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昆这辈子净说一些浑话,但是他有句话说得对,孟惊雁是个男人了,他不能哭着送小影子走。哭不丢脸,但是他怕小影子更难受。
他记着小影子主动朝着他走过来,在女人有些歇斯底里的怒骂声中,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梦儿,我救你。”
孟惊雁觉得自己能理解他,他是难受糊涂了,才没叫他哥哥,而是叫了他妈妈才会叫的乳名,他是想求自己救他,他是说错了。
没过多久孟惊雁从班里同学那听说,孟宅附近的保洁工人在冻住的湖面上捡了个瘦巴巴的小男孩。大冬天的,那小男孩躺在湖面上抱着一块大石头,身上就一件旧毛衣,脏得都看不出颜色来了,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咽气儿了。
孟惊雁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他从听见这个消息就开始不停地呕吐,最后胆汁都吐出来也没止住。记忆就像在那一天变成了实质,像是一种冰凉的液体,随着他的胃液和胆汁被他的身体遗弃。
三天三夜反反复复的高烧让他开始遗忘,只是和小影子相关的事情,从名字开始,到他的模样和他的动作。
孟惊雁从小就表现出一些过目不忘的天分,但是那一次,无论他怎样地拼命去挽留那些淡去的回忆,都像是想要挽住一个消逝的影子,最后只留下了那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和那一句没大没小的“梦儿”。
分化成oga之后,医生说他不能感受和释放信息素也都有是可能和那场高烧有关。
孟惊雁觉得是他杀了小影子。他的几乎不怎么说话的,从早到晚黏着他的,连名字都被他忘了的小影子。
别的他都不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力不可及,但是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吝惜最后的那个拥抱。
在反复的自我质疑中,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了不让小影子伤心,还是单纯的想证明自己是个男人。
小影子死的时候抱着石头,是不是把石头当成他了?这种后悔慢慢发酵出了各种不同的东西。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孟惊雁都在噩梦里大汗淋漓地醒来,耳畔还回荡着一个委屈的小声音:“哥哥为什么不抱我?”
这种由懊悔、自责、愤怒、焦灼编织而成复杂情绪,最终融化成了一根极为细小却面目全非的尖刺,卡在他的心窦上,让他的心脏跳一下就疼一下,让他寝食难安又让他遍寻不获。
孟惊雁望着白布后头那一星几乎微不可见的蓝,那根刺又开始作祟,看不见的疼痛从胃开始,自上而下地拼命地挤压着他,像是要把他肺里的空气都驱逐,可是他一滴眼泪也没有。
因为没意义。
孟惊雁转身走进黑魆魆的浴室,衣服从身上滑下去。空气中氤氲着半凉不热的水汽,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的鸡皮疙瘩。水是半温的,他摸出一块肥皂从头打到脚,又飞快地冲干净,就当是把这操、蛋的一天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