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秦淮河畔,但见两岸雕栏玉砌,参差不一,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河中船舫众多,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白清逸立于河畔,悲伤之情袭来,悠悠而吟: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 庭花。
陈实听了,高兴说道:“这首诗我知道,是唐朝大诗人杜牧写的,不过此刻天色尚早,要等到傍晚时分,商女们才出来唱《后 庭花》哩,白兄若喜欢听,我可以带你去窑子里,让那最俊的妞儿唱给你听。”白清逸自恃清高,岂会去胭脂之地,听了此话,直气的两眼发白,训斥陈实不知礼义廉耻。
走了片刻,又来到秦淮北岸的夫子庙,白清逸免不了要进庙里对着圣人雕像三跪九叩,膜拜一番。陈实阴魂不散地跟了进来,见白清逸对着孔子雕像,拜得十分虔诚,便出言嘲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与父母,我陈实却从不下跪,这孔夫子即不保佑我升官,又不保佑我发财,拜他个球!”白清逸将眼一横,怒道:“孔夫子创儒家之学,方有中华礼仪之邦,圣人之道,岂容尔等黄口小儿在此胡言乱语。”陈实假装掌了自己嘴巴,不敢再说。
出了夫子庙,见秦淮河上有一石桥,石桥之南便是乌衣巷。乌衣巷古今闻名,三国之时,吴国戍守石头城的军队营房便在此地,当时军士身着黑衣,故以乌衣为巷名,后为东晋高门士族聚居之地,王导与谢安都曾住于此巷。白清逸牵马过了石桥,不料骚 情又至,脱口吟道: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陈实暗自偷笑:“这酸溜溜的书生,害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清逸牵着白马,自顾吟诗信步,至一条狭窄巷道,道边摆满商货,众商贩大声吆喝着,好不热闹。白清逸边走边看,正悠然惬意,不想白马又耍起性子,一蹄掀翻路边的摊位,摊位上的瓦瓦罐罐噼噼啪啪碎了一地。
摊贩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正背身与旁边小贩说说笑笑,突闻声响,见是打碎自家的物品,急得双手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哪个瞎了眼的卵蛋,撞翻老娘的摊位?”地上仍有些罐子没被摔坏,或是磕破了小角,那中年妇女心疼不已,麻利地在地上挑选起来,重新放到一旁。
白清逸见白马闯了祸,红着脸,向妇女赔个不是:“是小生的白马撞翻,请大婶宽恕则个。”
抓住元凶,那妇女又破口大骂:“原来是你这个没卵蛋的混球!你弄坏了老娘的摊位,若不如数赔偿些银两,就是去衙门里告状,老娘也有分说。”
白清逸知书达理,受不了下流的话,红着脸与妇女理论:“小生的白马弄坏了你的摊位,赔些银两乃天经地义之事,你却不该将这般不堪入耳的话,辱骂于小生……”
妇女勃然大怒,“哎呀”一声,手指几乎碰到白清逸鼻尖,继续骂道:“妈拉个巴子,你弄坏老娘摊位,老娘骂你几句还有错了?若不赔银子,今日休想离开此处!”说完便去拉扯白清逸的衣裳,以防逃走。
白清逸长的身形消瘦,而中年妇女身材臃肿,这一拉扯差点将人拉倒。遇上不讲理的主,白清逸只能强压住怒火,说道:“大婶好生无礼,你且松手,待小生先系好马缰。”
岂料,妇人抓得更紧了,拽着衣裳便要往衙门而去,骂道:“混账小子,你休想逃走,快跟老娘往衙门评理去。”
此刻,四周围了许多看热闹之人,对白清逸指指点点,又怂恿着中年妇人往衙门里评理。白清逸哪见过这般阵势?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本想拿出银两赔偿,又气恨妇女的无礼,倘若不赔,少不得要被送去衙门,落得进退两难,不知所措。正当白清逸为难之际,陈实赶来,双手扒开人群,大声骂道:“你这泼妇,欺我白兄性情温和,不与你一般见识,有种便冲我来。”
妇人见了陈实,心已怯了三分,手不由地松开白清逸的衣裳,语气也软了许多,说道:“原来是这泼皮的同伙!哼,即便有这泼皮撑腰,你打烂老娘的东西也得赔了银子再说。”陈实本是地痞无赖之徒,商贩们对他又恨又怕,如今众商贩合在一起,帮着那中年妇女说话,定要白清逸赔偿银子。
白清逸此刻只想快些赔了银子,了却此事。不料,陈实挽起衣袖,朝众商贩呸地吐了一口浓痰,怒道:“不就摔坏几个破罐子,不赔又能将我怎样?你这泼妇出言辱骂白兄,又打算赔多少银子?”
