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病人们喝药的空,阿诺德用旧窗帘和木头在雨棚里围了一块地,铺上稻草和干净的布,又在雨棚角落点了四种不同的草药。稻草是上午拜托城防军去买的,加上水桶、各种容器以及搬运的钱,花了两个银币。爱德华兹医生赚钱锱铢必较,花钱大手大脚,用他的话说,这是保持心情愉快的秘诀。
治病过程没有什么可说的,米哈伊尔也没时间管。他忙着砍树劈柴,生火烧水,再去河边提水过来;除去洗涤用的,还有个锅子里煮着糖水,糖也是最廉价的黄褐色糖块。没人敢帮忙,除了罗林斯,只有米哈伊尔绝不会染上这病。
帘子里带黑血的污水一盆盆往外运,不能随意倾倒,得经过处理,这也是米哈伊尔的工作:教会的爱子只要把十字架往里面一放,随心情念几句祷文,再肮脏的生物也要咽气。不过,棚子附近依旧血腥味扑鼻,掺着浓重的草药味。
罗林斯送来了衣服和食物。他倒是没管米哈伊尔,帮了会儿忙,就回修道院了。阿诺德一次处理三位病人,一个用烧过的小罐子放血,一个浑身插满头发丝粗细的银针,一个敷药加上传统的放血,最后所有人都得用热水和肥皂彻底清洗一遍,涂上药水,换上干净衣服,到不远处新搭建的帐篷里去休息——帐篷是修道院的修士们建起来的。
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幸运。有个女人不仅感染了大麻风,最近还得了血漏,阿诺德也没办法。她又哭又叫,最后跑向米哈伊尔插在草地上的骑枪“光辉少女”,双手紧握枪身,便有一阵白金火焰猝然升起,将她烧没了。
米哈伊尔惊呆了。
他原本觉得没人能拔动他的骑枪,更没想到“光辉少女”会烧死人。那女人就是死了伊柳沙的那个,他实在没法生出一点仇恨或不满,难道同情能这样猛烈地杀死一个女人吗?
其他病人或兴奋或质疑的嗡嗡议论停止了一瞬,接着看向老人加夫里尔的神情全然改变了。很快,还没轮到的病人们争先恐后爬向米哈伊尔,尖叫着、哭泣着、欢呼着祈求他的宽恕。米哈伊尔吓坏了,连连解释,叫他们回去休息,可没有人听他的。阿诺德冲出来大叫:“都闭嘴滚回去,不然就等死吧!”
他挥舞着双手,鸟嘴面具叫他看起来像拦在病人和天使之间面目呆板的死神。那些病人比畏惧“光辉少女”更严肃地执行他的命令,一个个缩回去围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动弹。
米哈伊尔头一回什么都不愿为别人考虑,松了口气,继续忙碌起来。
第二日傍晚,一切用过的器具连同整个雨棚、阿诺德身上的衣服和鸟嘴面具都在原地被烧掉。米哈伊尔点完火,转头发现阿诺德那皱成一团的五官还没复位,不由笑出了声。
他还是头一回在医生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神色。
“也不是特别难闻。”米哈伊尔试图安慰他,“战场上更厉害,许多人没法洗澡,夏天肉还会烂掉。也没有草药来驱散那些味道。”
“男人的血都臭。”阿诺德不假思索,又飞快改口,“年轻人不一样。”
米哈伊尔说:“我也会长大的。”
“您长到一千六百岁都不会变成那样。”