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赛马称王(17)

“姜国。南方的国。”

“南方的国?南方是印度,是尼泊尔。除此之外南方没有国。”

后来,从采盐人中走出来一个老者。他说:“也许,他的问题我听得懂。”

晋美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老者笑了:“不,我们不是。”他说,他们不是姜国人,也不知道在古代是不是岭国人,他说,“我们这些牧人,来来去去,谁知道一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是在什么地方。”

“那么,那个时候这里是岭国的地方吗?”

老人笑了,说:“我们只知道这里有盐。”

这群人是湖泊更南方的牧民,每年这个季节都到这湖上来采盐。老者反问:“你也是来采盐的吗?”

他摇摇头:“我吃不了这么多盐。”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找姜国想从岭国手里抢到的盐海。”

“我们也听到过那些传说,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

“我想应该就是这一个。我在对岸听到笛声,就想来听。”

他们叫来了一个腼腆的少年,说他就是吹笛人,但笛子不能吹给他听。那音乐是采盐的前夜,献给湖神的。神一高兴,对采盐人就非常慷慨了。他们说话的时候,湖波把盐推到岸边的沙沙声,像是风吹拂原野时草的絮语。晋美跟他们采了三天盐,把盐从水中沥出、晾干,装进一只只牛毛线编织的口袋。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驮盐的牲畜,不是马,不是牦牛,而是一百多只羊。采盐的时候,大家都起得很晚。晚上,采盐人要讲很色情的笑话。据说湖神有些好色,这种故事能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把湖心深处最好的盐晶推到岸上。可是晋美不爱听这样的故事。这让他想起广播电台的事情,那不是愉快的回忆。他总是换不同的人问,这个湖是不是引起姜岭大战的那个湖。还是那个老者告诉他,凡是有黑头藏人在,凡是听过格萨尔故事的,都会告诉你这是跟格萨尔故事有关的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湖四周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所以,这个问题可能没有人回答。

当这些人采够了盐,将要出发的那个晚上,那个少年吹奏了笛子,向湖神道谢。大家还听晋美讲了一次姜岭大战。岭国南方的姜国,气候温润,物产丰盛,偏偏缺少让人吃了长力气、变得聪明勇敢的盐。姜国国王于是发兵向北,要从岭国星罗棋布的盐海中抢夺一个。要是岭国没有天上下来的格萨尔王,姜国国王肯定就成功了。但是,这时天上已经降下了大梵天王之子来帮助岭国了。上天显示了意志,要让岭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一个强大的国,标志就是不能让自己东西任别人来抢,哪怕人家要抢的是最最多余的东西。姜国国王不愿意相信得到上天支持的国就不能战胜。于是,他派出自己的儿子率领大军攻到了盐海。玉拉托琚的大军到了湖边,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盐。在路上,军中的术士就告诉过,那里的盐很多。那里的水自动就生成了盐,就像他们进军的路上,夜露化成霜,那些湖里的水就这样时时刻刻就像露化成霜一样化为盐。玉拉托琚王子本来不管这些事。王子要紧的是有好的马上功夫,好的箭术与刀法。他苦练这些功夫,却从来没有操心过人要吃什么,盐为什么生在别的地方这样的事情。但在领大军北上的这些日子里,他开始想这些事情了。晚上,他睡不着,就披衣起来,在一个不产盐的湖岸边行走。开始的时候,草稞上辉映着星光的闪闪露珠打湿了他的靴子,他坐在湖岸上,也不明白这个湖跟姜国那些同样的湖里为什么就没有盐。天空中星星像露珠一样闪烁,随意而散乱,不像要给出答案。他在湖岸上坐了很久,回去的时候,草稞上那些露水已经凝结为霜。他采下一棵草,带回帐中,在兽油灯下,看着水凝结而成的漂亮结晶,那么透亮,那么锋利,那种闪光像是某种絮语一样。他想叫来随军的术士,看看能不能解读这神秘的语言。可是霜花在灯光下融化了,变成了盈盈的一滴水,从细长的叶子上滑落在地,消失不见了。

大军占领了盐湖的那一天,那么多士兵扑向盐湖,把盐直接就填进了嘴里,以至于第二天跟岭国大军交战时,整个军队都发不出像样的呐喊了。

玉拉托琚王子一直披甲坐在湖边,看湖上起风,波浪把那些结晶的盐推到岸上。看那些盐在太阳下是一种颜色,晚霞下是一种颜色,在月亮下面又变成另一种颜色。半夜,风停了,水也安静了,他满耳朵都是盐结晶的声音。

天亮了,他才下到湖岸,用手去摸那湖水,他在初升的太阳底下,看到湖水从指缝间漏掉,而在这么短暂的过程中,也有一些水结成了盐晶,留在了他手心之上。

伸出舌头,王子尝到了咸味,同时尝到了其中苦涩的味道。这种苦涩的味道出乎他的意料。

他把这感受告诉了术士。术士是父王派给他的军师。

术士说:“你这么说,我感觉不好。”

“无论如何,我要让姜国的百姓得到这盐。”

术士的表情更加忧虑了:“王子,你该说让你的父王得到盐。”

“那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你父王有了盐,全姜国的百姓都可以随意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