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市的公交车上。
谢如琢坐在靠窗的位置,阮糖坐在他旁边。
售票员守在门口收车费,一个人一块钱。
车上的人“叽哩哇啦”地聊天。
在这时,谢如琢也有了那么一点谈兴。
他看着窗外高大的树木和楼房飞速地后退,空气中充斥着流行乐和广告声……有很多人。
这个世界。
这个城市。
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仿佛都构成了一幅安居乐业的画卷,要让几十年前的人们见了,不知道得有多羡慕。
他饶有兴致地对阮糖说:“有本书很好看。”
阮糖:“什么啊?”
“《丑陋的x国人》。”
阮糖眨了眨眼,却见谢如琢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和她还活着的时候在高中时代看见的不一样,没有那种温柔,和她在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没有那种稳重成熟。
这个笑容当中,有轻蔑,有嘲讽,甚至有一丝淡淡的愉悦。
独独没有悲伤。
他说:“那天撒完土,有人叫我节哀,不要太难受。”
阮糖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听他说。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
“这是什么蠢话。节哀?没有哀,何来节哀?我一点都不难受。每个人,都有这一天。甚至,我要祝福奶奶,她是一个幸运的人。死了,有些事,就不用看见,也不必经历。这是一个好结局。”
阮糖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对有些人而言,也许死亡才是解脱。而强留他们的人,只是因为自己割舍不下。这是一种自私,因为自己无法割舍,而让想死的人承受痛苦。”
谢奶奶的死,让他心头酸涩过,让他有些微的不适,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变数,可他并没有很深切的悲哀。
甚至于,谢奶奶的死,在他看来,对他对谢奶奶都好。
——没有人再干涉他,要他沦为平庸,做和周围这些庸人一样的普通人,没有人再要求他强行去迎合人和环境强行合群。
——谢奶奶不必再遭受病痛,也不必再因他的言行不符合她的理念而苦恼。操劳了一辈子的她终于迎来了休息的时刻。
……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在至亲的丧葬典礼上哭得歇斯底里。
他觉得那些人不可理喻。那些人要是听了他的高论,应该会觉得他同样不可理喻。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这只草泥马讲。
他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双惊惶凄哀的眼感召他,呼唤他——
“杀了我。”
“谢如琢,求求你……杀了我。”
……
重复的梦境,人本该很容易遗忘梦境的,可这个梦境他从未遗忘,甚至越来越清晰。然而,在梦境中,他本该毫不犹豫满足对方的,但每一次,他都下不了手。
哪怕那只是一个梦境。
甚至,谢如琢有时候会想,自己会遭遇之前的麻烦,只是因为他不够善良,也不够心狠。假如他足够善良,他会有一个好的风评,前几天在青梅镇发生的一切或能避免。假如他足够心狠,在发现异样时选择不进那扇门,也能避免在青梅镇发生的那一切。
有人听见了谢如琢的话,投来异样的目光,但谢如琢毫不在意。
在这一瞬,阮糖是有些茫然的。
这种精神上的交流,她感觉自己好像很难接得住。
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受任务成为系统前来拯救谢如琢是对还是错。她来救他,是因为他是她生前暗恋的人,不想他落得个惨淡收场,不想他遗臭万年。可是,谢如琢自己呢?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他要的很简单,他只是想死。
但。
阮糖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从青梅镇来到清雨市那天,谢腾飞就为谢如琢办好了学籍,将他转入了市重点中学。
阮糖还记得,当他们走进谢腾飞的别墅时,谢如琢那先行回来的继母和弟弟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讲话也都夹枪带棒。
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谢腾飞说的,只吃过一顿饭,谢腾飞就给了谢如琢一串钥匙,让他自己带着阮糖去公寓入住。
公寓不大,一室两厅,里面装修风格即使是放到十几年后也不算过时。
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厨具也都齐全。
谢腾飞还给了谢如琢一张卡,并表示谢如琢不用去找他,以后生活费、学杂费都会直接打进卡里。
要是一般的半大孩子被亲生父亲这样对待,不甘、愤怒、受伤等一系列负面情绪肯定是会有的,甚至还会因为没能得到关爱而叛逆、堕落。
但。
谢如琢没有。
不被父亲的家庭接纳,反而令他松了一口气。
他不再有必须应付的人情,不再需要去满足谁的期望,他可以一个人,和一只草泥马,独自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对谢腾飞的安排,谢如琢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