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到这些传闻,当然极为不快, 几次叫昝宁过去,又是申斥, 又是诉苦,常常先把养子骂一通, 然后又抹着眼泪说:“皇帝, 他们这些混账话,真真是要气死我!你小时候在我身边抚育过好一阵,冬日里你午睡我怕你着凉, 每每自己都睡不着,只记着给你盖被子;你生病的时候我都日夜求着菩萨保佑你……”
昝宁不得不装着感动的样子:“是,皇额涅对儿子的好处,儿子铭记在心。”
太后用帕子印印眼角的泪痕,随口唤了一声“小邱子”,而后自己愣怔了一下,愈发一脸伤心:“唉,我还是习惯了他……山东巡抚不就是礼亲王的亲信么?找了个借口杀了小邱子,还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叫人简直要气死了!”
昝宁对邱德山实在是毫无好感,一句话顿时没接得上茬儿,而后,他便看见太后尖锐的眼神从帕子后射了过来,跟生锈的钉子似的,肮脏而扎得人浑身疼痛。
太后放下拭泪的手绢,说话声音开始冷冷淡淡:“听说为礼亲王说话的人还不少。你怎么看?”
昝宁犹豫了一下:“清议确实觉得礼邸虽有罪,罪不至死。”
太后冷笑道:“大不敬都可以至死,何况是窃国谋逆,那是逢赦不赦的重罪了。”
“但是礼邸并不承认。”
太后好笑似的“呵呵”两声:“皇帝,你也未免太老实软弱可欺了吧?别说不需要他认罪就可以杀人,即便需要他一纸画押,也不过刑部用点‘花样’的事,随时可以办出来。你这不舍得杀他,是打算着他来日再东山再起?你可要知道,他和你是一个姓儿,日后就是要你的位置也不是说不过去呢!”
她的冷嘲热讽,昝宁听了很多年了。
不错,太后对他好时确实不错,但这样把自卑种进他心田里,逼着他感恩戴德,他如今是越来越厌恶了!
“皇额涅,杀一人容易,只是杀了之后,脑袋是装不回去的。”他微微笑着说,似乎有着劝谏之意。
太后冷笑道:“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猪!离了他礼亲王,朝廷就不转了是怎么的?你若觉得处政事上有为难,我不是还在吗?当年先帝身子骨不好的时候,奏折不是叫我看过?你小的时候,不是我在垂帘?如今你需要,我来训政,亦非不可。”
简直是把她对权力的欲望,赤裸裸地摆在了皇帝面前。
昝宁道:“多谢皇额涅,儿子亲政这些年,总算长了点见识,若日后遇到难处,再来向额涅请教。额涅辛苦了这么多年,是该颐养颐养了,儿子再怎么不孝,也不忍心让额涅再吃这个辛苦。”
太后垂首斜乜着跪坐在她面前的这位皇帝,半日才笑道:“那就好。你长大了,我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