴结她。

出于人情,她总是应付着那些谄媚。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她的父母老生常谈,教育她要做一个好的妻,不论谢如琢在外面怎么样,是否拈花惹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的亲戚也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恭维她之后,又说她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才能抓住丈夫的心。

她说谢如琢很好,为人洁身自好,没有那些事。他们便说男人都没几个好东西,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算是现在,可能也只是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他们还说不够优秀的她嫁给谢如琢实在是运气好……

他们用她嫁得好来教育其他年轻女性,说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一个好老公,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那一次家庭聚会结束后,她崩溃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嫁给谢如琢后放弃了婚前的事业,只贪图享受,在各种聚会中听人恭维奉承讲一些鸡零狗碎,不明白自己一生到底在为什么奔忙。

谢如琢很担心她的状态,带她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诊断是抑郁症。

她像是困在了过去的时光里,总是回想曾经遭遇的校园暴力、父母的压迫、弟弟妹妹以及亲戚同学的鄙薄……

她说:“他们是那样庸俗的一群人,却把我也困在这庸俗的囚笼里。”

她很痛苦。

迎风落泪、对月感怀都不及她多愁善感。她只是觉得世界突然失去了颜色,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总是喃喃自语,“我还活着做什么呢?我活着有什么必要呢?”

谢如琢卸掉了身上的一切职务陪伴她。

可是她走不出来。

在人前,只要有人,哪怕是谢如琢面前,她都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与成年人的体面。她的内心在哭嚎,在流泪,在淌血,可是面部永远糊着一张微笑的面庞。

她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她顾念着所谓的亲情,她感恩,不想做白眼狼,她想成为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一个优秀的人……

可是,好的定义是什么?

优秀的定义是什么?

谁来定义?

为什么她要走别人的定义?为什么要被框住?

她不知道。

看了很多书,从小烙在她骨子里的印,使她懂再多道理也除不去。

心理医生对谢如琢说:“她困住了她自己,除非她自己想,她永远也走不出来。”

后来,谢如琢买了一座岛带阮糖去疗养。

——就是这个世界他们去度蜜月的那个岛。

在阮糖的要求下,谢如琢离开了,只留阮糖一个人在岛上。

周围都没有人。

有的只有阮糖。

终于,她卸下了一切心理包袱,不必担心谢如琢认识了真正的她而害怕、甚至讨厌、抛弃她,不必再怕听到那些人指责她的闲言碎语,不必再直面父母的偏心。

她摔东西。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像是要将三十多年来的血泪都流尽。在那一个岛上,她终于不必再惧怕被人听到她的哭声,问她怎么了。

可是。

谢如琢在岛上装了监控,他看见了她发疯,看见了她的痛苦……那一直以来让他沉迷的灵魂,终于轰轰烈烈地破碎、燃烧。

很绚烂,很美丽,也令他心碎。他想要她留存在世界同他相伴到老。

医生们上了岛,给她打镇定剂。

谢如琢每天都告诉阮糖,他爱她,希望她可以为了他而努力……

可是,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撑不下去。

也许她的那些事,听在别人耳里实在是云淡风轻,甚至说她应该自强,只有自我不够强大的人才会被围困。

可是,她本身就不够强大。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一次又一次地,在谢如琢抱住她时,她哭喊着:“让我死吧。”

“求求你,杀了我。”

谢如琢始终没答应。

他舍不得。

可是,有一天,到底让阮糖寻到了机会。

她夺过佣人手里的水果刀切进自己的小腹。

当她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日渐微弱时,病床前憔悴的谢如琢听见一个声音:“检测到悲痛值满分,真爱值满分,你们拥有无比契合的灵魂。”

“激活拯救系统。”

“激活拯救任务:拯救阮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