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今年就不该来了,”老者把吹笛少年推到大家面前,“就是让年轻人认认路,记住了。万一将来又需要了,捎个信,他们马上就能运着盐来。”
晚上他们还是露宿在村子外面。村里送来很多吃的东西,以至于后来几天,他们得到的东西远远超过盐的价值。再说他们也无法运走这么多东西。清晨离开的时候,他们就把那些东西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村口的核桃树下。这时,村庄还被笼罩在薄雾中间,没有醒来。就这样一路向南,地势越来越低,谷地越来越开阔,村庄越来越密集。晋美闭口不言已经好多天了,后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前来换盐的农夫扯住,拉到一边,问道:“这里是从前的姜国吗?”
农夫有点害怕他那过于认真的表情,转而问贩盐的老者:“他为什么问我这个?”
老者说:“他问你这里是不是一直靠北方输送湖盐。”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羊群驮来的盐会在这天全部换完,所以晋美忍不住憋在心里的问题。他问老者:“以前你们总是只到这里吗?”
老者告诉他,以前他们会去到很远的地方,直到平旷下陷的谷地消失,地势重新抬升,地平线上重新升起参差的雪峰,才会回转。但这次是告别之旅,所以,没有带以往那么多盐。
“你肯定到过曾经是姜国的地方。”
“我这么大年纪了,听过很多‘仲肯’演唱,可是没有人问过我们这些听故事的人这样的问题,故事就是故事,从来没有人想这是故事里的什么地方。我们就要从这里返回草原,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了。”
那些采盐贩盐的牧人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凄楚的感觉。这种感觉咬啮着他的心房,甚至咬啮他身上每一块肌肉。他还想继续往南,循着还有迹可循的盐之路。
他想加快些步伐,因为故事确实跑到他前面去了。
[说唱人:责难]
晋美一个人穿过高原上宽阔的谷地,进入了南方的雪山。这些雪山丛中,想必就是过去姜国或门国的地盘。和那些北方的牧人分手后,他把他们送的一小袋盐悬挂在腰间。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责难——神的责难。
他只是有些困倦了。走路累了,他就在有泉眼的地方痛饮一番,然后抬头去看在地平线上越升越高的雪山。它们比北方的雪峰更加陡峭,更加高峻,也更加晶莹。看那些山时,他会从口袋里掏出点盐放在舌尖。口里有了略带苦涩的味道,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在思考,在追索故事背后的真相。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把他带到广播电台去的学者。昨天,在一株大树上睡觉时,他还梦到了那个学者。这一路上,在这些农耕村庄中,农夫们把割下的青草储存在树上,作为来年春天播种时节耕牛的饲料,他爬上树,把身子埋进干草堆里过夜。这是进山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梦见了那个学者,但连一句话都没有讲,更没有来得及问问他是不是进到这些雪山就进到了姜国或门国。未及问话他就醒过来了。他想,自己离开广播电台后,那个学者会不会满世界找他,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他用了很长时间想这个问题,直到望见金星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才重新睡着。醒来后,他想学者可能没有寻找他,因为在这片高原上打听一个四处说唱格萨尔事迹的艺人并不那么困难。他知道这不是说自己真的想念那个人,而是对自己能否找到真正的姜国感到怀疑,并对这样的奔走感到有些厌倦了,他想回到有密集人群的地方。
但是第二天,他还是进山了。
一条湍急的溪流从山里奔突而出,带着翻腾的白浪,就在昨夜睡觉的那棵巨大云杉前面不远的地方汇入了一条一点也不喧闹的大江。走到这条溪流的源头花去了他两天时间。之后,他只用半天时间就越过了这个山口,更多参差的山峰出现在面前,他自己还置身在雪线之上,但雪线下的峡谷间盈满了森林的绿色。
他是在一个山洞里过的夜。
他就在山洞里受到神的责难。
他在半夜里醒来,为了填补一下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他又放了一点盐在舌尖上面。他这才看出,自己其实置身在一个冰窟里面。月光从上方的缝隙中穿透进来,那些结晶的冰雪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在那片光芒中,神出现了,躯体挺拔,仪表堂堂,甲胄与佩剑光滑沁凉。他想翻身起来,但神双目中射出的光芒压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他说:“你真的是他?”
神没有说话。
“你就是他!”
神说:“一个‘仲肯’该在人群里,在他的听众中间。”
“我的听众他们也想知道姜王侵犯的盐海到底在哪里,姜国和门国的王城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要是找到这些地方,他们就更相信我的故事了。”
“他们全都相信。”
“你是说这个故事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