“泼皮好不讲理,这个秀才摔坏我的瓦罐,反倒要老娘赔钱?”妇人见陈实耍起赖来,便又扯住白清逸衣裳,说道:“老娘不与你们争论,衙门说理去。”
陈实也道:“去便去,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白清逸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鸡皮蒜苗之事何必闹到衙门,便开口问那中年妇女:“小生赔偿便是,总共要几两银子?”
妇女忽停下脚步,约莫算了算,道:“算你二两银子。”
此刻,陈实却不乐意,骂道:“贼婆娘好长的獠牙,白兄不过摔烂你十几个罐子,却要赔二两银子,你想敲诈不成?”
中年妇女道:“这秀才只摔烂了十几个罐子不假,可是经这么一闹,整日的生意算是黄了,需赔了全部罐子的钱,老娘才肯罢休。”
陈实怒极,拉着中年妇女往衙门方向走去:“岂有此理,到衙门说理去。”
中年妇女毫不示弱:“衙门说理去。”
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二人谁也不肯相让,一定要往衙门讨个说法。白清逸可不想为了区区二两银子,要将事闹到衙门,遂道:“两位也无需去衙门说理,小生愿出这二两银子。”说完,已拿出二两银子递到中年妇女手中。
妇人接过银子,眼神一亮,仿佛打了胜战。而陈实犹如战败,恨得呲牙咧嘴,心里暗骂白清逸太不争气,让自己颜面尽失不说,日后还怎么在南京城待下去,只能想办法扳回一城。中年妇女高兴地正要离开,忽被陈实叫住:“慢着,如今摔坏瓦罐之事已解,你辱骂白兄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妇人得意地白了一眼陈实,说道:“我骂了这位公子,自然会给这位公子道歉,却与你这泼皮何干?”说完向白清逸赔礼道了歉,朝陈实冷哼一声,又转身去收拾摔坏的瓦罐。
陈实气极,骂道:“白兄即然赔了银子,这瓦罐便不是你的,贼婆娘休想占便宜,老子将全部罐子砸烂。”说完,举起最大的一个罐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又抢过妇女手中的罐子,噼里啪啦一顿乱砸,直将所有的瓦罐都砸坏,才觉得挽回了面子。
中年妇女本欲发怒,又觉陈实说的不无道理,既然那秀才已赔足了全部瓦罐的银子,砸不砸坏倒与自己无关,遂咧嘴嘲笑:“哼,随你这泼皮砸去,诅咒你砸烂自己的脚趾头!”
陈实骂道:“贼婆娘嘴巴狠毒,小心生蛆。”
妇女跺足,亦唱亦骂:“泼皮无赖,草席卷盖,丢于后山,黄土掩埋……”这分明是诅咒陈实去死的话。
陈实听了,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因为自己身单力薄,打不过妇女,怕早已动起手来。白清逸见中年妇女毒舌厉害,自甘认败,忙拉着陈实离开。陈实气愤难消,仍自埋恨:“白兄不该赔那二两银子,换作是我,休想赔她一文,如今赔了银子不说,还受一肚子怨气。”
白清逸笑了笑,反来安慰陈实:“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为区区二两银子,闹得不开心?所谓破财免灾,正是此理。”又轻轻一揖,说道:“幸好陈兄弟及时相助,小生感激不尽,不然真不知如何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